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真的是神瑛侍者化身嗎?

2020-12-16 澎湃新聞

賈寶玉真的是神瑛侍者化身嗎？

2020-12-10 09:2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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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張

以前每讀巜紅樓夢》，隨大流地認為賈寶玉與林黛玉有木石前盟。最近再讀《紅樓夢》卻對這個觀點有了一個不同的認識。

木石前盟並非太虛幻景中絳珠仙子（林黛玉）與神瑛侍者的前世因緣，因為木與石並無前盟。當然草木人兒絳珠仙子化身的林妹妹，當初下凡要以淚相還的對象是神瑛侍者，但賈寶玉並不是那塊大荒山下的石頭，他與玩石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下面我會講到。而眾人都認為賈寶玉的前身是神瑛侍者，仔細讀來發現賈寶玉並不一定是神瑛侍者的化身，箇中原由且耐心地看我道來。

《紅樓夢》之所以如此偉大，其中之一就是紅樓中的情節與描寫不僅是格局大而細，並且善用隱筆，妙喻，諧音，寓真於假，借假示真，撲朔迷離，在欣賞這篇巨著的同時，留給讀者一個無限的想像空間。

曹公在書中第一回借＂甄士隱（真事隱）夢幻識通靈」時交代了黛玉的來歷，黛玉下凡還淚的因緣，以及賈（假）寶玉含玉誕生時，那塊玉的來歷。書中寫道，黛玉前生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邊的一顆絳珠草，當初在靈河岸上，神瑛侍者對絳珠草倍加關愛，每天用甘露澆灌她，才使絳珠草修成仙草，得以再受天地精華，雨露滋潤，最終脫卻了草胎木質，修得了個女身。絳，《說文解字》釋為：大赤也。絳珠，即可釋為仙草的顏色和形態，又可理解為滴滴血淚，為什麼是滴滴血淚呢？因為在當時封建社會的年代裡，女性沒有地位，沒有自主的權利，有的只是清規戒律，三從四德，逆來順受的要求，「男尊女卑」的性別不平等秩序導致了女兒身是很苦的，在苦日子的煎熬下，女兒淚是免不了的。更何況這顆仙草修成女身後，便漫遊於離恨天外，餓了吃迷情果，渴了喝灌愁海水，在恨，迷，愁的薰染下，絳珠仙子更結成了五臟六腑的愁鬱，不哭都難，這就是黛玉的前生，絳珠仙子的由來。而當時赤霞宮中的神瑛侍者對這株仙草多有關護，然而書中沒有說賈寶玉的前身是神瑛侍者。

絳珠草成仙后為了報答神瑛侍者的灌溉恩德，自願將她鬱結在五臟六腑那一段纏綿不盡的情意，奉獻給神瑛侍者。也是機緣巧合，此時神瑛侍者偶然也在仙界動了凡心，那個凡心，書中沒有交待是因何人，何事，何念，也並沒有說神瑛侍者愛上了絳珠仙子，但唯一肯定的是絳珠仙子見神瑛侍者下凡，痴心又痴情的仙子也一定要跟了去。於是乎，警幻仙子大發慈悲，成全絳珠仙子在神瑛侍者下凡後，也下凡歷塵，以便讓她能去了結，想償還神瑛侍者灌溉之情的一番心願。當絳珠仙子準備與神瑛侍者一道下世為人時，她單方面地決定把一生的淚水還給神瑛侍者，以報答他甘露澆灌她的恩惠，而神瑛侍者本身對此並不知情，這僅是絳珠仙子自身痴情的意願。神瑛侍者在天上時，書中並沒有寫過他對仙草有纏綿之情，他灌澆仙草，也許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或僅為側隱之心，神瑛侍者在灌護仙草時，並沒有想到仙草的報答，他也許只是出於本能或個人的愛好。但神瑛侍者這個善意的行為，種下了仙草思圖報恩的因。神瑛侍者在天上時，也許並不知道仙草對他的愛慕和感恩之念，不然他還下什麼凡呢？而下凡後神瑛侍者到底是賈寶玉（假寶玉），還是甄寶玉（真寶玉）呢？如果賈寶玉不是神瑛侍者，林黛玉便沒有遇到，事實上，總是世事無常，林黛玉下凡後並未如願償地遇到侍者，但她卻遇到了賈寶玉，所以才有＂今生偏又遇著他＂，最後仍為自己的心和痴情還完了絳珠仙子為自己欠下的淚。

