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多人會認為,這些地方已涵蓋日本所有的觀光精華,所以其他地方不去也罷。對於這種觀念,以我四年的留日遊歷來說,大謬。如果有機會深入地遊歷和了解,就會發現日本這幾座東瀛島嶼,在其名聲不彰的許多腹地,有著不為人知的美妙風情。出於這種考慮,我在遊記主題的選擇上,在京都、大阪、神戶、奈良甚或東京之前,優先選擇一個中國旅行團絕不可能去的觀光地——埼玉縣秩父郡的荒川長瀞。
對於日漫迷來說,埼玉縣的名氣其實並不算小。大名鼎鼎的蠟筆小新,就生長於崎玉縣的春日部市。當我已經玩遍了日本任何熱點地區後,我在雅虎日本的旅遊指南上,將目光鎖定在離東京不遠不近的崎玉縣「長瀞」。
根據在當地看到的指示牌,長瀞風景區確切說叫作「縣立長瀞玉澱自然公園」,同時它又屬於更大的多摩國立公園。日本的縣相當於中國的省,所以長瀞是個省立風景區。因為中國旅行團從來沒這個路線,為了將來可能自由行的讀者考慮,我說一下前去長瀞的電車路線。出遊當天,我從東京練馬區平和臺的住所出發,在電車有樂町線的平和臺站上車。坐到池袋站之後,轉乘西武線到西武秩父站。從池袋到秩父時間比較長,需要一個半小時。之後從秩父站坐到長瀞站,大約耗時20分鐘。
電車駛入長瀞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什麼中國遊客的緣故,長瀞站是個小小的甚至顯得有幾分樸舊的車站。可能是我個人的偏好,我反而喜歡這種不氣派的、不嶄新的建築。這樣的地方讓我有種踏實感和親近感。在那些斑駁的痕跡中,仿佛能感覺到歲月的沉澱和時光的流逝。
確切的說,長瀞屬於日本關東地區的一條大河,荒川。荒川起源於埼玉縣、山梨縣、長野縣三縣交界的甲武信嶽,正以秩父為上遊,出秩父盆地後不久便到了群山環抱的長瀞溪谷段。之後大河滔滔向北,在大裡郡寄居町附近進入關東平原。
巖疊赤壁
出了長瀞車站,不遠處便是長瀞溪谷。事實上整個長瀞鎮被長瀞溪谷一分為二,荒川在這裡從鎮中央湍急流過。離車站不遠的長瀞河岸上,有著日本天然紀念物「巖疊」巖壁。巖疊長達十裡,高崖聳峙,層疊如雲。巖疊在觀光者的眼中,是鬼斧神工的奇絕風景,但在那些地質學家眼裡,則是研究地殼運動的珍貴實證。
荒川的長瀞段,因為兩岸崖岸逼仄,河中央還常有數畝巨巖聳峙,因此流水緩急多變。因為這個特點,長瀞十分適合漂流。我從東京輾轉來到此地,正為放鬆身心,這樣出名的漂流自然不能不體驗
長瀞漂流,船工揮篙
坐上漂流的小船,在船工熟練的揮篙中,順荒川而下。河水有時平靜如少女,有時湍急如鬼怒。河水和緩時,我可以有暇看兩岸的峭壁奇巖,欣賞崖丘上頑強生長的綠樹和野花,偶爾還能在巖間看見纖若白絹的流瀑。不過當經過怒濤激流時,只能放下悠閒賞景之心,和船上其他人一樣拉起船舷邊固定的透明塑料布,抵擋猶如疾風驟雨般的浪花。
船客遮擋激流飛濺
當我完成了動靜皆宜的漂流,便登上聳峙於河岸的高峻石崖。這時候我的身份從河流中的船客轉換為高高在上的旁觀者。溪谷中的遊船,這時成為我眼中風景的一部分;當有載滿遊客的木船從腳下緩緩駛過,那些平時低調內斂的日本人,看到我在拍他們,會開懷大笑,還會向我揮手致意。這種洋溢於陌生人之間的熱情和友好,也是讓我喜歡在路上、去旅遊的理由。
歡笑揮手的日本女孩
長瀞,聽起來似乎挺安靜,但很多河段水流湍急劇烈得可怕。一般人敬而遠之,但在勇者的眼裡,卻是無上的樂園。在長瀞湍急的水流中,可以看到許多單人或多人的皮划艇。
激流勇進
其實不用說親身去做,像我在石巖上旁觀,見他們連人帶艇淹沒在雪白的浪濤中,不知什麼時候就艇覆人翻,心裡就覺得萬分緊張。「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對這些挑戰自然極限的勇者,我在心中默默地致敬。
勇鬥激流的娘子軍
與激流勇鬥的人,不一定是強壯的男子。我就看到一隻大點的皮划艇上,全是秀麗的姑娘。她們雖然外表纖弱,但在急浪湍流中勇敢揮槳,神採風姿絲毫不亞於男子。
如果只是奇巖激流,還不能算「桃花源」。就在我遊興闌珊,開始往車站走,準備回程的過程中,卻看到路邊一塊指示牌,說是附近山裡的花田盛開了。對這樣的宣傳,本來我沒抱多少希望,畢竟言過其實的東西太多了。不過當時看了看,指示的地點離此處並不遠,而且當時天色還早,離太陽下山有一段時間,我便決定順便去一下吧。
夢幻的花菱草田
我完全沒有預料到,正是這種興趣缺缺的偶遊,讓我這次的長瀞旅遊,真正地畫龍點睛了!當我走進花田,看到漫山遍野的花朵時,頓時驚呆了!
