「辛巴賣假燕窩」的事情，伴隨著辛巴的道歉、賠償，似乎漸漸偃旗息鼓了，但假燕窩的爭議卻遠沒有消逝。
燕窩到底有沒有營養？燕窩造假現象究竟有多猖獗？燕窩是不是暴利行業？
這些疑問都沒有得到一個徹底的回答。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群燕窩產業鏈從業者、及資深燕窩食客，他們之中：
有的人親赴馬來西亞開廠，揭秘燕窩的生產製作流程，也有人以親身經歷，現身說法燕窩究竟有哪些坑……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殷夕、常寧寧
編輯 | 清淮、騰訊科技孫實
電商平臺是假燕窩重災區
每100克燕窩刷膠能穩賺500元
coco 燕窩資深食客
從25歲開始吃燕窩，我的感受可以用一句話概括：雖然沒用，但我樂意。
吃燕窩之前，我就有5年「保健品"歷史：補鐵、補鈣、複合維生素都嘗試過，每月花費近千元。
過了25歲，我切切實實感覺到身「開始走下坡路」了，加班多氣色差，於是開始投向「貴婦」食品，比如燕窩。
燕窩根據形態分為燕盞、燕條、燕角、燕碎，價格也從之遞減。
最開始我不懂燕窩，就從燕碎開始買起。燕盞1克價格在10-50元之間，燕碎就可以低到10塊錢以內，營養成分差不到哪兒去。
但燕碎是燕盞在挑毛、清洗或運輸過程中破碎部分，形狀稀碎、泡發時間長，還要花不少時間挑。
我第一次買燕碎就」踩雷"了——燕碎到手后里面混有大量的草屑、燕毛（後面才知道這是品質最差的草燕）。
我前後挑了1個小時才挑乾淨，因為品質不好，泡發之後也沒剩多少了。
但以次充好賣燕碎，已是行業最良心的手段了，燕盞水就更深了。
燕窩在手工挑毛的過程中會落很多碎片，一般商家會補同級的燕窩碎。
這裡就有商家造假，刷膠貼上等級低一些的燕碎，平均每克成本能降4-5元。
等買家意識到上當受騙，燕窩都已經泡發了，自然也無法退貨。
還有商家會對燕窩進行漂白：
剛摘下來燕窩是灰色（裡面有羽毛、泥巴），得人工清洗挑毛，熟練的工人一天也就挑幾盞，所以就催生了燕窩漂白手法。
一般是食用化學試劑去毛，經過處理的燕窩白白亮亮的，沒有一絲雜毛。
化學試劑不僅對燕窩的蛋白造成損害，對身體也並不好。如果你看到沒有一絲雜質、泡發不好、又容易煮化的燕窩，就可以繞道走了。
現在電商平臺上賣的燕窩是造假的重災區。
因為許多店鋪靠「圖片」做生意，只要圖片上的燕窩和到手的燕窩好看，基本上就不會有維權。
刷膠、固定劑、染色都是常見的手段。
燕窩造假這麼多，為什麼我還愛吃呢？
因為煮一碗燕窩特別費時間，首先得泡發、挑毛；再隔水煮幾個小時，最後換得一碗小小的補品，這麼浪費時間的事情非常具有優越感。
只要曬在朋友圈裡，絕對會得到無數個「懂生活」、「羨慕」的評論。
「哦，我花幾小時燉的燕窩」——這應該是網際網路打工人最高級的凡爾賽語言了。
燕窩催生「回收黑產」
只要惡意炒高價格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寧 前燕窩賣家
我最早接觸燕窩，是2008年跟團去峇里島旅遊，其中有一個活動是參觀燕窩工廠。
在那裡我第一次嘗試了燕窩，腥而且粘。
但帶隊的導遊卻買了很多，還來跟我商量，過海關的時候幫她帶一點，免得她被收稅。
為何一次要買這麼多，不怕過期？導遊神秘的笑笑：「我是幫人帶的。」
她告訴我，燕窩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她都是幫之前的高端旅行團客戶帶的。導遊不僅可以拿人頭抽成，如果成交能拿到佣金。
這幾年，因工作原因我常往返香港和內地，頻繁接到朋友「代購燕窩」的需求，這才弄懂為啥這麼多人要交「智商稅」。
90年代香港流行吃燕窩，還催生了燕窩造假產業和一整套燕窩銷售話術：「長期吃燕窩皮膚好」、「孕婦吃燕窩孩子皮膚白」之類的。
大陸通港政策放開後，燕窩的目標群眾轉移到了有錢的內地遊客身上。
當時國內並不產燕窩，見香港流傳著這是名貴食品的話術，內地人買燕窩就跟買奢侈品似的。
找我代購燕窩的「富婆們」分別買兩種不同的燕窩：
品質比較好的燕條，留著自己吃；還有一種要燕盞，要求「產品好、包裝精美」，這種是用來送人的。
有關係比較好的客戶跟我商量過，如果收她燕窩的人來我這裡退貨，我就按原價把現金返給對方。
行業內有不少人都做類似的「回收生意」，以至於幾百元上千塊的燕窩炒到上萬都有人搶著買。
還有人用這種方式「測試下屬忠誠度」，說只要買了這個燕窩就是一個圈子的人，還經常搞燕窩分享會。
這麼多年的經驗，我得出一個結論：當一個食材，被炒出難以企及的高價時，一定是有見不得人的手在操控。
在馬來開燕窩廠利潤僅10%
說自己是高利潤的燕窩產業必然涉及摻假
阿芳 私家燕創始人
