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訊(記者 秦怡 楊晨 攝影 雷遠東)頭巾、寬T和金鍊子,走上臺的成都21歲小夥楊建坤是一副標準的rapper打扮。但在更多的時間裡,他將這些裝束收起來,換上襯衫、皮鞋和黑西裝。
今年夏天,一檔現象級的網絡綜藝《中國有嘻哈》徹底捧紅了說唱、rapper(說唱歌手)和freestyle,也讓眾多中國說唱歌手,這個原本「地下」的群體浮出水面,登上大舞臺。
其實在幾年前,內地的音樂就已颳起「嘻哈風」。成都、重慶、廣州等地嘻哈音樂逐漸興起,並形成鮮明的地域特色。GAI、PG-one、孫八一、艾福傑尼、Jony-J、VAVA等一長串因《中國有嘻哈》而爆紅全國的名字,參賽前也早在嘻哈圈內遠近聞名。
但這個圈子裡,更多的像是楊建坤一樣,沒上過節目,沒有公司籤約,白天規規矩矩上班,晚上偶爾混跡各酒吧演出的「地下」說唱歌手們。他們自己寫歌錄音,接洽演出,對成名有著現實且適度的渴望,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小圈子裡自得其樂。
地上地下
文員身份下是顆嘻哈心
在街坊鄰裡間,楊建坤是一個胖胖的年輕男娃娃,有一份在某單位穩定的文職工作。偶爾聽說他的歌手身份,卻也沒人多過問。
在網易雲音樂,楊建坤是已經積累了1327個粉絲的說唱歌手YOUNG。從事說唱的五年間,發表了專輯9張,單曲152首。
「一開始接觸說唱,純粹是出於喜歡,很享受自己寫歌唱歌的時候。」楊建坤的音樂靈感基本從生活中來,大多是感知成長、針砭時弊的旋律。「通過自己樸素的表達,從自身的故事出發,去對周遭作出反映和思考。」打盤遊戲或者遇人不淑,都能成為楊建坤的靈感來源。
原創又真實的魅力,楊建坤憑著自己的作品收穫了不少粉絲。他掐指算算,忠誠度較高的歌迷大概有五百多個左右。「微博有三千多粉絲,只不過估計一半都是殭屍粉。我真沒買殭屍粉,花不起那個錢。」那些固定的粉絲群體,也成為楊建坤嘻哈事業得以順利開展的關鍵因素。在他出現的專場演唱會、商演或者嘉賓表演,為他尖叫嘶吼。
「之前有一個男粉絲,不知道從哪搞到了我的電話號碼,天天要約我吃飯。有天我終於答應了。」一見面,這位滿臂紋身的男粉絲十分熱情,激動地告訴他「你把我心聲都唱出來了。」楊建坤有點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挺開心,畢竟自己的作品還算得到賞識。「不過這也帶給我一點壓力,怕要是歌沒寫好,讓粉絲失望。」
楊建坤也發現,自己的粉絲群眾百分之八十都是男粉。「估計因為我以前經常唱『小夥子你為啥子不回家』『小夥子你為啥就在街上耍。」楊建坤彈了彈手指間的煙笑笑。「如果我唱點情情愛愛的歌,或者整個容抽個脂,女粉就多了。」
唯一情歌
曾為患病前任舉辦眾籌演出
情情愛愛的歌,楊建坤只唱過一首。寫給身患絕症的前女友。
「我想你,你像是太陽一樣為我照明。我想你,我想要奮不顧身向你靠近。」2016年7月的最後一個周五晚,在成都武侯區某大廈內的小型演出場地裡,一身黑T的楊建坤登臺,唱起了他的內疚和努力。
那場演出,也是楊建坤召集了一幫說唱好友,專門為她做的眾籌演出,目標籌款是3800元。
「我對她關心太少了。」就在患病之前,小情侶間還因為一點小事鬧了不愉快。「我還準備刪除所有聯繫方式的時候,他媽媽給我打了電話,說她被檢查出了急性骨髓白血病M1型,換骨髓成了唯一治癒的方法。」
要籌集八十萬的治療費,對於女生家庭和楊建坤來說都不是容易事。搞場說唱演出眾籌吧,朋友給楊建坤指了一條路。「我知道現在也有一些白血病的捐款活動,可能我的這次努力並不會有太大效果,但是還是想試一試。」只能用自己擅長的方式,為她贏得更多的機會。這是楊建坤的初衷。
儘管最後眾籌不到五萬,離終極目標還相差甚遠,楊建坤說那也證明了自己的努力。「之前她媽媽還不是特別理解我的做法,認為搞演出也是為了賺取噱頭出名。可能老一輩都會覺得穿成我們這樣,還整天『喲喲喲切克鬧』的都是不學好的。我能理解,也溝通了好久才獲得信任。」本是秘密進行的計劃,也被女生偶然知曉。在呼吸都小心的重症病房裡,她笑著問楊建坤是怎麼回事。「好久沒見她這麼笑過了。」
去年十月,女生還是安靜地離開了。「當時我並沒有跟身邊人多提這件事,沒什麼可說的。」楊建坤摁掉了手上的菸頭。
看淡成名
地下歌手需要討好的只有自己
現實和理想,總是在平衡。
上學時,楊建坤的成績不算好,傳統教育觀念中,考個好學校再找個好工作的鞭策路子,在他這似乎不太行得通。畢業後也有「被安排」,但幸好父母還是給予了他發掘潛能的空間和可能,讓他在節奏和韻律中找回著自我。
「一開始當然就是因為愛好,那是振奮的節奏,身體會隨著韻律不由自主地搖擺。」但接觸久了,楊建坤也意識到「現實」:「肚子都填不飽,還談什麼說唱。」所以有一份正經的文職工作能勉強餬口,對楊建坤不是壞事。偶爾還有演出收入,生活還不算太差。「夏天的話是旺季,演出多,有時候一個月可以掙到近一萬。冬天要少一點。」
