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古老的江南小城,有一條仿古步行街,步行街的兩側是一片,不知修葺了多少回的老房子。
沿著步行街往東走,第二個小巷左拐,走到底,有兩扇緊閉的黑色木門,簷下掛著兩隻古色古香的紅燈籠,門的右側牆壁上掛著一個小木牌,上書:古董雜貨鋪。
要是晚上沒有這兩隻紅燈籠的指引,怕是就走錯過去了。
這是一間只在夜晚開張的特殊雜貨鋪,也是一間有故事的雜貨鋪。
坐在櫃檯後面,正拿著一本古籍打瞌睡的青琬,被輕輕的叩門聲驚醒了,她以為今晚不會有客人來了呢。
門開了,進來一位黑衣男子,臉色蒼白,眼眶發青,顯然最近一段時間,他的睡眠不太好。
男子用手握了握衣服口袋中一塊硬硬的東西,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位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女子。
寬大的墨綠色高領毛衣襯得她的臉很小,一雙烏黑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間的一切。在她的注視下,任何人都沒有了說謊的勇氣。
鼓了鼓勇氣,黑衣男子將口袋中的一個檀木方盒掏了出來,放到櫃檯上。
木盒一打開,裡面的東西就讓見多識廣的青琬不禁皺眉。
那是一塊泛著青光的玉佩,正面雕著蝙蝠紋,反面雕著石榴紋,而在玉佩的中間卻浸著鮮紅的血絲,好像要滴出來一樣。
「是鳳血玉,你從哪兒得來的?」青琬幽幽地問那黑衣男子。
「三個月前在拍賣會上拍來的,當時一眼看到這塊玉佩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得到它。但買回來以後,我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總是做一些奇怪的夢,擾得我心神不安。」
青琬嘆了一口氣,反問他:「你知道這鳳血玉佩是怎麼形成的嗎?」男子搖搖頭。
青琬緩緩地說:「傳說在人死前,僅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將玉塞入死者口中,隨著死者咽氣滑入腹中,經過幾百年,死者的血會浸入到玉中,形成鳳血玉。而死者的靈魂也被封存在玉中,永世不得超生。」
男子驚恐得睜大眼睛,搖著頭說:「是誰如此狠毒?連死人都不放過?」
青琬答:「還是讓它自己來告訴我們吧!」
青琬轉身,取過一個青銅香爐放在鳳血玉佩前方,香爐表面覆蓋著一層斑駁的被氧化的綠色,沒被綠色覆蓋的地方泛著幽幽的暗光,好像有某種魔力一般。
青琬將手裡細長的香插入香爐點著,隨即一股混合著某種特殊氣味的青煙緩緩冒出,不一會兒就瀰漫了整間屋子。
青琬雙手合十,眼睛微閉,嘴裡念念有詞,忽然一道紅光從玉佩中鑽了出來,幻化成一位妙齡女子。
女子抬眼見到黑衣男子,直接撲過來:「張牧,我等你等得好苦啊!」男子嚇得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
青琬忙說:「姑娘別急,先給我們講講你的故事吧!」
女子穩穩情緒,看著黑衣男子娓娓道來:我本是江南首富祝員外之女,小名黛珞。
我爹有三房夫人,我是正室所生,加上乖巧伶俐,最得爹爹寵愛。
我爹還有一個女兒,名喚姬茹,是二娘所生,比我小一歲。姬茹跟她娘一樣天生善妒,凡是我有的東西她都要搶,我一般也不太跟她計較。
在我12歲那一年,最疼愛我的娘親因病去世了。
臨死前,我娘將一塊刻有蝙蝠和石榴圖案的玉佩放在我手中,說她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能找到一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一堆子孫。不要像她一樣嫁了個三心二意的人,只生下我一個女兒,沒人作伴。
我娘去世後,姬茹和她娘老在背後陷害我,弄得爹爹也不再疼愛我。
我從一個爹疼娘愛的孩子,變成了家裡人人嫌棄的人。只有我的丫鬟翠兒陪伴著我。
在我16歲那年上元節的時候,我和翠兒扮成男子模樣,偷偷跑出去看花燈。
一個燈謎攤子前圍了好多人,我和翠兒都是愛看熱鬧的人,便擠進了人群。
只見紅色燈光下,一位身穿白衣,身材頎長,手持摺扇的書生正在翻看花燈下墜著的謎語,身後的書童抱了一堆他贏的獎品。
我心想:這人誰啊?這麼厲害?
