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州西湖山上,曾經有一座「花冢」,裡面埋葬著一位韓江名妓。松風竹影之間,有無數文人韻士,慕名來到西湖山上尋訪,卻最終尋覓無果。
康乾盛世的潮州城熱鬧而繁華,每當皓月初升,湘子橋旁的船兒便在船頭掛上了燈籠,一個個富家子弟、騷人詞客,踏上船板,來這裡消遣紙醉金迷的時光。
韓江上的船兒呼做六篷船,與南京秦淮的畫舫、珠江的花艇相似,船上是宿妓玩樂的是風月之地。
興寧六篷船
風流總屬於紈絝子弟,對於窮酸書生來說,溫飽是最大問題,他們不敢靠近船兒。
寒冽的北風刺骨,一個落魄的書生來到韓江邊,滿腹經綸,飢不能食,寒不能衣,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又餓又冷的他對生命已然喪失希望,想到江邊自我了斷,但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湘子橋旁。
六篷船的名妓阿星聽到船外有了動靜,急忙出船觀看,發現是一個書生倒在江邊,向來善良的阿星趕緊扶起了書生,端了一碗水給書生解渴,然後將他扶到船上歇息。
書生第一次來到六篷船裡,船裡有著精緻的擺設,珍巧的美食,但此刻的他,已沒有閒情逸緻欣賞。書生對阿星哀嘆說:「我自幼勤讀詩書,無奈家道貧寒,不幸又染上疾病,生又何歡,死又何懼,承蒙娘子搭救,還是讓我了斷性命吧!」阿星對眼前這個書生充滿了同情,自從淪落煙花以來,邂逅的男子無數,但像眼前的書生讓自己一見鍾情的,這還是頭一回。回想起自己的身世,自幼家貧賣身青樓,又何嘗不是這般辛酸。同是天涯淪落人,阿星對書生細語相勸,鼓勵他萬萬不可有輕生的念頭,要奮發圖強,考取功名。
阿星設法將書生留在了船中,她到潮州城裡請來名醫,為書生診脈,還親自為他秤藥量水,煎藥煮湯。每天夜裡,六篷船裡總有兩個身影,阿星陪伴著書生在燈下苦讀。書生有時犯困打了瞌睡,阿星就脫下自己身上的鬥篷,給書生禦寒。
也就從那個時候起,開元寺中便多了一個香客,這個人每天都到開元寺裡上香禱告,一番又一番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詞,已經數不清她多少次捧起籤筒,在佛前默默地祈求,這個人就是阿星。
幾個月後,阿星為書生打點了行裝,把自己的首飾典當了一些,又拿出多年的積蓄,送給書生上京赴考。那天天剛亮,書生就要離開六篷船了,緘口不敢說離別的話,他們都知道,自己和對方的心裡,都是痛苦的,數月的陪伴,而今就要分離了。
阿星怕書生客旅相思,便用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綹青絲,送給了書生。他們已經做了約定,等書生金榜題名回來後,他就要幫阿星脫除妓籍,把她迎娶回家。
眼淚再次從兩人的眼眶中溢出,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書生背著行囊走了,六篷船裡留下阿星痴痴地看著,痴痴地留戀著。
此後的阿星常常借酒消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她是船上的當紅名妓,是老鴇的搖錢樹,她思念著書生,又不得不手撫琵琶,強顏歡笑。她隨著六篷船在韓江上漂泊著,春去秋來,相思之苦無時無刻不腐蝕她的身體,終於有一天,阿星病倒了。多少個夜裡,病中的她忽然夢見書生衣錦還鄉,多少個夜裡,夢醒何處?只剩下曉風殘月,形單影隻。在那個漏盡更殘的深夜,阿星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
薄命蕭蕭隨逝水,香魂杳杳隔陽關。
很多故事情節裡,書生平步青雲後,總會拋棄舊愛。這個書生卻沒有食言,他金榜題名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潮州城,準備救阿星脫離苦海。但他再次來到湘子橋旁的時候,卻只見煙波茫茫,六篷船早已易主他人,他幾番詢問,才知道阿星已離世多年了,埋葬在湖山之上,書生悲痛欲絕,哀嘆著「重來阮肇逢仙處,不見崔郎乞水家」。
倘若書生當年及時娶了阿星,是否就沒有了這刻骨之憾?倘若他們二人不曾離別,是否就沒有了人去船空的無限哀嘆?倘若他們二人不曾邂逅,不曾相識,她還是她,你還是你,這段情愛又憑誰來傳唱?
西湖山上的花冢埋葬了阿星,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風塵女子,卻引來無數人慕名到湖山尋訪。
太守李寧圃有詩曰:
金盡床頭眼尚青,天涯斷梗寄浮萍。
紅顏俠骨今誰是?好把黃金鑄阿星。
道光年間,安徽詩人姚瀚有詩云:
錢塘蘇小惠朝雲,兩地芳魂蓋短亭。
此中大有名花冢,可惜無人表阿星。
鹹豐年間,潮州詩人林大川有詩云:
近來休數踏歌娘,雲雨巫山枉斷腸。
還似錢塘蘇小小,空遺孤冢對斜陽。
都說妓女無情,阿星卻將她的情,傾注在一個陌路相逢的書生身上。在當年那一艘艘韓江的六篷船上,不知有多少痴情如阿星者,她們曾經芳心相許,她們曾經海誓山盟。
本來情深,奈何緣淺,卻不敵一個「妓」字。她們的故事,剩下那文人墨客的寥寥幾行,而悲苦的命運,更多是湮沒於滔滔江水之中。
聊以此文,憑弔紅顏俠骨魏阿星,並祭奠那韓江六篷船上的縷縷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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