如果名氣有了,賺錢自然更容易。就像今年夏天舞臺上的那些嘻哈歌手,他們在職業道路上算是熬出了頭,在圈子裡多多少少也泛起了波瀾。
「據說當時七百多人到了北京,在現場只留下了三四百人參加了海選,有的歌手都還沒來得及唱就被刷下去了。」因為有朋友也去參加,楊建坤對那場比賽多少有耳聞。
不過,對於大多像楊建坤一樣的嘻哈歌手而言,單純的喜歡就足以成為堅持創作的源動力,而名氣往往會成為負累,「地下歌手不會背負太大的壓力,需要討好的只有自己。」
但這恰好就是弔詭之處,沒有名氣的嘻哈歌手往往面臨出場費低甚至沒有出場費的窘境。楊建坤是入世的,在嘻哈圈內還算不上有大成就的他也不是沒有渴望過成名,「但這需要時間磨礪,得慢慢來也靠運氣。過兩年待創作能力和曲風更成熟些的時候,再辭去工作,專心做說唱吧。」
要「有文化」
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找靈感
如何提升創作能力,楊建坤說「多看書」。
「可能大家對嘻哈的印象都停留在diss,在『罵人』,可是嘻哈也講melody(旋律),也講押韻,講文字的深意。」剛踏入嘻哈圈時,楊建坤說自己也是在「罵人」,或者說些「街娃」的故事。
「其實嘻哈的門檻很低,有的換身裝備,紋個身,花個一千多去錄首歌,就能自封自己是說唱歌手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圈子裡的水平參差不齊。「有點水平的歌手自然看不慣半吊子,所以你諷刺我一句我罵回一句,也是diss的一種了。」
接觸圈子越久,楊建坤也越明白,要寫好一首歌,是需要文字的鑽研和積澱。
之前,他在朋友的推薦下,還拿起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尋找創作靈感。「他(朋友)給我說,可以看看。我翻了一段時間,發現就是講的奮鬥史,沒有我想要的那種跌宕起伏。」但終歸多讀書多思考是好事。「雖然不是非要成績好才能寫出好歌詞,但一定的文學積累對於說唱歌手來說是必須的。」
最近,他還拾起了尼採,把「聽不到音樂的人認為跳舞的人都瘋了」放進歌裡,慢慢咀嚼。
楊建坤還小小作了一個科普:「除了文字的意境,有時候我們評價一首歌曲的好壞,還得看flow,punch line和押韻。」如果歌詞是肌肉,那麼Flow就是骨骼,將歌曲撐起來。發音,斷句,語速,斷拍,拖拍都可以影響你的flow。而punch line就是你埋在歌裡的梗,有可能就是個內容的反轉。」
押韻是大多樂迷們熟知的說唱技巧。「我們還要看一首歌是單押,雙押還是三押等。比如兩句句尾各出現『好』『寶』則是單押,出現『保守』『小丑』就是雙押,『機關炮』『衣冠廟』就是三押,以此類推。」不過人和人評判標準不一樣,楊建坤說有的還要看聲線或者後期製作。
風口之後
重視創作才是嘻哈出路
《中國有嘻哈》的熱播讓說唱一夜站上風口,Diss和Freestyle等原本嘻哈圈的詞彙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議談資。
電視上的速食快餐廣告,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批嘻哈歌手作代言人,他們在鏡頭前唱起了最新創作的說唱歌曲;精修時尚雜誌封面上,光鮮亮麗的女明星也綁起了髒辮,佩戴並不搭調的大墨鏡,對著鏡頭拗造型。似乎不加點嘻哈元素就要與潮流脫軌了。
對於「楊建坤們」來說,狂熱又珍視多年的小眾格調,一下子被包裝成了泛濫大街的廉價消費品。
「過度消費。」楊健坤似乎一針見血。「不過這樣的狀況或許不會持續太久。也許數月,也許一年半載,風口之後,竄出地面的嘻哈音樂又將重返地下。毋庸置疑的是,中國的嘻哈音樂離真正繁榮還有一段距離。」
「說到底,發源於美國的嘻哈音樂,唱的是一種來自底層的真實聲音,除了這種特別的演唱形式外,更多的是蘊藏在歌詞中關注社會的生活態度,有的批判貧富差距、反抗種族歧視、有的表達貧民窟原住民與生俱來的憤怒。」那些黑人說唱歌手之所以總帶著大金鍊,抽著雪茄開著豪車,楊建坤認為那是一種表達。「他們在白人社會受到歧視,就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扭轉自己『窮』的刻板印象。」
而當這種「舶來品」進入中國後,大多歌手以模範起步,還未觸及精髓,尤其是風靡的現在。「只是停留在表面的酷,只剩下空洞的外殼,和為了憤怒而憤怒的無力感,用東拼西湊的歌詞進行改編。」楊建坤輕嘆一口氣,對嘻哈音樂而言,這樣的說唱是沒有生命力的。
「或許中國的嘻哈音樂要真正地流行起來,不僅需要音樂人對說唱的迷戀,更重要的是有意義的表達吧。」楊建坤說,當所有音樂人足夠重視創作,才會迎來嘻哈音樂在中國真正繁榮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