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鍾是保管員,管著倉庫的大門,管著山羊坳整個山場兩百多口人的生存大計哩。
老鍾走馬上任當上管理員那一天,便用粗鐵絲盤成了一個鎖扣,釘在倉庫門那把老銅鎖的上方,鐵絲鎖扣上方再加掛一把新鎖。一門兩鎖,算是老鐘的獨創。老鍾把新鎖的鑰匙交給隊長曙光,自己管著老銅鎖的鑰匙。一間倉庫,兩人掌管鑰匙,少了誰都不能打開這扇門。
老鍾把鑰匙把得緊緊的,誰多看一眼鑰匙仿佛都得罪他。也不知老鍾從哪兒弄來了一根軍綠色的鑰匙掛繩,他把鑰匙串在掛繩上,此後,不管老鍾走到哪,褲腰帶上總拴著一把銅鑰匙。老鍾出工時帶著鑰匙,吃飯時帶著鑰匙。有人說老鍾睡覺時一定是不脫褲子的,就算偶然脫褲子也沒忘了把鑰匙拴脖子上,要摸老鐘的那把鑰匙比摸他的老婆還難呢。沒幾日,老鍾那把鑰匙的旁邊又掛上了配飾——兩隻膠繩編成的螃蟹。這樣,老鐘的腰間變得更引人注目了。兩隻螃蟹雖不是活的,但各伸出幾把「刀」,那樣子,讓人看了忍不住要調侃幾句。德子說:「老鍾叔的腰上別著兩員大將呢。」可不是?有這兩員大將把守,誰也別想打開倉庫這道門。
倉庫裡,鎖著山羊坳最後的一麻袋糧食。那可是種子糧。
都知道,老鐘的鑰匙一捅一旋,加上曙光的鑰匙一捅一旋,就有金燦燦的穀子。山羊坳每戶人家的鍋頭都敞著好些天了,幹鏽了。人們有吃地衣的,有吃桑葉的,有吃竹鼠的,還有創造性地吃起了白土的。多少雙眼睛都巴巴地盼著那道門能打開。
有人提議,把倉庫裡的穀子分了,種子的事情,後面再說。可老鍾硬是咬牙說:「沒有曙光的同意,誰都別想讓我開倉庫。」
曙光說過,倉庫裡保管的是隊裡的稻種,誰若是打種子的主意誰斷種!
原先,叫得最兇的是德子,德子說:「人都快餓死了,留種子有鳥用!」德子說著,狠狠地朝著木門踢了一腳,木門痛苦地吱了一聲,沒動。老鍾給木門加了固,老鍾還是那句話,誰也別想叫我老鍾打開這道門!
老鍾很快便把鋪蓋搬到倉庫旁的一間茅屋裡。茅屋原先放隊裡退役下來的大桿秤、斷齒的犁耙、轉不動的水車這些舊物,老鍾把它們分門別類歸置好,挪出了一張床的位置。
誰也沒有料到,守著穀子的老鍾是山羊坳最先倒下的一個人。長時間的挨餓,老鍾和山羊坳裡的很多人一樣,臉水腫得像個熟透的南瓜。一指按下去,手臂上印出一個凹坑。就在上面的救濟糧分來的前夜,老鍾終於熬不住了,躺下後再沒醒來。
老鍾倒下後,德子,還有原來叫囂著的村民,反而一下子變得靜了。
在一片死一般的靜默中,曙光譁啦打開了倉庫的門,人們各種各樣的目光往裡面搜尋:倉庫裡空得像被水洗過一樣,米倉裡面什麼都沒有!
曙光哽著嗓子說:「我和老鍾叔都知道,稻種早在去年底就吃光了,我倆鎖著秘密,謊稱有穀子,是想給大家留住一個盼頭啊!這段日子,老鍾叔和我跑上跑下,總算把救濟糧爭取來了。救濟糧就在路上,馬上就能分到各戶,請大家排好隊!」
人們似乎忘記了飢餓,沒一個人先動。
末了,有個沉悶的聲音說,分糧的時候,給老鍾叔排在第一位吧。老鍾叔他
……不在了,咱先給他家的老老小小留一份口糧。
人們一看,說話的是德子。
文:廖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