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路延
倘若泉下有知，曹雪芹要打起版權官司來，那真是會打個沒完，畢竟從古到今，抄襲《紅樓夢》的實在多如牛毛，就連最近熱播的電視劇，都不忘分一杯羹。
比如最近播出的《花謝花飛花滿天》，塗上藥水天蠶變，竟然能夠換臉，這簡直讓現代整形醫院集體失業呀，而這個神奇的藥水配方是：
用白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白色的海棠花、和白色杜丹的花蕾，各十二兩。加上同年雨水節令的雨，白露節令的露，霜降節令的霜，和小雪節令的雪。並配置蜂蜜和茯苓調製而成，置於器皿當中，在花樹根下埋九九八十一天後方成。
等等，這是不是很眼熟。早在《紅樓夢》第八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裡，就提到了一種冷香丸：
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曬乾，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只是，寶姐姐這個冷香丸，人家治的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病發了，只不過喘嗽些，照有些紅學家推測，可能是哮喘，哪有變臉的奇效？
不只是變臉，在各種抄襲版本中，冷香丸發揮了萬金油的功效，比如祛除體臭，2004年，有一部電影叫《花好月圓》，也忍不住用了這個配方，楊千嬅飾演的公主天生體臭，任賢齊飾演的花匠，為了給她治病，也是研製出了一種冷香丸，好歹《花謝花飛花滿天》雖然用了林妹妹《葬花吟》第一句，冷香丸還是改了天蠶變的名字，這個連名字都不帶改的，配方如下：
春天的白牡丹，夏天的白荷。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再加上天落水，白露水，霜水，雪水和真情的眼淚一起研製而成。
分量都沒了，抄的不夠走心，同時，作為唯一的創舉，這個「真情的眼淚」，想必曹雪芹看了也會點讚吧……
說回冷香丸，據部分紅學家考證，這應該是曹雪芹的杜撰，不過薛寶釵是熱毒，花蕊多寒性，比如荷花蕊又叫蓮須，有清心之效，可煎湯內服，或入丸、散，即便是杜撰，也不算牽強。
在整部《紅樓夢》裡，曹雪芹寫過不少藥丸、藥方，林黛玉、秦可卿、晴雯等人都有提及，且一一梳理來看，他們都吃了些什麼藥？
先說藥罐子林黛玉，早在林妹妹初進賈府時，就寫眾人看她「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她就說「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和尚道士給了薛寶釵冷香丸，到了林黛玉這裡，卻是要化她出家，父母自然不肯，所以還是吃人參養榮丸。
按照相關配方，人參養榮丸由人參、白朮、茯苓、甘草、當歸、熟地、白芍、黃芪、陳皮、遠志、肉桂、五味子等藥材所制而成，輔料還有生薑、大棗，多是熱性溫補之物，怪不得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制風雨詞」裡，寶姐姐會說太熱，反開了新方子：
昨兒我看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覺得太多了。雖說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依我說：先以平肝養胃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按照後人推測，林妹妹的病，應該是肺結核，正如寶姐姐所說，人參養榮丸是溫熱藥，久服傷陰，反而於病情無益，而冰糖燉燕窩，在傳統醫學上來說是滋陰潤肺的，確實更適合林妹妹，寶姐姐不愧博學之名。
不過，關於林妹妹的病，其實還提過幾種丸藥，出在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裡，王夫人出於禮節，關心她的病情，說了些丸藥，記不清名字，還被賈寶玉金剛丸、菩薩撒的打趣，還是薛寶釵提醒，應該是天王補心丹，這也能看出她不過是走走情面兒的緣故。
根據相關配方來看，天王補心丹的藥材，包括人參、茯苓、遠志、生地、當歸、麥門冬、天門冬、柏子仁、酸棗仁等，有滋陰清熱，養血安神之效，林妹妹是長期失眠的，你看她給史湘雲吐槽「我這睡不著也並非今日，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滿足的」，王夫人說的這個丸藥，還真適合她，只是不會真上心配來給她吃，她平時兢兢業業，也不敢開口，她和薛寶釵說燕窩一事就能看出：
雖然燕窩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這個病，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我又不是他們這裡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
同在天王補心丹這一回裡，賈寶玉還提了一個天價藥方，360兩銀子還不一定配的來，一向尊貴的王夫人，不惜說出「放屁！什麼藥就這麼貴」這種話。
