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是中國家喻戶曉的神話形象。從古典傳說、小說話本到現代的動畫片、電影,哪吒的人物形象和內在精神也隨著時代變遷不斷更迭。動畫電影《哪吒:魔童降世》(以下簡稱<魔童降世>)自國內上映以來票房一路飆升,好評不斷,成為2019年電影暑期檔的一匹「黑馬」。影片運用英雄神話中的「英雄之旅」模式,將傳統的神話故事進行了現代性的轉換,使民族文化的精華悄然走進當代觀眾的心靈。
一、神話的當代呈現:英雄神話與文化鍊金術
神話是人類自古至今所創造的表達文化中的一種重要文體。中國擁有豐富的神話資源,但是古時卻沒有「神話」這個詞。今天我們所說的「神話」一詞,最早起源於古希臘語的「Mythos」一詞,本意是「關於神祇和英雄的傳說和故事」。而英文中的「Myth」詞,則是指「對於具有神性存在的某種傳說」。[1] 18世紀後,神話研究變為一門學科。19世紀初,歐洲開始出現了「Mythology」一詞,用來指代新興的「神話學」這一學科。於是「神話」一詞開始成為一個世界通行的科學專用術語。20世紀初,「神話」一詞從日本引入中國。1903年,梁啓超在《新民叢報》上發表的《歷史與人種之關係》中,第一次使用了「神話」一詞。
自從神話成為一門學科後,學者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其進行定義。芬蘭民俗學家航科曾說過,神話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文化現象,很難用幾句話來概括定義神話。因此,只能對神話進行描述。[2]因此,他從形式、內容、功能、意義和講述語境等方面對神話進行了定義,即神話是「關於神的故事,是對世界的起源、創造、初始事件以及神的典型行為的宗教性的敘述。在這種敘述過程中,世界、自然界、文化以及所有的一切被順序創造出來。神話的目的在於表達和強化一個社會的宗教價值合規範,同時也提供了可以借鑑的行為模式……」 [3]美國民俗學家魯範德認為,神話是一種傳統的敘事散文,在流傳的社會中,神話被認為是一種傳統的敘事散文。在其流行的社會中,神話被認為是在遙遠的過去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事件。[4]
在我國,對神話的定義和理解一般與其起源聯繫起來。神話被看成上古先民們在科學知識不甚發達情況下的一種主觀想像,反映了具體歷史時期的人類社會生活及思維水平。例如,我國著名的神話學家茅盾就認為,神話是一種流行於上古民間的故事,所敘述者,是超乎人類能力以上的神們的行事,雖然荒唐無稽,但是古代人民相互傳訴,卻信以為真。[5]神話被看成原始先民對自然界和世界缺乏科學認識的表現。春雷夏雨、風霜雨露、電閃雷鳴、山崩地裂、洪水災害以及各種生物的生老病死等自然現象,都是原始人所難以理解的。而它們往往能引起原始人極大的驚悚和崇拜,於是他們便想像並編造出各種神靈及其神跡,來解釋這些神秘的現象和事件。
目前,國內學界對神話的定義可分成狹義和廣義兩個層面。狹義上,神話專指初民社會中的神性敘述。從廣義上說,神話是一切社會中的神性敘述。一切涉及神及神性的敘事,都將包含其中,而不單局限於初民社會。例如《封神演義》《西遊記》等小說中講述某些神及其神跡的內容也可以稱為神話。[6]
在神話的分類上,茅盾將神話分為以下幾類:天地開闢神話、日月風雨及其他自然現象的神話、萬物起源神話、記述神或英雄武功的神話、幽冥世界的神話、人物變形的神話。[7]其實,從內容出發,神話可以簡單地分成創世神話和英雄神話兩類。凡是關於半人半神的英雄業績的神話,都可以歸入英雄神話中。「中國上古神話中的英雄主要是指那些為了達到崇高目的而以超凡魄力和勇敢以及頑強不屈的精神克服艱難險阻、創造輝煌業績的神或半人半神」。[8]英雄神話「表達了人類反抗自然的願望,同時,也可說是人類某種勞動經驗的概括總結」。[9]
