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嶺街舊書風景和紀州庵文學森林
文|綠茶
一
從捷運古亭站2出口出來,沒走幾步右轉進入同安街,抬頭看看街牌,同安街2號,我要去107號紀州庵文學森林。一路慢走,快到小街盡頭,才看到一棟別致的嶄新建築,樓左上角有「紀州庵」三個大字。
來之前看過地圖,和同安街平行的就是牯嶺街。牯嶺街在文藝男女眼中或許是臺北最有名的街巷之一,楊德昌的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在牯嶺街的舊書市上,小四看見小明,再次向她表明心跡,而小明卻斷然拒絕了。失去控制的小四接連向小明捅了7刀,小明當場死去。
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曾在牯嶺街舊書市取景。
電影中的舊書市早已不存在。牯嶺街舊書市自20世紀50年代發展而來,60、70年代達到鼎盛,後搬入光華商場,至此,牯嶺街舊書市成為歷史。臺灣書蟲傅月庵先生寫了很多關於牯嶺街舊書市的文章,但那個美好的舊書時光已逝去,如今的牯嶺街像臺北其他街巷一樣,過著再平常不過的生活。
而我非要沿街走走逛逛,總覺得一定有我非走不可的理由。
二
牯嶺街及周邊街巷,統稱臺北城南口,是臺北重要的文學地標。在紀州庵書店前臺,服務員姑娘很熱心地送我一張《臺北城南文學之路導覽地圖》,這張手繪的文學地圖,標有27個文藝去處。匆匆向送我地圖的姑娘輕聲道謝,夾著地圖就出了門去。
沒走幾步,一位郵局大叔看我拿著地圖四處張望,好心地問:「找哪裡?我是這一帶的郵遞員,可以給你指路。」
「就是到處走走看看,沒什麼目標。」我說。
大叔很熱情,我們就在他摩託車旁邊聊了起來。他正在派送當時某位立法委員的競選手冊,也隨手送了我一本。郵遞員大叔告訴我,他祖籍浙江永康,和我算半個老鄉,但他說從沒回過永康,只是堂兄弟們都在那裡。
我問大叔這一帶有什麼好玩的,他想了想。
「這片很有生活氣息,有點類似你們北京的胡同,比較有名的就是牯嶺街,電影你應該看過,這條街穿過去就是。」
因為下午要趕回紀州庵參加文學交流活動,我匆匆與郵局大叔道別,照地圖先拐入廈門街113巷。這條巷因三個地標而有「文學巷弄」之稱:爾雅出版社、洪範書店和余光中舊居。
爾雅出版社由作家隱地於1975年創辦,為臺灣純文學出版「五小」之一,另外「四小」分別是九歌、洪範、大地、純文學。兩天前在臺灣老詩人向明老師家,看到他的很多詩集都由爾雅出版社出版,向明和隱地是老朋友,都是藍星詩社成員,經常在一起參加詩歌文學活動。站在爾雅門前,心想這時候如果向明老師在旁邊,可以帶我進去和隱地先生聊聊天多好。在門口張望一下,拍幾張照繼續往前走。
牯嶺街街景。
在廈門街113巷和牯嶺街十字路口,有一個很小的牯嶺公園,地圖上顯示,洪範書店也在這個路口。我四下找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個不起眼兒的居民樓門口,看到一個小小的木牌「洪範書店」,我試著按了一下門鈴,門開了。上了二樓,今天有人上班,看我在窗外探頭探腦,裡邊人問:「找誰?」我說:「隨便看看。」「那去隔壁看吧。」
我到隔壁,應該是他們的書庫,有一個年輕人在玩手機,沒問我來幹嗎,我主動說:「看看書。」他示意了一下,我就埋頭翻書架上的書。
洪範書店不是書店,而是一家純文學出版社,由楊牧、亞弦、葉步榮和沈燕士四人於1976年創辦,在文學出版日漸式微的今天,他們還在堅持自己當初對文學出版的理想。書架上的書,大多數前兩天在誠品書店也見到過,待了一小會兒,我就下樓走了。
本來還想去余光中舊居,看地圖上說,舊居已經不在,蓋成了一棟大樓。然後決定,沿著牯嶺街一路走,走到頭。
牯嶺街和臺北大多數小街沒什麼不同,破舊的鑲著馬賽克瓷磚的房子,一樓是上下拉的鐵門,二樓往上都裝有鐵窗,電線在樓間穿回,還有毫無美感的店牌。
一路快走,微微有點出汗。快到福州路時,放慢了腳步。這一帶曾是牯嶺街舊書市的舊址,如今,看到最多的是以「德昌」命名的小店。
三
終於,還是讓我聞到了舊書的味道。
牯嶺街62-64號,是一家叫書香城的二手書店,這家書店品種很雜,除了滿滿的書,還有很多掛曆、畫、禮品等,店內很擁擠,過道上堆滿了新收還沒上架的書。我轉了一圈兒,沒看到有亮點的書,就出來了。