青空之下,只見遠處青山連綿,近處野花爛漫;紅、粉、橙、黃、白,各種綺麗的色彩點綴於翠谷青山,一種只能在畫圖中才有的感覺撲面而來,讓我一時間有種做夢的感覺。
眼前山坡上的花田,主要種植的是花菱草。花菱草又叫人參花、金英花,姿態柔弱,花色鮮豔奪目。花菱草有個奇妙的特質,便是花期中白天可以花瓣完全綻開,開得盛大之極;但當夕陽下山,黃昏降臨時,它就如有靈智一般,將白天展開的花瓣收攏在一起,變成一種羞怯內斂的圓管形狀。
那回我是在黃昏前後流連於花田,正巧親眼看到夕陽下山後,漫山遍野的花菱草不約而同的收起花朵,那種場景給人的感覺十分奇妙。怎麼說呢?我覺得它們十分可愛,「好萌」!
花間的日本少女
在花菱草田徜徉的路程中,偶遇兩位日本女學生。可能是走累了,她們倆坐在花間小憩。花季的少女,與燦爛的山花叢相映成趣。這是世間極美好、極動人的風景,我不惜冒著偷拍之譏,按下快門,記錄下這個美妙的情景。
對我來說,因為在日本留學時,業餘進行著仙俠小說的創作。或者確切說,直到到了日本讀博之後,我這個典型的理工男,才開始了文學之旅。所以,之後的每一次旅行,都不只是純粹的嬉遊,而是一趟兼顧的採風之旅。
這一次的長瀞之行也不例外。荒川中層疊如雲的巖田,已經化入到自己的長篇仙俠小說《仙路煙塵》中;而這漫山遍野的爛漫花海,自然也不會浪費。在已經初版、再版的《仙路煙塵》中,有一段風景設計,便完全來自於我這趟長瀞深谷花田之旅:
「提心弔膽著趟過石湖,便是一片色彩斑斕的花海。平緩的丘陵中,成千上萬的花菱草搖曳其間。紅,粉,橙,黃,白,五顏六色的花朵迎風綻放,在山坡上絢爛成爛漫的花海。這其中,偶有綠樹婆娑,便成了鮮花海洋上突兀的綠洲。而這花菱草海,還有一奇特處。據居盈說,它們花期奇異,每天之中晨時開放,正午最盛,到了黃昏入暮落日西斜時,便斂起花朵,如人作息。到了黃昏之時,斂閉細縮的花朵再也遮不住碧綠的枝葉,這花菱草海就會變成青色的天空,上面的花苞如繁星般燦爛,望去十分動人。」
山花深處有人家
縱然花田再是美好,眼見日落西山,夕霞滿天,我還是必須得走。畢竟要從這裡回到東京的住所,還要花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而在我依依不捨揮別之時,最後一眼竟又讓我看到一幅終身難忘的風景:
近處的鮮花漫山搖曳,遠處的青山翠谷深處,有幾戶白牆灰瓦的民戶中,升起了嫋嫋的炊煙……
儘管這些民居外形十分簡樸,但我當時一剎那間就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夢幻的居所!這些花坡下炊煙初起的居民,他們生活在桃花源中!
因為寫遊記,重新翻檢這些當年的照片,當時的情景仿佛重又在眼前顯現。本應是賞心樂事,不知為何卻有幾分傷感。
有幾多美景,能在世間永留?有幾回暢遊,只是可遇而不可求?它們或只存在於一瞬,或只相遇於偶逢,此後今生再難相得。
比如長瀞,很可能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再去;那些曾在我眼前絢爛滿山的鮮花,永遠只能盛開在記憶裡。
唉,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