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一篇名為《終南山5000隱士:過著千年前的生活》的報導將一個編輯出身的文化學者張劍峰推至輿論的浪尖潮頭。之前,張劍峰的身份還是青春文學圖書編輯。但在2008年看過美國漢學家、翻譯家比爾·波特的《空谷幽蘭》後,他毅然走上尋訪終南山隱士的道路。他的身份也變成《問道》雜誌的主編,一篇篇有關隱士神秘離奇的探訪長文出爐,引起社會各界熱議。他也因尋訪,不知不覺成為一個「修行的隱者」。
在成都青城外山一座私人會館青峰書院,定期也會吸引一些本土文化隱士的到訪,3月25日,書院迎來6周年慶,已成話題人物的張劍峰也來到書院參會,終南山、青城山兩大文化重地、隱士聚集群落首次「正面碰撞」,青峰書院主人、當代著名女作家何潔表示,「這是一次難得的文化聚會。更是這個群落首次在大眾面前露出全貌。」成都文化圈內的一個有趣兒的說法則是「兩座名山上的神仙聚會」。成都商報記者經過努力,進入這座並不對外開放的書院採訪,與張劍峰和成都本土眾多文化隱者交流,為讀者獨家揭秘一個鮮活的成都本土隱士文化現場。
揭秘成都「隱士俱樂部」青峰書院:
這個圈子人數不多 常來的大約百來人
在成都文化圈中流傳著一句話:周末到青峰書院去喝茶!這裡,正是成都乃至四川本土最重要的文化隱者聚集地。「去書院喝茶」,成為這個鬆散群落相約交流的別稱。
青峰書院6周年慶當天,來賓眾多,遠道而來的張劍峰被幾位出版界的同行拉住,詢問新書推出的計劃。書院主人、著名女作家何潔則忙著招呼來賓、安排茶會和飯局。何潔介紹,「都說我這裡常有很多隱士往來,其實是不是隱士,不需要我們來評斷,是不是隱士,也不是進入書院的標準,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塊隱的地方。這個圈子,如果可以說有『圈子』的話,人數並不多,常來書院的人也就是百來人左右,但也囊括了成都本土比較有影響力的文藝界學者、作家和名流。」
在本土作家、隱士文化研究學者蔣藍看來,「這裡落成6年來,來此盤桓的文人墨客、修道隱者、武林中人、海外遊客眾多,這不僅僅在於書院主人何潔的個人魅力,還在於書院的數萬冊藏書,數百幅名家書畫作品、飄然舒展的山林氣息,更重要的是這裡的隱者群體。」四川社會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川大道教與宗教研究所碩士唐希鵬昨天在接受成都商報記者專訪時認為,青峰書院雖然並不是為本土隱者而專門興建的聚會場所,但不知不覺地承擔了部分隱者交流溝通的群體功能,類似一個俱樂部性質。
當隱者,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對很多誘惑不動心,就是隱
畫家陳滯冬:畫室隱在水池下
一句禪:當代隱士的「隱」,主要是獨善其身
作為大畫家陳子莊、晏濟元的惟一「雙料高徒」,畫家、書法家、藝術史學者陳滯冬過著近乎閒雲野鶴的生活。這麼多年一直生活在四川的陳滯冬,久居青城山麓,「思索詰難,隱於畫後」。對媒體來說,對陳滯冬的了解實在太過有限,難怪之前總是有「活在邊緣狀態的陳滯冬」這種說法。他的生活如同經典的文人畫中描繪的一般,雲淡風輕、寫意十足,大有「俗世翩翩少年歌一曲,心聲只給青山聽」的意味。
陳滯冬學畫始於1968年,當時他剛滿18歲,跟陳子莊先生學畫。「去了以後,陳先生的生活方式對我是一種很大的吸引,我才知道生活原來可以這樣過,我馬上放棄了一切,開始學畫。」1974年開始,開始跟另一位大畫家晏濟元學習。「簡單來說,影響我並最終讓我選擇現在這種生活方式的,就是『兩個人三本書』——兩個人即陳子莊、晏濟元;三本書是《約翰·克裡斯多夫》《靜靜的頓河》《大衛·科波菲爾》。」他認為,這個時代是有「隱者」的。「古代隱士的『隱』是逃避權勢,當代隱士的『隱』則主要是獨善其身,他們有更高的精神追求。」
少城一處靜謐的小區,翠竹掩映,一扇籬笆小門虛掩,如若等待騎驢攜酒而來的好友。陳滯冬的畫室太隱蔽了,竟藏在這小院水池下的地下室裡!雖然是一位頗具影響力的畫家,但他的生活形態之「低隱」讓人吃驚。一個在圈內著名的段子是,一次一個大老闆提著好幾百萬的現金找到他,想要一次將他陳列室的作品包圓,他馬上叫人把他打發走了……「我喜歡『隱』下來,對我的創作更有利。我承認是現在是賣畫而生,但我認為錢夠我現在想過的生活就行了。我們一家人幾乎不看電視,不上網,能買得起紙張和顏料,保證我的閱讀花費就夠了。」
陳滯冬要去北京發展了,這讓人相當吃驚。難道「隱在青城」多年的習慣要破了?他解釋說,自己需要一個更廣闊的平臺施展藝術才華。「『隱』的最高境界是能在合適的時候走出去,但他的生活本真是隱下去的。」陳滯冬說。
攝影家李傑:回歸一個「人」的生活
一句禪:隱,就是不被發現,而且,你要找也找不到
本土攝影家李傑給成都商報記者翻閱一本叫《布拖·中季倫·莫洛哈拉》的攝影集,這本厚達500多頁的大開本黑白影像輯記錄了他20多年來無數次奔赴偏遠地區觀察的紀實圖像文本。在李傑看來,這些作品除了關注人這個群體外,他還在不斷探尋「隱者」的生存方式。「這些人可能根本沒有隱士的概念,但他們不知不覺地按照一種隱者的方式生存,他們的存在和存在著的狀態,讓我震撼。」