神話是民族之根,文化之本。《魔童降世》中主角哪吒的形象,源自中國古代英雄神話。哪吒最初來源於印度,形象是一個小孩子,這樣的形象在神話中很特別。關於哪吒最早的記載出現在北涼時翻譯的《佛所行贊》中:「……猶如天帝釋,諸天眾圍繞,如摩醯首羅,忽生六面子,設種種眾具,供給及請福,今王生太子,設眾具亦然,毗沙門天王,生那羅鳩婆,一切諸天眾,皆悉大歡喜……」「那羅鳩婆」是哪吒的漢譯名,佛教和印度神話中都稱哪吒是毗沙門天的兒子。在唐代,毗沙門天的信仰極為盛行,哪吒往往出現在跟毗沙門天有關的經典中。宋元時期,哪吒被稱為「神將」。宋代是很多無名法師活躍的時代,它們採用道教、佛教的咒術,所以許多佛教神祇也流入民間信仰的行列。哪吒也在這個潮流中被改變性格,成為民間信仰的神祇。《西遊記》和《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關於哪吒的描述都保留了原來的神話,《封神演義》則改寫不少。一個神的故事發展過程中,借其他神的故事的情況,在宋元常常發生。所以哪吒、華光、殷元帥、二郎神等神靈形象、故事中,共通的地方也不少。大約在明初,「天界神將,玉帝配下大元帥」等記載使哪吒的地位確立。[10]
工業和科技的不斷進步,讓人類忽略了人文精神。在人類尋求轉變的過程中,對文化資本有了重新認識和開發。作為文化資本的神話思維和神話題材,成為文化藝術關注的熱點。經過《魔戒》《哈利波特》《納尼亞傳奇》《阿凡達》等一系列以神話為原型的作品的洗禮,藝術創作者們意識到神話原型的巨大文化號召力和影響力,它已滲透到文學藝術、影視、遊戲、主題公園和品牌營銷等諸多方面,成為一種「文化鍊金術」。《魔童降世》中出現多次對中國神話的重構,亦是當代對古代神話的重新譜寫。影片開始時的旁白介紹到,天地間有一個不安分的「混元珠」,元始天尊將其分成兩半——魔丸和靈珠。這裡改寫了哪吒是靈珠子轉世的神話,將魔丸歸於哪吒,靈珠子歸於龍族太子敖丙。這樣,哪吒和敖丙就從原來簡單的善惡二元對立被設置成「雙生」鏡像結構,建構了更多層次的人物關係,加劇了戲劇的衝突和張力。此外,哪吒鬧龍宮、蓮花化身、父子相剋等人們熟知的神話段落,在新版動畫電影中都進行了改編。哪吒反抗父權的倫理悲劇消失,代之以哪吒和敖丙的命運與成長敘事,使電影成為一個溫和的成長故事。這種對傳統神話和民間傳說進行現代性重構的創作趨勢在中國其他動畫電影中也多次出現,《西遊記之大聖歸來》中的孫悟空不止外在形象顛覆、十分桀驁不馴,神力也被束縛,經過一番自我較量,方才找尋到取經的初心。此外,還有《小門神》中的門神、八仙和土地爺,《年獸大作戰》的嫦娥、灶王爺、太白金星等。
結構主義大師列維·施特勞斯說,古人把他們想傳遞到未來的信息編織到各種神話中,就像譜寫了一個複雜的交響樂譜。英雄傳奇一直以來都具有永恆的魅力。它在滿足觀眾心靈渴望,精神追求這一意義上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動畫的幻想世界中,英雄傳奇盡情彰顯,也展示著一個民族文化符碼和獨特的精神氣質。
二、《哪吒:魔童降世》:中國式英雄之旅
任何一種文明之中都有英雄和神話的改編、重述和變形。美國的英雄形象是個人主義的,他們從某種個人訴求、個人目的、個人慾望出發去客觀上達成拯救蒼生的英雄主義壯舉。而中國長久以來的英雄形象都是體制化的、群體性的,他們必須忘小我,除私慾,從大義出發。在當下,類似的英雄主義塑造方式已經基本失效了,創作者們需要找到一種巧妙的敘述方式:一個個體化的英雄形象,但仍舊能喚起人們家國的認同和感動。《魔童降世》講述了哪吒在成長中突破命運的束縛、找到自我的故事。敘事上進行類型化改編後,原著的故事主題發生了現代性轉換。哪吒與父權的核心衝突消失,突出了哪吒個人的成長故事。由是觀之,哪吒神話原型中的反抗父權的倫理悲劇消失,代之以哪吒和敖丙反抗命運的敘事,使電影成為更易於接受的「合家歡」動畫。具體來看,《魔童降世》運用英雄神話中的「英雄之旅」找到了傳統歷史神話跟現代之間的對話關係。