國內幾乎沒有燕窩生產地的，只有生長在東南亞的金絲燕能用唾液做成燕窩。
因此，全世界的燕窩幾乎都來源於印尼、馬來西亞，而其中印尼產量最大，馬來西亞品質最高。
即使在這些地區，燕窩市場的混亂也是一直存在的。國內燕窩市場更是參差不齊、真假齊飛。
從2016年到現在，我吃了四年燕窩，對燕窩的坑再清楚不過：
有些顏值很高、價格便宜的燕窩，會出現不能泡發、口感差的問題。但那些顏值一般、價格高的燕窩，口感卻很好。
我先生是馬拉西亞人華人，我現在跟他一起做燕窩生意。
目前，馬來西亞擁有向中國進口燕窩資質的工廠大概有30家左右，我就是其中一家。
在馬來西亞開工廠門檻不低。除了要在當地有關係，還需要經驗豐富的本地人來指引。
為了考察天然燕窩，我頻繁往來東馬，乘小船走水路，去到很多人跡罕至的地方。
我有自己的燕窩生產加工工廠、燕屋。
金絲燕們飛進我的燕屋裡築巢、孵化幼崽後再飛走，留下一個個分外寶貴的燕窩。
我的工廠僱傭了40多個本地人，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挑燕窩中的毛。
這個事情聽起來沒什麼難度，但挑毛其實是我當初建廠最大的難題之一。
當燕子用唾液搭建完一個窩之後，要等待它完成幼鳥孵化後才能摘取燕窩。
但並不是每個摘取的燕窩都是完整可用的，去除掉破碎的或狀態不佳的，最後能留下的盞形燕窩並不多。
平時市面上可見的半圓形幹燕窩就是燕盞。
燕盞很脆弱並且夾雜不少金絲燕的黑色大毛和細毛，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保證燕盞完好無損的情況下，將這些大大小小的毛儘量挑乾淨。
這是非常考驗眼力和耐力的工作。市場上也有很多廠家不會仔細去挑毛，所以品質上也是參差不齊。
現在我可以很快辨認出哪一個為了美觀刷膠太厚、幾乎看不到縫隙，哪一個為了增重在底座上補碎太過。但對於消費者來說，辨別燕窩的優劣，真的不簡單。
我做燕窩這幾年，總會有人好奇地問我，燕窩賣那麼貴，你們一定很好賺錢。
但其實，生產正規燕窩的商家利潤並不高。
我做天然燕窩，本身原材料就稀少，再加上生產的時間成本、成品耗損、人工挑毛成本和國際運輸費，算下來我的利潤最多只有10%。
不只是我，跟我一樣在馬來西亞做天然燕窩的廠家們大多也這樣。
這幾年我從來沒做過任何營銷活動，像糖水事件那種找網紅直播帶貨，根本想都不會想。
一是因為真的沒有那麼多利潤拿來做營銷，二是我不想把這些費用轉嫁到顧客身上，所以除了口碑傳播我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好在這幾年市場逐漸正規起來，燕窩也從奢侈品變成了一部分人群的日常滋補品，市場更廣闊了。
一切都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我才能踏踏實實地繼續留在馬來西亞，做一碗安安分分的燕窩。
即食燕窩「套路」最多
我每天吃常人10倍的燕窩鑑真假
婷婷 屋妍燕窩創始人
2019年，為了開一家燕窩實體店，我幾乎把市面上能買到的各種燕窩都試了個遍。
我親姐姐是入燕窩坑將近十年的資深吃客，她卻很少碰鮮燉燕窩和即食燕窩，總是自己買來幹燕窩泡發。
見我要開店，她就告訴我，鮮燉燕窩和即食燕窩包裝得太好了，看不出底子，不敢下嘴。
為了徹底摸透不同級別的燕窩，我把不同品級的燕窩在同一個時段分別泡發，再分別燉煮，比對品嘗，記錄試吃感受。
試吃最兇的三個月裡，我和先生兩個人每天要吃下30-40克燕窩，相當於正常量的10倍。
幾萬塊的燕窩下肚後，總算見識到了燕窩這個領域的水有多深。
比如，刷了膠的燕窩你肉眼辨別不出，但拿回家怎麼也泡不發。
雖然幹燕窩的真假肉眼難辨，但泡上幾個小時，有問題的燕窩都會原形畢露。
大部分微商燕窩都是以次充好，等消費者買到手泡發發現有問題後，退貨已經來不及了。
幹燕窩吃起來很麻煩，不僅要泡發、還要燉煮、挑毛，很多消費者為了省事兒就買起了鮮燉燕窩。
但鮮燉燕窩的水遠比幹燕窩深得多。
有些知名大品牌分量不足但賣高價這種事情，幾乎不是什麼秘密，遇到不正規的廠家用邊角料做原材，生產衛生也堪憂。
在這個幹燕窩都不能輕易被辨別真假的市場裡，那些裝進瓶子裡的燕窩被粉飾得高端大氣，想看出個優劣，其實難上加難。
大部分人都知道，燕窩的營養價值並沒有廣告上說得那麼高。
為什麼人們對燕窩越來越鍾愛？我們吃燕窩，吃的究竟是什麼？
我老姐說，就是為了抗衰老。不管是不是管用，女人就是願意花錢買個心安和優越感。
「市面上那些抗衰老的精華、眼霜和面膜管用的能有幾個？但不還是人人都在用」，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