按照寶哥哥的說法，藥材包括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六足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等，大家都當笑話聽，還當他吹牛，唯有王熙鳳來證明他不是扯謊，畢竟薛大傻子（薛蟠）求賈寶玉一兩年，才得到這個方子，興興頭頭去配，沒有墳墓裡的珍珠寶石，王熙鳳現拆了戴過的給他。
且不說這種頗為獵奇荒誕的方子，只有「富貴閒人」們才玩得起，這裡還有味藥材，可能大家一時識別不出，那就是頭胎紫河車。
很多中藥取名都會掩人耳目，比如蠶沙是蠶屎，黃龍湯是糞缸中的積年陳糞汁，紫河車卻是胎盤，這裡還得是頭胎。《紅樓夢》裡似乎並不少這種藥，比如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羶」，就有一道牛乳蒸羊羔，賈母說「這是我們有年紀的人的藥，沒見天日的東西，可惜你們小孩子們吃不得」，沒見天日的羊胎，也是有點殘忍。
再說「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晴雯，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裡，她大半夜出門嚇麝月，結果傷寒感冒，胡太醫給她開藥，有紫蘇，桔梗，防風，荊芥等藥，後面又有枳實，麻黃，寶玉罵他「該死，該死，他拿著女孩兒們也象我們一樣的治，如何使得！憑他有什麼內滯，這枳實，麻黃如何禁得？」後來換了常請的王太醫來，果然沒有枳實，麻黃等藥，倒有當歸，陳皮，白芍等，他才誇「這才是女孩兒們的藥，雖然疏散，也不可太過」。
所謂久病成良醫，賈寶玉也是身子弱的，這樣說也不無道理，大觀園裡的姑娘，用劉姥姥話來說，都是「我看你們這些人都只吃這一點兒就完了，虧你們也不餓，怪只道風兒都吹的倒」，素日飲食有限，氣血本弱，而從中藥材來說，是藥都有三分毒，枳實「破積有雷厲風行之勢，瀉痰有衝牆倒壁之威」，麻黃「雖可汗之證，亦不宜多服」，對閨閣女子而言，自然稱得上虎狼藥。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晴雯是個急性子，病老不好，就著急罵太醫「只會騙人的錢，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
寶哥哥疼她，又著人去王熙鳳那裡，給她尋來了西洋藥，一個是鼻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樣，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鼻中一股酸辣，接連打了五六個嚏噴，眼淚鼻涕登時齊流。清朝有嗅鼻煙的風氣，這樣看來也恰當，鼻煙辛辣，確實也能緩解鼻塞；一個是西洋貼頭疼的膏子藥，叫依弗哪，有人猜測此音是故意讀差了，可能是金雞納。
《紅樓夢》其他行文裡，零零散散，也提過不少藥丸，比如劉姥姥進大觀園，除了送她銀兩、布匹、糕點，還有「你前兒說的藥，梅花點舌丹也有，紫金錠也有，活絡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這幾樣，都是比較珍貴的藥，富貴人家才備得起，梅花點舌丹治口舌生瘡、咽喉腫痛等；紫金錠避穢解毒，用於兒童痰厥；活絡丹活血祛瘀；催生保命丹安胎，治難產，都是家用的藥。
相比劉姥姥這一筆帶過，書裡，還正正經經提過一個完整的方子，第十回「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裡，秦可卿生病，見了許多醫生總沒有效果，賈珍作為公公，更是過分地擔心，後來馮紫英引薦，又請了一個出名的張先生，開了益氣養榮補脾和肝湯：
人參二錢、白朮二錢、土炒雲苓三錢、熟地四錢、歸身二錢 酒洗、白芍二錢炒、川芎錢半、黃芪三錢、香附米二錢制、醋柴胡八分、懷山藥二錢炒、真阿膠二錢蛤粉炒、延胡索錢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蓮子七粒去心紅棗二枚
按照張先生的說法，秦可卿「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他的方子裡，多是補益類中藥，有補氣理氣、滋陰補陰、養血調經之效。
只是醫病不能醫心，正如賈蓉問「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張先生 回「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秦和公公有染，心病難除，最終還是撒手而去，並且按照《紅樓夢》有刪減的說法，不一定是病故，也可能是自縊而亡。
最後，再說說書中一個搞笑的方子，名為療妒湯。
薛大傻子娶了夏金桂，鬧得家裡雞犬不寧，賈寶玉就問王一貼「可有貼女人的妒病方子沒有」，對方就取笑，說有，只是慢些兒，不能立竿見影的效驗，用極好的秋梨一個，二錢冰糖，一錢陳皮，水三碗，梨熟為度，每日清早吃這麼一個梨，吃來吃去就好了。寶玉不傻，說只怕未必見效，王一貼就回：
一劑不效吃十劑，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吃過一百歲，人橫豎是要死的，死了還妒什麼！那時就見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