「神話是眾人的夢,夢是現實的神話」。美國神話學學者約瑟夫·坎貝爾在他的神話學著作《千面英雄》中詳細研究了構成英雄神話模式的三個階段:出發( separation) —冒險( initiation) —歸來( return)。[11]他認為東西方的神話都有一個原型,即「英雄之旅」( Hero’s Journey) 。「英雄之旅」模式與人們的英雄崇拜心理吻合,也符合人們對電影角色冒險經歷的期待,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都能在其中獲得觀影樂趣。導演盧卡斯受到坎貝爾英雄神話概念的啟發而拍攝了《星球大戰》,並把坎貝爾稱作自己的「猶他大師」。[12]坎貝爾英雄神話模式的三個階段包括十七個步驟,如第一階段的「冒險的召喚」「拒絕召喚」等,第二階段的「與女神相會」「最終的恩賜」等。坎貝爾指出,故事敘事有時會選擇其中幾個步驟來演繹。《魔童降世》便因循了這一模式。
(一)出發
1.冒險的召喚:英雄脫離普通人的生活,將踏上冒險的旅程。哪吒進入「江山社稷圖」中,被父母要求跟隨太乙真人學習仙法,斬妖除魔。
2.拒絕召喚:當英雄得知要去冒險,開始會因為各種原因而拒絕。經過猶豫的過程後,才勇於擔當。哪吒因為百姓對他的偏見而拒絕斬妖除魔、為民除害,直到李靖夫婦以他是「靈珠轉世」的善意謊言相勸,他才決定修習。
3.超自然的助力:外力援助和「超自然」因素。英雄冒險的過程無比艱難,因此他們大都天生神力,或者作為凡人但有神的幫助。哪吒一出生就具備神力,修習時也展現了超常的智慧和悟性,只用半天就學會了師父太乙真人半年才學會的仙法。太乙真人和敖丙也是幫助哪吒的關鍵人物。此外,哪吒還有乾坤圈、混天綾等武器。這些設置都是「英雄之旅」中不可或缺的助力。
4.跨越第一個闕限:這是對英雄的第一次磨練,英雄必須跨越分隔日常生活世界與神秘未知領域的第一道界限才能真正開啟冒險歷程。在追打海夜叉的過程中,哪吒救了敖丙,兩人結為好友。但關於二人命運與成長的種種考驗才剛剛開始。
(二)冒險
1.考驗的道路:冒險之路漫長而曲折。英雄必須運用智慧、勇氣和信念,經受考驗、取得勝利,而哪吒的英雄之旅註定是一場自我之戰。在哪吒的三歲生辰,也是天劫之日,申公豹潛入哪吒房間戳穿了他其實是魔丸的身世。哪吒感到被騙而失控,攪翻生辰宴,傷及父親與師父。此時敖丙出手控制住哪吒,恢復神志的哪吒看到百姓對自己恐懼的神情,又憤而出走。
2.與父親和解:父親是導師的象徵。表示英雄從錯誤中清醒過來,開始投入新的戰鬥。在英雄神話中,導師引導英雄成長、為英雄指引方向,是非常重要的角色。「英雄和導師之間的關係是神話中最常見的主題之一,也是最具有象徵意義的。它代表著父子、師生、醫患和神人之間的關聯」。[13]《魔童降世》中,父親的愛啟發了哪吒擔負起拯救蒼生的責任。李靖等人發現敖丙的龍族身份,將他視為妖孽,敖丙被逼無奈決定水淹陳塘關。與此同時,哪吒得知父親與自己換命,將要替自己接受天譴的真相,哪吒心中的仇恨化解,與父親和解並與敖丙決戰。
3.進入鯨魚之腹:在西方古代神話中,鯨魚之腹是人物的重生之地。英雄進入鯨魚之腹,表示英雄遇到極大的挑戰。對困難的戰勝,是從鯨魚之腹中出來,英雄也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在哪吒和敖丙的決鬥中,哪吒打醒敖丙,讓他認清命運是由自己決定的,不要被他人左右。在天劫到來之際,哪吒慷慨赴死,向漩渦飛去。隨後敖丙也加入其中,兩人聯手抵禦天劫,並獲得重生。這種「鯨魚之腹」式的瀕死(near death)和再生(twice born)是哪吒英雄之旅的轉折點。經此一役,哪吒獲得了強大的內心力量,重新找回了自我。
