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5 15:5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 李大偉 海上夢疊
蘇州燜肉麵
原創:李大偉
來源:夜光杯2020.6.14
滬語改寫:郭莉
文字修正:丁迪蒙
誦讀:徐建青
我一向認為,山東人特別固執。阿拉屋裡樓浪樓下儕是外地到上海來個,家家人家儕是房門裡向家鄉閒話,一出房門就講上海閒話了。但是我爺勿關門裡門外,一律是一口山東腔個普通話,所以伊只有三十幾歲辰光,隔壁寧波老太就叫伊「老山東」了,迭個「老」勿是講伊年紀老,是講伊老頑固!
我爺一手麵條擀得真是好,所以麵條就成了我一輩子頂頂歡喜個物事。就是到蘭州去,我也一定要吃一碗「皮帶寬」,看看名字就曉得迭個麵條有幾化寬了!再講伊還特別有韌勁,根本勿是牛肉拉麵,應該叫牛拉麵,扯勿斷。
我從前一直以為麵條主要流行勒北方。等我當了記者,走南闖北,乃末發覺麵條東西南北儕有個:西北拉麵、西南米線、四川擔擔麵、湖北熱乾麵、臺灣牛肉麵,北京打滷面……行情行事,數也數勿清。不過迭個裡向我情有獨鍾個,是蘇州個紅湯麵。
勒交關地方吃麵,看見伊拉鑊子裡下面個水就是碗裡向麵湯,一大鑊子水可以下一大盆面,從第一碗到壓末一碗,碗裡向個麵湯,賽過一條黃河上下遊:前頭幾碗湯水清,後頭幾碗湯水就渾濁得來。但是到蘇州吃麵,就勿一樣了:一大鑊子水,永遠是滾滾開個,厾下去一撮麵條,正好是一碗,看搿團麵條勒開水裡上下翻騰,也勿會散開來。火候差勿多了,下面師傅撩出麵條,並勿直接倒勒碗裡,而是勒笊籬裡向勿斷個翻,手勢邪氣漂亮。搿能翻過以後,麵條水分瀝乾,越收越緊,捲成一團,剛剛勒勒大鑊子湯裡個面腥氣就儕出脫了。最後一記,只見師傅笊籬朝天浪一甩,麵條拋空,再順勢又用笊籬兜牢,乃末倒勒碗裡,再用筷子一折三疊,麵條馬上整齊得像軍人個被頭鋪蓋,根根麵條好像是篦子篦過一樣,一絲不苟睏勒麵湯裡了。再看搿碗紅湯,一眼嘸沒鑊子裡向麵湯水個感染,鹼味道、面腥氣一絲也聞勿到。一碗紅湯,一塵勿染,邪氣純粹。跟大鑊子麵湯水真叫是井水不犯河水。
蘇州面碗裡個湯,勿是北方鑊子裡個下面水,是專門熬出來個:一般儕是大骨頭吊湯。蘇州麵湯是鹹中帶眼微微個甜。鑊子邊頭有一罐豬油,白膩膩還有眼泛黃,迭個是板油個結晶。筷頭挑起一厾,敲落勒麵湯裡,融化成一圈圈,漂勒海,紅湯醬色襯出伊星星點點晶晶亮,一閃一閃,瀝乾個麵條倒勒湯碗裡,半沉半浮露出一眼,再撒上一撮蔥花,點點綠,洋溢出香甜,衝進儂鼻頭,香味道瀰漫到儂個全身:哦喲,久違了,豬油香!要是儂聞勿到迭個香味道,儂一定感冒了,傷風鼻頭到蘇州麵館,起碼豬油蔥香享受勿到了,要是衡量儂個吃虧刻度:葛末美味打仔對摺了。
蘇州面,湯寬面緊,敞口海碗一撮面,虛頭大,就像蘇州個「官人帽」,攔腰一刀也傷勿著頭皮,大家叫迭個是「蘇空頭」。一撮麵條落勒湯裡,像一座孤島,四邊煙波浩瀚,讓儂想起張鑑庭唱個評彈《蘆蕩火種》一句:「霧水白茫茫」。油花像水裡個浮萍,蔥花就像是水裡個荷葉,三月春色,賽過《富春山居圖》。假使儂是戴眼鏡個,低頭吃湯,熱氣衝上來,眼前一片迷茫。迭個視覺也要打折扣了。所以傷風感冒戴眼鏡個朋友去吃蘇州麵館,實在是邪氣勿佮算了,色香味儕要打折扣,三分天下去其兩,一碗紅湯麵,只有殘山剩水,三分之二個附加值就嘸沒了,價鈿貴,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蘇州麵條細細個,有眼硬,入口條絲清晰,一定勿會囥兩根上一鑊子存下來個爛麵條。蘇州人吃麵,一眼推板勿得,所以下面師傅斷斷勿敢「拆爛糊」,蘇州吃客是騙勿過個。一旦吃出一根嘸沒嚼勁個爛糊麵條,蘇州人勿來搭儂尋相罵,只是一邊走一邊回頭敷衍講:「蠻好,蠻好,晏歇會!」從此伊勿會來哉。迭個叫斷頭客。有哪能個吃客,就鍛鍊造就出哪能個大師傅。
我當然曉得豬油對心血管勿好,會凝固,會滯留,會血栓,會中風,我勿敢想,但是熬勿牢,捧起大碗,吃得一乾二淨,賽過拼死吃河豚。一小撮面,落勒我胃裡一隻角,並勿頂飽。
又好吃又減肥個,是蘇州燜肉麵。面裡加塊燜肉,一般麵店配置是一塊五花肉;講究個店家配個是蹄髈肉。迭個裡向有講究個:五花肉,瘦肉會得忒老,嚼勿動,北方人講是「忒柴」,老得像柴爿一樣。但是蹄髈肉,精肉是嫩個,所以叫「精肉」勿是「瘦肉」,好物事啊!勒大鑊子裡文火燜五個鐘頭,肉個油脂出盡,酥爛但是勿落形。出鍋再放到冰箱冷藏廿四小時,肉變得硬邦邦,豎起來可以切片,放到碗裡,遇熱立刻烊開,一口酥。搿層肉皮,又軟又酥,一挑就斷;下頭個肥肉呢,因為油脂已經瀝清爽了,肥肉晶瑩剔透,嘴巴湊上去滋溜一吸,真是講勿出個好吃!迭個是吃勿胖個,再大個塊頭,也篤定解開皮帶放心吃!
作者:李大偉
朗讀者:徐建青
原標題:《蘇州燜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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