我認為甄寶玉的前身才是神瑛侍者。而賈寶玉只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要下世度幾個風流孽鬼中的一個。當賈寶玉誕生時，大士和真人讓玩石，也即是倆人口中的蠢物一同到了紅塵。眾位可在在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找到線索。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幹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但不知落於何方何處？」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幹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這裡的蠢物是賈（假）寶玉出身時含在嘴裡的那塊通靈寶玉。

很多讀者以為玩石即是賈寶玉，其實不是，這個通靈寶玉是女媧娘娘鍊石補天時，煉成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剩下了一塊沒有用的那塊石頭。估計此頑石雖經煅煉，但仍頑劣不堪補天，故遺棄在青埂峰（情更峰），這塊石頭自從經女媧娘娘煅煉，修得靈性，成為一顆來去自如，大小收發的一塊石頭，此石見其它同被煅煉的頑石均被女媧娘娘用於補天，只有它被遺棄，故這塊石頭自怨自嘆，日夜哀怨，這塊石頭終身憾事就是無材入選補天，大有懷才不遇，高志不遂之嘆。這石頭先是聽到僧道說些雲山霧海神僊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裡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道行高深的僧道便在石上刻上幾個字，為的是讓世俗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稀奇寶物，並將此石賜名為通靈寶玉，滿足它紅塵走一圏的願望，並把它帶到詩禮簪纓之族，繁華之地，富貴溫柔鄉中去安身樂業。這塊石頭也就是甄士隱夢中聽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在所說的蠢物，也就賈寶玉含玉而生的那塊玉。此石跟隨賈寶玉來到凡間，經歷了紅塵多年的富貴貧賤，悲歡沉浮後又回到了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其實此石與絳珠仙子林黛玉一點因緣都沒有。從這裡我們看到神瑛侍者和無才補天的玩石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由於神瑛侍者才是真正的黛玉想有還淚之情的人，但賈寶玉是不是神瑛侍者呢？書中沒有明示，但筆者認為不是，如果賈寶玉是神瑛侍者，在《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警幻仙子受寧榮二公之託接了賈寶玉生魂而不是林妹妹時，仙子們就不會大加責怪了。書中寫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言未了，只見房中走出幾個仙子來，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汙染清淨女兒之境？」試想如果賈寶玉是神瑛侍者，太虛幻境的眾仙子們難道會不認識侍者的生魂？斷不會見了賈寶玉就怨謗警幻仙子，更不會罵他是濁物了。並且賈寶玉到了太虛幻境也全無回家的感覺，反而寶玉聽如此說，便嚇的欲退不能，果覺自形汙穢不堪。同時看警幻仙子對眾仙女的解釋：警幻忙攜住寶玉的手向眾仙姬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經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流傳，已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者。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用情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望先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痴頑，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於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終身冊籍令其熟玩，尚未覺悟；故引了再到此處，遍歷那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未可知也。」所以筆者認為賈寶玉不過是一幹下凡歷塵眾生中的一個，而並非神瑛侍者。

為什麼我說甄寶玉可能才是神瑛侍者呢？在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借賈雨村（假語村言）之口說出甄寶玉的性情來看，甄寶玉的前生活脫脫的是清淨女兒世界裡出來的人，所以到了凡世後，侍者喜歡，尊敬女兒的習性未改，連讀書都要有女兒伴讀才行，並且甄寶玉認為女兒二字比阿彌陀佛，元始天尊還尊貴，這不是警幻仙姑坐下的神瑛侍者，是誰？書中是這樣子寫的，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顯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這一個學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裡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裡糊塗。』又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但凡要說，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腮等事。』只一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又變了一個。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無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亂叫起來。後來聽得裡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說情討饒？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說：『急疼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便果覺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所以此寶玉是神瑛侍者的化身比賈寶玉更有說服力！

林黛玉下凡還淚其實只是為了了結自己的因果，自己的痴。因此她的淚盡之後，願便還完了，至於對方是不是神瑛侍者已經不重要，因為，她一直只為的是她的心。

因此才有了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