4.最終的恩賜:英雄戰勝困難/反派後,獲得的恩賜一般是來自被他拯救的民眾的認可和感恩。哪吒拯救陳塘關的情景被百姓見證,他們終於放下對哪吒的偏見而奉他為英雄。因為對社群的保護,使得人們認可了哪吒,通過情感化的語言和畫面表現,表明了哪吒形象在中國民眾中的親和力。此外,影片沒有單單將旅程的價值設定成戰勝敵人、獲得名聲等外在形式,而是將核心價值聚焦在親情、家庭以及尋求自我認同等問題上。這正是人類社會普遍的生活經驗。
(三)歸來
英雄掃除一切障礙後,獲得回歸。這種回歸既是對普通生活的回歸,也是對自己身份的回歸。哪吒和敖丙兩人被天劫收去了肉身,但在太乙真人的協助下,兩人的魂魄留存下來。在蓮花甲中,兩人的魂魄重現,為後續二人復活做出了鋪墊。
坎貝爾認為,神話中英雄的每一次出發、冒險、歸來模式,就是現實中人類認識自我模式的體現。他 將「英雄之旅」模式看作是成年式的擴大化。[14]從敘事張力來看,英雄神話的冒險之旅包含內外兩個層次:外在的旅程是歷經親情、友情、與反派對決。內在的旅程是面向心靈的,自我救贖和實現。這也是英雄之旅中重要的內容。哪吒與父親的和解,與朋友敖丙的相識、決裂、和解的背後,是哪吒反抗命運、獲得認同和成長的道路。
三、中國動畫電影民族文化建構與傳播
中國文化源遠流長,民族文化多樣,豐富的文化底蘊為中國動畫的發展提供了基本的創作源泉。動畫雖然只是文化表現形式的一部分,但動畫的文化品格不僅能傳達出民族的外在風貌,還能表現出民族的內在靈魂。創作者們應運用民族文化,尋求更廣闊的創作空間,真正提升中國動畫電影的文化實力。在《魔童降世》中,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應用,不只表現在對傳統造型形式的引用與提煉,還體現了對中國文化精神的領悟和傳承。
(一)《魔童降世》的中國美學
「儘管動畫是以幽默、誇張、假想作為表現的主要特徵,儘管動畫存在著濃重的商業色彩,但就其文化品質而言,它所承載的依舊是動畫人希望傳達的審美理念、行為規範和道德準繩,其文化精神依舊是創作人內在所追崇的民族文化基因。可以說,動畫影片如同一個寬闊的文化精神展示舞臺,為人們展示著各自的文化風採與精髓。」。[15]無論人們是否意識到它的存在,民族文化都會伴隨著人們的成長而日益豐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情感、思維和價值取向。動畫電影民族化的核心就是電影中民族性的文化精神的蘊含與表現。
《魔童降世》中著重突出了中國傳統的親情與血緣關係,「親情之愛」成為化解一次次矛盾的解藥。哪吒剛剛出生時,魔丸的力量使他幾乎摧毀了李府,但是當殷夫人把他攬在懷中時,小哪吒露出了天真的微笑。影片後期,出走的哪吒看到換命符,得知父親李靖用性命做交易來保全自己時,哪吒決定返回陳塘關營救父母和百姓。親情之愛在哪吒一家的擁抱中顯得真摯感人、盪氣迴腸。哪吒的慈父與具有獨立女性氣質的母親,也重構出一個符合當代家庭倫理的核心家庭結構,映射出中國當代父子關係和女性的獨立形象,獲得觀眾的認同。動畫的民族性與現代性在「合家歡」電影中得到統一。
福柯說過:「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神話本身,隱含著一個民族的精神符碼,而每一次改編,其實都蘊含著每個時代不同的主題。孫悟空、哪吒這樣的經典形象,自唐宋以來不斷演化,總是靈敏地反映著時代精神,從而獲得常新的藝術生命力。新版哪吒繼承和梳理了自身形象,也營造出更加廣闊的民族文化表意空間。蓮花化身、身穿紅肚兜、手持乾坤圈、腳踏風火輪,這個形象是幾代人心中經典的哪吒。而從《魔童降世》中哪吒紅肚兜上的蓮花刺繡,以及最終拯救陳塘關的巨型蓮花雲上可以看出美學上的繼承和演繹。此外還化用了作為民間藝術的年畫、京劇中的傳統美學元素,哪吒打敗海夜叉,救下小女孩後,認為自己的神力有了用武之地的哪吒開心地唱出兩句京劇唱段。
