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苗族婦女手持藍花布料。
貴州人對「藍花」並不陌生。
貴州苗族婦女稱畫蠟染為「畫花」,把蜂蠟融化,用銅質蠟刀蘸在純棉白布上作畫,再用山野中採擷的藍靛,配以石灰、酒,「養」好染料,放入染缸中浸染,留白處呈藍色,畫花處蜂蠟在熱水中脫去,留下白花。藍布和白花沉澱出時光中的美,故稱為「藍花」。
幾年前,我到貴州省丹寨縣揚武鄉排倒村採集苗族婦女口述史,在苗族蠟染畫花者楊品英的小木屋裡看她畫花。她低頭畫著花、鳥、魚、蟲,水渦渦……她曾問我:「為何要讓我們畫如此『古老』的花?」
在我看來,「藍花」不僅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傳統手工藝,更是貴州大山裡連接個體與群體、村落和社會的媒介,是文化傳統和情感的連結,是精美手工和精神世界的呈現。
這幾年,我到貴州各地村落四處去尋找「藍花」,傾聽每一幅作品背後的故事。家在臺江縣施洞鎮良田村的張紅花有很多自己的老繡片,那些講述動人故事的圖案,一個個生動展現在眼前,我們仿佛能看到刺繡過程的一個個精美瞬間。
2009年,我將這些口述史編撰成《藍花敘事》一書,並正式出版。該書注重文化系統的梳理和少數民族圖形故事的整理和運用,認知非遺的價值和傳統手工藝的文化變遷。
由於傳統民間技藝與市場的結合,傳統刺繡、織布等技藝正成為寨子發展的重要手段。在此背景下,我成立了「藍花敘事」公益基金,用以資助少數民族婦女傳承當地工藝。傳承人的文化認同是非遺保護的命脈。
趙運祥來自大沙壩鄉埃山村。村子裡只有他還能完整地做印染工藝,但從2003年起他停工了。坐在老人家的堂屋裡聊天,老人膝上置放一片殘缺的印染花布,記憶開始穿尋於過去幾十年。他談論,過去村寨幾乎每家每戶都能做印染和印染加工,談到如何恢復印染記憶時,老人激動地說:「那時,我們做藍印花布,好多人送布來給我們加工。」老人眼裡的光讓我見到修復的可能性。只要還有一個人,文化便有機會傳承。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此後我們多次往返,想方設法幫助趙老恢復印染工坊。一度消逝12年的傳統手工藝仡佬印染恢復後,我們立即聯合多家機構為他在石阡縣埃山村建立了傳承工坊和生活小館。
類似的故事仍在繼續。「藍花敘事」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出版了《他者敘事:手藝人口述歷史訪談》《寨生:手上的記憶》等20多部書籍。現階段,我們以手藝人為核心資源,定期舉辦非遺傳承人駐村計劃,推動「藍花基金 藍花敘事公益文化品牌」的模式,實現博物館、國際交流、公益品牌的主張。「藍花基金」擴大了資助範圍,逐步支持發展手藝人傳習坊。
2018年,我回到我出生的小山村翁貢村,建立了「藍花敘事」生活小館。今年年初,我們在貴州首個世界文化遺產地海龍囤建立第二個「藍花敘事」生活小館。小館有我多年收藏的近2000件藏品,凝聚了我們20年堅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真心。
現在以「藍花敘事」生活小館為基地,我們建立起一個集基礎性研究、傳承人口述史、文化交流、非遺培訓、文創孵化、研學遊為一體的整合平臺。今年春天,「藍花敘事」生活小館手藝人駐村計劃第二期啟動,我們請來老朋友趙運祥教我們種靛、印花。看著他踏實的每一個動作,我知道,再精美絕倫的現代化美物也無法代替時間贈給我們的禮物。
源於鄉土,回歸鄉土,我們要讓藍花成為當地人與外界的橋梁,成為中國非遺與更廣闊的平臺互動的媒介。讓藍花帶我們到更大的世界。
(作者為「藍花敘事」公益文化項目發起人)
《 人民日報 》( 2019年11月30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