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沙地上總是會鋪開一大片一大片綠油油的馬鞍藤,它們那麼肆無忌憚地向前生長,仿佛一直在努力抵達一場遙不可及的夢。那一根根長長的藤上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會開出一朵喇叭狀的紫紅色的花,那撐開的花朵在海風的吹拂下,在日日夜夜的潮漲潮落間,靜靜地看盡了人世間的所有荒涼與繁華。
從家門口向海邊出發,隨處可見馬鞍藤匍匐前進的身影,它們擎著紫紅色的喇叭在海風中齊聲歡唱,處處顯示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我偷偷給它們起了一個形象的名字——海喇叭。每當去鹽田幫父母鏟鹽的時候,我都要路過好多片馬鞍藤鋪成的地毯,有時我會從它們身上跳過去,有時我又會用腳把它們掰向路的兩邊,可過一段時間它們又會順著你掰開的方向長去,而且越長越好。即使你嫌它多餘,隨手把它連根拔起,任意丟在一旁,過段時間,你會驚奇地發現,那些被你隨手一丟的傢伙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變得綠意盎然了起來。
我喜歡成片盛開的野花,每次趕海,我都喜歡提前從家裡出來,早早地坐在開滿馬鞍藤花的沙地上等潮水退去。一漲潮,紅樹林就變成了一座美麗的海上森林。我坐在柔軟的沙地上,看海鷗在大海的上空自由地盤旋,聽潮水汩汩地退去。
有很多時候,從馬鞍藤地下的沙地裡,突然會冒出好多紅紅的可愛至極的招潮蟹,你稍一抬腳,它們又會瞬間消失,警覺性超高。可能是因為體態輕盈,顏色紅豔,嬌小玲瓏的它們被漁村的人們叫做「新娘蟹」,我們也喜歡叫它們「新娘蟹」,感覺這種稱呼本身就無比美好。我特別喜歡看它們偷偷摸摸地從洞穴裡鑽出,在開滿馬鞍藤花的沙地上肆無忌憚地橫行,可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它們就如潮水一般轉瞬就沒了蹤影。
漁村的女孩子最愛抓招潮蟹來玩,要是沒有出海任務,大夥就會帶著瓶子拿著木棍往長滿馬鞍藤的海邊沙地走去。沙地上,紅樹林裡,紅豔豔的招潮蟹鋪滿了整片海灘,一聽到我們走動的聲響,它們立馬隱退,我們急忙拿木棍堵住它們的洞穴,無所遁逃的它們只好束手就擒。抓完一批,我們又趴在馬鞍藤旁,在紫紅花朵的掩映下靜等第二批招潮蟹傾巢而出。
很快,招潮蟹擠滿了小小的瓶子,它們火紅的大螯在互相踩踏下全部掉落。玩膩之後的我們,把瓶蓋一開,斷螯的招潮蟹又迅速跑出,轉眼就遁入了馬鞍藤下的洞穴之中,一切又回歸到了漲潮之後的寧靜。等潮水一退,這些小傢伙又會舉著火紅的大螯從洞穴裡爬出,瞬間星星點點地布滿了整片沙地。
上中學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們曾經一起騎著自行車從冠南向清瀾出發,到了南海墟的時候,全部路程都轉成了海邊沙地。整條路的沙地上都鋪滿了綠瑩瑩的馬鞍藤,紫紅色的花朵在海風的吹拂下齊刷刷地唱著歌。騎到累的時候,我們就把自行車停在海灘上,光著腳在馬鞍藤旁的沙地上追逐、嬉戲,直到累趴在地。當我低頭再一次與馬鞍藤花對視的時候,才發現它們一直在向著前方生長,從沒有想要停歇的意思。
後來我偷偷寫了一篇小說,也可以說是自己的處女作,題目好像就叫做《海喇叭的夢》,小說中的那個漁家少女長著一顆紫紅色的心,每當她在長滿「海喇叭」的沙地上一坐,她就會掉進潮水一樣的夢境中,那場夢裡有著一個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階梯,少女在階梯上行前行,一直往高處走著,……這或許真的是馬鞍藤的一場夢,也或許是我常年所做的一個重複的夢,它們常常交織在一起,即使被時光慢慢地洇染開去,也不曾停息。
小說的底稿我已遍尋不著,時間的流逝我也無法阻止,可不管過去了多少年,故鄉的馬鞍藤還在海邊的沙地上盡情地搖曳著它那喇叭狀的花朵,風一吹來,它們就晃動著腦袋,齊刷刷地唱起動聽的歌謠,仿佛那一場遙不可及的夢還一直在引領著它們,在潮漲潮落中,匍匐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