就像聽到我的心聲一樣,那位書生朝我這邊轉了一下臉,衝我微微一笑,這一笑,讓我覺得周圍的花燈都暗淡了下來。頓時,心跳漏了半拍。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牧時的情景。
我和翠兒賞完花燈,準備回家的時候,發現我娘送我的玉佩不見了。
正在我們著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公子,是在找個嗎?」我看到我的玉佩正靜靜地躺在,剛才猜燈謎的白衣公子的手心。
原來公子名張牧,是城南做海上布匹生意的張家獨子。
藉由玉佩我們算是認識了,張牧說他經常在城南小酒館喝酒,要是想一起遊玩可去那裡找他。
想著家裡也沒人注意我們,我和翠兒經常打扮成書生和書童去找張牧喝酒遊玩。
我們在一起聊詩詞、聊人生,好不快活。往往我一個眼神,他就已猜中我的心思。
一來二往中,張牧知道了我女兒家的身份,我們在一個月圓之夜私定了終身,我將我娘的玉佩送給了他,作為我們的定情信物。
張牧說等過了中秋,擇一個良辰吉日就去我家提親。
可是我卻永遠沒等到張牧的提親。
我原以為我和翠兒外出的事沒人知道,不想卻早已被姬茹察覺。
她暗中跟蹤我,發現了我和張牧的秘密。
而且她也悄悄喜歡上了玉樹臨風的張牧。心生嫉妒的姬茹向我爹告狀,說我私自出府,幽會男人,道德敗壞。
我爹一氣之下,將我軟禁在房中。
偏巧這時,張家運送布匹的船隻在海上遇上大風浪沉船了,而張牧的爹也在船上。張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險要破產。
此時,張牧一直在外奔走,到處籌銀子,而我卻被禁房中,一無所知。
走投無路的張牧來我家求見我爹多次,均被攔在了大門外。
這時姬茹出來說,只要張牧願意娶她,她就說服我爹幫他渡過難關。
對於姬茹的提議,張牧先是拒絕的,他說他想娶的只有我。
但姬茹卻告訴他,我知道他家落難後,嫌貧愛富,不肯再與他交往。
傷心欲絕的張牧,想到家中因悲傷過度臥床不起的母親,只好答應娶姬茹。
被禁房中數日,我正著急想辦法出去的時候,翠兒急急忙忙地跑來告訴我:張牧提親來了。
我高興地跟著翠兒往前院跑,想去看個究竟。
沒成想還沒到前院門口,就被一群守在那兒的老媽子給抓回去了。
我高喊張牧的名字,但是卻沒有應答。
後來,翠兒告訴我張牧確實是來提親的,但是要娶的人不是我,是姬茹。
我不相信,想去找張牧問個清楚。但逃了幾次,都被抓回來了。
每次被抓回來,姬茹都會來我房中耀武揚威一番,說張牧如何喜歡她,如何對她好。
我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是由於張牧再也沒有找過我,由不得我不信。
我整天坐在窗邊發呆,想不通為何張牧見異思遷將我拋棄。整日的茶飯不思,不久便病倒了。
整個府裡都在為姬茹的婚禮忙碌,沒人關心生病的我,只有翠兒一人為我操心。
隨著天氣變冷,我的身體每況愈下,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一日,下著鵝毛大雪,姬茹來到我房中,將我送給張牧的玉佩摔到床上,說張牧不想在成親之後還留著別人的東西,並告訴了我張牧娶她的原因。
這個我全心全意等著的如意郎君,竟然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別人的讒言,罔顧我對他一往深情,落在棉被上的玉佩簡直是對我天大的諷刺。
可我還是不甘心啊,我要去找張牧問個清楚。
翠兒幫我偷偷去給張牧送信,約在城南小酒館見面。
但是去送信的翠兒卻一直沒有回來。
雖然我已被軟禁房中,又臥病在床,但姬茹還是不放心,生怕我去找張牧,所以吩咐下人日夜監視我。
翠兒一出大門就被發現了,被拖回來一頓毒打後關進了柴房。
騙來的婚姻讓姬茹始終不安,她怕日後我在張牧面前揭穿她。
為了永絕後患,姬茹對我起了殺心。
在他們成親前夜,姬茹在我的飯菜裡下了毒。
我即將咽氣的時候,姬茹來了,她說她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還將我娘的玉佩塞到我嘴裡。
據說臨死之人吞玉,魂魄會附著在玉上,永世不得超生。
在張牧和姬茹大喜的日子裡,沒人知道原來竟是新娘親手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還以為我因悲傷過度氣絕身亡。
我爹得知我死後,只是讓人草草把我掩埋了。
每年忌日,只有翠兒來給我上墳,跟我說一說世事。
沒有經商天份的張牧,得到我爹資助之後,並沒有將張家的生意重新撐起來,又趕上海上倭寇猖獗,張家一步步沒落了,只得靠姬茹向我爹借錢糧過活。
我爹這個老奸巨猾的吝嗇鬼,眼見張牧扶不起來,還要自己救濟,覺得很不划算,姬茹再來借糧的時候,索性不再見她。
家道中落,張牧又沒有什麼謀生的本事,只得日日借酒消愁,身子漸漸被酒精掏空。
一次酒醉後,給不起酒錢,被店家一頓毒打,臥床數日後竟一命嗚呼了。
千方百計算計來的婚姻維持了不到一年,姬茹就成了年輕寡婦。
早知是這個結局,不知道她當時還會不會那麼處心積慮,心狠手辣。
講到這兒,黛珞轉過頭看著呆住的黑衣男子繼續說:世事輪迴,我得以重見天日,但這口冤氣始終壓制住我,讓我不得超生,唯有找到重生的張牧,讓他了解了我的冤氣才行。」
黑衣男子忽然淚流滿面,激動地說:「我就是那個張牧對嗎?沒想到我這麼混蛋。聽信讒言,卻從來沒去找你求證,不僅沒能保護你,還讓你枉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如果能讓你重生,我做什麼都願意!」
說完向前一步想要抱住黛珞,但卻撲了個空,出來說話的僅是黛珞的魂魄而已。
黛珞長舒一口氣說到:「將鬱結心中百年的話說出來後,我心中冤氣已結,自會重新投胎的,也不需要你做什麼了。」
此時,香爐中的的香已燃盡,青煙慢慢散去,黛珞的身影也慢慢淡去了。
只有那塊玉佩還靜靜地躺在案几上,只是其中的血絲已不見了蹤跡。
過了好一會兒,黑衣男子才回過神來,給青琬付了錢,收起玉佩慢慢地走了。
青琬看著那個踉蹌的身影,發現前世的情債壓得他腰都挺不起來了,往後的餘生裡,怕是他要在自責和愧疚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