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載於《南方人物周刊》(WechatID:peopleweekly)
札幌的機場大巴晃晃悠悠,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到了札幌火車站。北海道的黑夜降臨得太早,傍晚五時剛過,金黃的斜陽只在滿城白雪上停留了一瞬,黑夜就把刺目的白色吞沒。
夜色中,一位母親用繩子拖著大塑料盆,小女孩坐在塑料盆上唱著歌,盆在冰雪覆蓋的路面載著女孩滑行,發出「突突突」的浩蕩之聲,母女兩就這樣往街燈旺盛的方向趕著,好似預示著一個冰雪童話世界的到來。
把多餘的行李存在投幣存儲櫃之後,就輕鬆踏上了往定山溪的公交車。車子繼續一路晃悠,雪開始撲面而來。巨形的雪人高過樓房,與車窗擦身而過。南方的孩子心裡有按耐不住的激動,喉嚨口鬱結著一句「讓暴風雪來得更猛烈些」的豪言壯語。
灰狗巴士般晃到定山溪已是深夜九點。溫泉旅館的阿姨將一杯海帶茶遞過來的時候,輕輕跪倒在地。我顯然尚未習慣這種跪式服務,尤其當阿姨用中文說出:「我是上海人。」
這日是農曆小年,「我明天就坐飛機回上海過年!」她的語氣充滿欣喜,對於離家20年的她,這大概是每年一次的儀式。但她還是嘆息:「回不去了。我這麼大年紀,回去能做什麼呢?」窗外夜色裡,被雪淹到屋脊的三角小窗戶,透著暖暖的燈光,投射在窗外厚厚的「雪被」上,有家的暖意。
旅館十分鐘便備好了接近懷石料理的晚餐。這是梅花的「如月」(二月),餐碟裡的胡蘿蔔和橘皮都被精心刻成梅花形狀。
早上在寒鴉悽切中醒來,窗外陽光被大片白雪折射得灼眼。旅館底樓專門留出一條巷道,積滿了雪,偶有枝杈從被埋的雪中掙扎而出。室內落地玻璃窗像個取景框,將這一處景致定格,擺上兩張椅子於窗前,燈光晦暗,像是成心要你靜坐欣賞這一窗的雪。
坐著賞雪的人們,大多懶洋洋剛泡完室外溫泉。地熱從泉底噗嚕嚕翻著水泡,不肯化去的白雪悄無聲息地趴在池邊。
出了門才真正打量起這一處位於札幌市西南部、豐平川上流溪谷沿線的溫泉峽谷。整個峽谷覆蓋著沒過膝蓋的白雪,它們在屋頂、河堤、道路和樹杈之間劃出圓潤的白色弧形線條,像上帝撒了把鹽,卻做出了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
這個奶油蛋糕還因為地下的熱量散發著騰騰蒸汽,像是剛出籠的樣子。從前一位叫定山的僧侶發現了這裡的溫泉並投入全部精力進行開發,因此得名定山溪溫泉。所以除了被奉為神的烏鴉乖張恣肆地叫聲,便是叮咚泉水聲。
芥川龍之介小說中那種面似虎,身上有鱗,形如四五歲兒童的水陸兩棲動物——河童,成為定山溪的象徵。人們把他們的石像置於山間冒著熱氣的溫泉中,於池邊的白雪中。與地獄谷泡溫泉的猿猴不同,精靈樣的河童一副咧嘴傻笑的呆萌狀,讓我總是想起《犬夜叉》裡的邪見爺爺。
路邊雪淺處,不時能發現貓爪印,順著爪印能找到洞穴,然後發現雪下一條貓道,裡面不時探出警惕的眼神,被地熱炙烤的貓道裡應該是他們溫暖安全的好去處。
人們把路上的雪鏟到路邊堆積起來,高過人,好奇者就著「雪牆」玩「撲倒」,在「雪牆」上留下一個人形。天在此刻碧藍如洗,枯盡的枝丫成為藍色背景板上唯一的線條,連接著一地雪白,可以假裝是聖託裡尼島的海之藍與屋之白。陽光將枝丫投影在瑩瑩發亮的雪上,像是縫合雪白和碧藍的不規則針腳。
車輛在鏟剩了殘雪的路面上小心滑行,若見前方有行人,便等著行人過去。山道轉彎處,路面結著厚冰就更見驚險,站在路邊旁觀每一幕都要捏把汗。
在定山溪峽谷上架著一條通往小樽的高速公路,高速路橋下孩子們玩耍的滑梯已經陷在雪裡。橋的另一頭,一座小屋被屋頂的雪壓塌了。人們顯然習慣了這種美麗的意外,只有烏鴉們叫囂著飛散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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