也許是走了這麼久終於聞到書香有點兒興奮,走出幾步才想起來忘了拍照。又回到書香城,問老闆可不可以拍照。老闆遞給我一張名片,示意可以拍照。匆匆補拍了一下,跟老闆揮手再見。
緊挨著書香城又是一家叫新舊書屋的書店,門牌號為62-1。這個房子很矮,像是62號人家搭的違建,門也矮小,需低頭才能進入。
牯嶺街上松林書局。
一位老先生在吸菸翻書,見我進來,就招呼我隨便看,說屋子小,書不少,但堆得很雜亂,隨便翻。我掃視了一下,舊書密度很大,還有個小樓梯可以上樓,就是看起來有點懸,我沒敢上去,怕壓下來。雖叫新舊書屋,但主要以舊書為主。
老先生見我認真翻書、找書,覺得應該是個主顧,就主動和我聊起來。我說來自北京,有幾個經營舊書的朋友,他更來了興致。我們開始愉快地聊天,老先生開始講述自己的個人史。一個小青年,投身部隊,隨部隊隻身來到臺灣。在郵政系統工作了一輩子,因為愛書,天天泡在牯嶺街,見證過牯嶺街舊書的黃金時代,因為捨不得這份情結,退休後,把自己幾十年收藏的舊書拿出來,經營起自己的小書店。
聽老人講故事真是非常享受,但因為時間有限只好辭別老先生,留下名片期待下次再訪聽他繼續講那些和書有關的牯嶺街美好往事。
穿過福州路十字路口,又見到一家門臉兒極小的書店,叫人文書舍。在一排房子的最邊上,也像是臨時搭出來的違建。一條長長的過道,形成一道長長的書廊,中間只夠兩個人通過。
攤主是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我進來的時候,他正在修補一本書,也不抬頭看我,感覺沒來客人一樣。直到我主動問他在補什麼書,他才抬頭看看我。
「沒事打發時間。」
「生意還好吧?」
「馬馬虎虎。」
這位店主也挺能聊的,也許這是開舊書店的人的普遍特點,太寂寞了,聊聊書總是讓人很興奮。
「你經歷過舊書攤時代嗎?」
「那很早了,當年我嶽父在那裡經營。交到我手裡才十多年,我還在努力地學,越學越有意思。」
「現在收書困難嗎?好書多嗎?」
「好書都讓茉莉、舊香居等收去了,像我這樣的小書店出不起價,只能收些他們挑剩下的。」
「我看你這裡好書也不少啊!」
「那麼多年的積累,總還留下了一些,但也算不得太好的書。」
「今天趕時間,不能細看,下次有機會再來慢慢挑。附近還有舊書店嗎?」
「這一帶還剩下四家半。路口馬路對過兒有兩家,我的書店右邊還有一家半,因為其中一家只在周末開,所以算半家。」
牯嶺街舊書店耐心尋書的讀者。
臨走時,想給攤主拍張照,他說不要。揮手告別後,到門口往裡再拍一張長長的書廊,他小小的身影依稀可見,在盡頭繼續埋頭修書。
臺灣書人吳興文先生曾寫過一篇文章《牯嶺街尋寶》,吳老師和傅月庵兩位是臺灣書店通,看了他的文章才知道,牯嶺街實際上還有五家半書店,除了我逛過的書香城、新舊書屋和人文書舍,還有松林書局、高老闆的店和已經搬空的易林書局。文首附了一張地圖,清晰標出這幾家書店的位置,是在牯嶺街逛書店最好的參考。
四
下午三點,趕回紀州庵文學森林參加文學交流活動。這是中國臺灣著名文學雜誌《文訊》的地盤,創立兩年多,已經成為臺北重要的文學場域。
紀州庵原是一座百年前的日式木結構料理屋,緊鄰河畔,景色宜人,曾被大火焚毀,一度被荒煙蔓草湮沒。戰後的紀州庵成為當地的公務人員宿舍,作家王文興曾居住於此,並以此地的場景寫出了小說《家變》。
創刊於1983年的《文訊》雜誌,原來是國民黨的刊物。2003年,國民黨停止供給經費,《文訊》轉為自主經營,但仍在原來的國民黨中央辦公大樓辦公。這棟大樓後來賣給了張榮發基金會作為辦公大樓,《文訊》雜誌的免費租約到期。借著《文訊》雜誌30周年的契機,《文訊》發起了一場面向文藝界的募捐拍賣活動。島內作家慷慨解囊,共募得書畫文物600餘件,首次拍賣約2100萬新臺幣,於是盤下這個地方,經營起一片文學森林。
這是一場轟動島內的「臺灣文學另類盛會」,那天在詩人向明老師家,也聽他談起,並拿出《文訊》雜誌給我看,上面有這場募捐拍賣會的報導和募捐作品。作家們紛紛拿出自己的寶貝,為了保住一片文學森林,這份對文學的真誠實在讓人感動。
紀州庵現在包括日料、書店、展覽和沙龍等。我在這裡參加一下午活動,收穫很多對臺灣兒童文學和繪本創作的認識。在一樓書店買了幾本書和明信片,度過美好的文學下午。這個空間有點類似於北京的單向街,是讓我等文藝中年「六根不淨」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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