李傑是個頗有傳奇色彩的攝影人。20年多年前從媒體行業悄然隱退,開始操持文化公司,見證了成都本土一批重要藝術家的崛起:沈曉彤、戴光裕、周春芽、朱成……在他位於中和大道十八步島的河邊別墅裡,他至今還收藏有這幾位藝術家的作品。「後來太熟悉當代藝術這個圈子,覺得離它太近了,是時候抽身而出了。」李傑說自己是個「知趣」的人,他很明白,自己應該回歸一個「人」的生活。
一年時間,他有半年在世界各地雲遊,留在成都時也幾乎不進市區,不看電視,不接受陌生媒體採訪、偶爾上網,刻意和都市生活保持距離,說深居簡出一點不為過……李傑說,自己按照一個老百姓應該的方式去生活,實際上幸福感很強烈。「如果說『隱士』本身變成熱門話題,那這個『隱士』一定是在炒作。隱,就是不被發現,而且,你要找也找不到。」
雕塑家朱成:我是小隱隱於「市」
一句禪:對很多誘惑不動心,這就是隱
著名成都籍雕塑家朱成說,自己是一個「小隱隱於市」的範本。他和他的朱成石刻藝術(私立)博物館20年來,一直住在偏僻的郫縣雍家渡。河邊靜好,河灘上的蘆葦在遲春的微風中搖曳。朱成今年66歲了,他把一個半透明的茶室架在河灘上,半懸空的感覺,喝茶看書打盹都在這裡。
在他看來,「隱」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沒有經濟基礎和意願,你根本隱不了。」朱成的石刻博物館外觀粗糙,其貌不揚,但內裡卻讓人震撼絕倫:這裡躺著兩漢、唐、宋、明、清的畫像石刻及木雕、瓷器、陶器等藝術品。他幾乎每日都在這裡,和自己的藏品對坐,而他即將開始的大計劃卻讓人驚豔:他要聯合另外幾位成都人,一起建構一座「成都·四川·中國圖像建築博物館」,完成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先生生前的宏願。
「人家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我是後者。」和朱成坐在他一手打造的博物館內,有一種時光穿越的錯覺。當隱者,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不單從經濟上,還有你的機會成本,你要甘願放棄很多掙錢的機會。對很多誘惑不動心,這就是隱。」
獨家對話《尋訪終南隱士》作者、文化隱士張劍峰:
當下隱者眾多,因為時代太快
「偶爾從山谷深處升起一縷青色的炊煙,炊煙下幾間茅屋、一籬菊花,竹窗內幾頁經書,隱士坐在泉水邊的石頭上笑談著松風下山色的變化,松針一樣碧綠的泉水上,幾捲雲升起來……」最近已成媒體焦點人物的張劍峰在2011年年底出版的《尋訪終南隱士》一書是這樣描述他看到的終南山的。
迄今為止,張劍峰複製著比爾·波特的路,尋訪了多達700位的隱士。因為尋訪,他自己也有了隱士的傾向,也恰恰是這樣的神秘性,他被媒體反覆追問:是深入生活,還是故意炒作?成都商報記者近日與張劍峰座談。他說:「最難找的隱士,是那些還沒有找到,或者根本找不到的人。」
「隱士」趨熱
我依然會像以前一樣生活
記者(以下簡稱「記」):最近媒體對你的關注很多,是否影響了你的生活?
張劍峰(以下簡稱「張」):人們都熟悉陶淵明,人人都嚮往桃花源。媒體關注隱士,我覺得與人們開始轉向關注生活方式、並且對自身關注越來越多有關。這些與我的生活方式沒有太大關係,我依然會像以前一樣生活。
我每天的生活,早起第一件事是對著太陽的方向放鬆,將自己想成一棵大樹,腳踩大地頭頂青天,靜靜感受天地之間的氣息。放鬆之後開始喝早茶,然後工作、午睡、會客或外出。
記:你覺得現在的人遠離都市選擇隱居生活,是出於一種什麼目的?
張:這個時代的隱居者眾多,我認為是因為這個過快發展的時代使一部分渴望接近大自然,回歸精神世界的人產生了對世俗社會的反思和對樸素的生活方式的踐行。
隱居生活
住透風的樹屋 讀經典寫詩云遊
記:目前你和你這些修行朋友的生活來源是怎樣的?
張:我長期做出版並以此謀生,現在還在編輯《問道》,有一些微薄的收入,相對來說生活已無大問題。山中的那些修行隱士的生活來源則更多元化,有的是居士或企業家供應食物,有的採集藥材換錢賣,有的偶爾在工地打工,有的則吃松茅野菜和草藥。
記:你所了解的這個圈子裡,有多少類似的隱居修行者?
張:我熟悉的一些朋友,他們有的住在山洞中,有的住在荒村,有的住在樹屋中。他們共同的特點是生活方式簡單,在簡單中享受生命的寧靜和寧靜帶來的愉悅。他們住著四面通風的房子,讀著古人留下來的經典,有時會寫下一些詩句、幾個藥方,有時會下山雲遊,灑脫如白雲。
記:你怎麼看現在越來越多的文人、商賈,紛紛找尋自己的修行方式?
張:不僅僅是他們。那些物質很匱乏的人也會因為內心的渴求而親近道德高尚的人。就像一滴水會不自覺地向低處流淌,只有在低處,水才會聚為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