《魔童降世》建構出一種新型中國風動畫,呈現了中國神話的視覺奇觀。回顧上個世紀,中國動畫的創作者們加入民族文化元素,一系列富有民族特色的動畫作品層出不窮。《鹿鈴》《山水情》脫胎於中國畫的寫意;《大鬧天宮》《天書奇譚》吸取了壁畫的外觀形式;《漁童》《金色的海螺》借鑑了皮影和剪紙;《南郭先生》《火童》融合的是漢代畫像石磚的剛健風格。 [16]技術的發展和審美趣味的更迭,呼喚出更新的視覺想像和美學風格。
《魔童降世》中令許多觀眾印象深刻的是哪吒修行和嬉戲的「山河社稷圖」,電影的這個段落把中國美學中的「虛實相生、情景交融、山水相宜」呈現在大銀幕上,「如四象變化有無窮之妙,思山即山、思水即水」,原本「只可意會」的中國哲學的玄妙變得清晰可見。導演楊宇在採訪中提到,「山河社稷圖設定的概念就是每一個荷葉上都是一個小世界,有的是雪山,有的是荒漠,有的是瀑布景觀,這取材於中國的盆景藝術。」 [17]哪吒與敖丙打鬥則融合了中國武功的剛勁與柔和,是「武」又似「舞」,傳達出一種「天人合一」的寫意美感。此外,描寫的神仙、妖魔、法術也有很強的民族特色,像手拿拂塵、騎著飛豬來去自如的太乙真人,具有中國古典文學中翩翩公子形象的敖丙,仙風道骨但又嘮嘮叨叨的燃燈道人,取材於三星堆青銅人頭像的結界獸等等,這些動畫形象正是對優秀傳統民族文化的借鑑和對本土現實生活的充分展現,呈現出獨特的中國風貌,從而獲得觀眾的認可。
(二)英雄神話模式:中國動畫電影傳播新路
因為《哪吒》的爆紅,很多網友開始期待中國動畫電影何時打造出「神話宇宙」。據新華社調查顯示,有86%的受訪者表示很期待國產動畫電影開啟「封神宇宙」。 [18]據了解,《魔童降世》的出品方不僅將推出「神話三部曲」的另外兩部作品——《姜子牙》《鳳凰》,還將與《大聖歸來》的製作團隊合作,參與聯合製作《西遊記之大聖鬧天宮》《深海》等相關作品。構建有中國特色,貼近我國國情的封神宇宙、西遊宇宙等系列IP電影,在當下已經成為全行業的自覺意識。但是,運用「英雄之旅」這 種非常有效的劇作模式,在目前國產商業電影的創作中,還遠未受到應有的重視。
全球化在文化意義上最顯著的特徵是大眾文化全球化,這表明,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常常需要在世界大眾文化一致性基礎上才能實現。只強調自身特色而沒有吸引人的大眾形式或者只有形式而缺乏特色,都難以獲得真正的成功。隨著新世紀以來數字革命浪潮不斷迭代、IMAX/3D等視效技術的穩定、成熟,動畫文化在全球範圍都迎來了新一輪發展。一大批上世紀70、80年代左右的美國、日本等國家的動漫IP,被改編成動畫電影、電視動畫片,漫威系列、DC系列、《七龍珠》系列、《火影忍者》系列等湧現出了一系列外國動畫英雄。這些動畫片和動畫電影大都遵循了「英雄之旅」的敘事模式。在動畫的影響範圍進一步打破圈層的同時,也在電影票房上有著耀眼的表現。例如美國的漫威系列自2008年以來,持續性地收割全球票房。
中國動畫應當也必須塑造中國自己的動畫英雄,這既是來自國外優秀動漫文化的外在挑戰,也是塑造符合優秀傳統文化,繁榮我國文藝創作的內在要求。綿長而厚重的中華文化形成了相對穩定的民族審美文化經驗。網際網路和消費文化的迅速擴張,使人們的審美意識和社會文化心理也急劇演變。海德格爾認為,歷史並非是過去——現在——未來一種線性模式,而是三者的互動模式。哪吒的形象變化,滿足了當下的民族訴求。哪吒的形象與當下網絡時代的觀眾有很多相似之處:焦慮、迷惘、孤獨、質疑。這段複雜的內心世界作為成長史展現在銀幕上,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營造出更為強烈的自我存在感和使命感。電影提出了哪吒對於「我是誰」的追問,用哪吒的心靈成長旅程去回答。自我認同的過程並不簡單,當這段過程在大銀幕上展現出來時,觀眾對哪吒的認同感加強了,甚至產生了共鳴。從中國乃至全球受眾來看,哪吒的受眾更加成人化,而不僅限於青少年。同時,從電影以及圍繞動畫形象產生的各種產業鏈使得哪吒等主角形象成為具有價值的產業符號。哪吒的英雄之旅呈現了中國當下時代變遷之時人們努力尋求命運突破的狀態。
