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最後一個月,此時我孤身一人在拉薩,現在是十八點三十七分,天還沒有黑,但我住的房間已經一片漆黑了。今天是我辭職來拉薩的第五個月,近日天大寒,儘管我已經用塑料和膠帶封住了漏風的窗子,將摺疊在櫃頂的那條薄毯子也掛在了狹窄的門上抵禦寒風,但我的房間仍舊很冷!
一天24小時,我時常會將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卷進被子裡,窗外的光透過淺色牆紙漏進房間,晃得我眼睛很不舒服,所以我通常不分晝夜地將窗簾拉起來。
十幾分鐘前,我剛接完父親打來的視頻,視頻那頭的他頭髮斑白,眼角也爬滿了皺紋,他望著我表情動作有點不自然。
母親在做飯,視頻裡熟悉的房間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這一刻顯得陌生又熟悉。
「老爸你什麼時候去買房子?」我故作輕鬆,一改平日的深沉和懶散。
「你媽說,你都畢業兩年了,一分錢都沒給家裡,怎麼買房子!」父親故作玩笑,但又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心底一沉,有點失落難過地想道「我畢業兩年,工作一年半,我記得生日紅包,過年壓歲錢,前前後後加起來,應該也有小一萬了!我一分都沒給嗎?」我心裡這樣想著有點委屈,想辯解什麼,所有的委屈卻又在一呼一吸之間壓了下去。
「我給你還月供啊,你出首付就好了!」我故作鎮定地說道。父親打算用二十多萬付個首付,在家裡的縣城買套房。
」你現在到底拿多少錢工資?父親仿佛忽略了我的話,再次試探性地問起了這個問題。
「不固定,六七千七八千都有!」我有點不耐煩,每次打視頻,父親都會問這個問題。
「拿六千塊的話,你能存四千八?」父親再次試探性地問道。
「不能,我每個月房租都要1500,還要水電費燃氣,還要吃飯買東西!」我解釋道。
「那你上什麼班?」父親有點不耐煩打斷了我。
「乾脆回來在飯館當個服務員,一個月還能存三千!」一旁的母親傳來戲謔中帶著諷刺的聲調。
屏幕對面的父親陷入了沉思,像網卡了一般,半天一動不動的。
母親的那句話讓我痛心不已,那一刻,我仿佛感覺自己受到了侵犯。
」你快回來,在外面跑什麼跑,過幾年就三十了,再不結婚人家都要笑話了!」母親聲音由遠及近,一臉嚴肅地出現在了視頻裡。
「我現在出門,人家都要問你什麼時候結婚,每次被別人問,我都感覺羞臉沒面子!」母親自顧自在屏幕那側說著。
我滿臉淚水,很想大聲對他們說為什麼從小到大每次都要說「別人怎麼看?別人笑話?小時候考試考不好,爸媽會這樣說,考駕照掛了科一,父母這樣說,後來畢業找工作,他們還是這樣說!以至於到後來,我鼓起勇氣告訴他們我交了男朋友,而當他們得知男朋友家經濟條件不好時,母親更是直言我給他們丟人。仿佛在他們的眼中人就是活給別人看的!
我突然想起了上次辭職回家,父母沒有人問我「為什麼辭職,有什麼規劃!」當我下火車見到母親後,她第一時間叮囑我,不要和別人說我辭職了,別人知道了很不好,他們會怎麼想…
我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一時間空氣安靜得可怕。
父母從小生活在農村,也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他們用畢生的心血送我去了大城市,上了一所好大學,而當他們需要我回報時,我卻發現自己和他們漸行漸遠,思想觀念行為方式截然不同,在他們所認為的鐵一般的道德標準在我看來卻是荒謬絕倫的。
我一次次試著理解他們,卻一次次彼此傷害,他們覺得他們養育我長大,供我讀書,我應該報答他們。但畢業不久的我完全沒有能力給予他們足夠的經濟支撐。他們覺得我應該嫁一個好夫婿,讓他們揚眉吐氣,但我只想找一個對我好的人共度一生,他們無法理解城市巨額的花銷,就如同我無法理解他們做什麼都要在乎別人的眼光一樣!
我終究和父母成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無數次思維差異的碰撞後,他們覺得我不爭氣,而我覺得他們只考慮面子,在無數次意見不合不歡而散後,我會因為自己讓父母悲傷而心痛不已,一方面自責,一方面也會因父母的不理解而覺得被整個世界孤立。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九零後都會面臨這種煩惱和悲傷,突然覺得農村父母最大的悲哀就是送自己的孩子去大城市上一所好大學,然後除了時空距離,孩子的思維觀念和價值觀也會變得和自己截然不同,兩個人漸行漸遠,仿佛是必然應該的,又仿佛從不應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