在信息極度過剩的今天,酒香也怕巷子深,電影的營銷推廣不可忽視。有分析指出,截至9月22日,《魔童降世》的北美票房355萬美元,預計最終票房在400萬美元左右。但因為海外宣發倉促,「沒有配音、字幕翻譯得又不夠傳神、發行院線少、排片量也少」影片觀眾沒有突破「華人文化圈」。 [19]從國內市場來看,資本和市場的共同推動使得電影分眾更加精細。動畫電影作為一種類型,要注重立體化營銷,除傳統的線下方式外,網際網路線上方式已經成為主流。放眼國際市場,區域化是中國動畫電影的必由之路。相比於北美和歐洲,亞洲市場的文化折扣較低,為海外營銷的主要區域。「一帶一路」戰略也為中國電影開拓亞洲市場提供了歷史機遇。網際網路時代,如何利用媒體和平臺,培養忠實的受眾和粉絲,是中國動畫電影傳播必須重視的一步。傳播學者亨利·詹金斯把粉絲分為三種類型:信息獲取、信息擴散和信息生產,並認為在現代媒介社會中,真正具有幹預力量的是第三種粉絲。他們熱衷於參與到對偶像/文化商品的虛擬性個人化幹預和介入當中。《大聖歸來》《魔童降世》等很多動畫的粉絲,都在網際網路上對動畫進行了二次創作和傳播,這種粉絲自發性的行為,對文化的傳播是十分有益的。
「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向世界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魔童降世》在票房和口碑上取得的成功證明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不竭生命力,為「中國故事」的創作提供了豐富文化資源,提振了觀眾對國產動畫的信心,為中國電影發展尋找到了新的亮點和增長點。「從神話故事等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中汲取營養,創新動畫電影的內容和形式,真正做到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要提高講故事的能力,通過動畫講好中國故事,真正』顯人性』、』動人情』,推動中國動畫電影走向世界。」 [20]
英雄神話在當代動畫電影中的重構,是一種基於本土文化立場或時代背景的創作策略,也是建構民族/國家文化認同的有效方法。現今,以傳播文化為己任的文化產業已經成為一個民族文化生存的社會構成。在此背景下,動畫電影更成為文化傳播的核心動力之一,它的核心意義是知識生產和民族價值觀的傳播。近年來,以中國傳統文化形象改編和創作的動畫電影屢次出現話題之作,為中國民族文化建構和傳播增添了靈動之美。動畫媒介有自己特有的時間性、空間性表達方式,形式生動且傳播廣泛,用這種形式展示民族歷史和傳說,會產生其他藝術形式不能達到的效果。《魔童降世》這部運用英雄神話模式而成功的商業動畫電影,在民族文化文化建構和傳播方面,對中國動畫電影未來發展都有可借鑑之處。
作者:王雅妮「我心中的動漫英雄」英雄動漫主題徵文活動來稿選登本活動由中國動漫集團、光明網、華僑城文化集團聯合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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