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面對忘掉過去和面對回憶，你會選擇......
大家好，這裡是酒巷小故事的第8個故事。今天故事的主題是「過去」
1
家附近最近來了個怪人。
他總是駝著個背，背著一個大背包，穿著大得不合身的T恤和短褲，灰白的頭髮又硬又亂，鬍子也雜亂地生長著，好像一叢捨不得拿剃鬚刀修剪的野草。雖然這人穿的邋遢，但是身上倒很乾淨，也沒有破破爛爛的樣子，與其說像個流浪漢，不如說像個不會挑衣服的傻瓜蛋。
2
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大家就看見他在走著。
說他走著，是因為他從來不曾停下過腳步，即便在室內，他也會不停地轉圈圈，轉得人直發暈。一個從來停不下來的傢伙，你說怪不怪？
更奇怪的是，雖然他是個這片兒的生人，但似乎很快就跟大家熟了起來。前兩天看見他跑到劉大爺那兒和他聊天，手裡端著一個小茶杯，一邊轉圈圈一邊嘬上兩口免得灑了。過兩天又看見他去陳奶奶家蹭飯，手裡捧著一個大杯子，裡面盛著老人家做的打滷面。他好像沒學會拿筷子找嘴，而是直接把頭埋進杯子裡吃麵，一邊吃還一邊吧唧嘴，真是不雅觀呢。
不過他糟糕的外在形象看起來並沒有影響他的人際關係。
一開頭他只跟老人家熟絡，讓人以為可能是那些老人家的童年好友之類的，聽他的口音，似乎也是本地人。但是這片兒的其他老人都說以前沒見過他，而那些跟他聊過的老人則表示他從來不願提及來歷。
怪人說自己是一個收東西的人。老人家們都有很多東西樂意丟掉，而他也樂意收過來。
後來很多年輕人也開始找上了那個怪人。他們都滿懷期待地去，然後興高採烈地回。
事情傳得越來越邪乎，據說他能夠治療積累多年的抑鬱頑疾，還能拯救意欲自殺的失意青年。
3
至於我麼？我沒工夫管這些事情，我正窩在家裡面玩拼圖。確切地說，我正在把最近破碎的世界試圖重新地拼起來。按理說吧，我的世界裡那些部件也挺好的，比起有些人家的悲慘世界還是要好不少。但是也不知為何，我的世界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碎掉，從我意想不到的地方開始崩塌。每次我都要把這堆碎片撿起來，然後重新地拼啊拼啊，期待著下一次能夠撐得久一點。
這一次，本來以為這一次的世界可以持續到我生命的盡頭。沒想到我的樂觀主義還是過了頭。我本來相信自己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在世界崩塌之前就打上足夠的補丁，穩住一切。可是總有無法解決的問題，總有無能為力的事情，我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世界再一次裂成碎片，就是拿出全部力氣也無法支撐。
拼湊世界是件很累心的事，特別是重新拼湊。面前的碎片，曾經是一個如此完美的世界，一個不可能更加完美的世界。想到這些，就讓人感到無從下手。我再也不可能拼出原來那樣的世界了，一切過去美好的事物都再也拼不出來了。
就算重新拼出來，也不再是我想要的世界了，為什麼不索性讓它碎著算了？
這種想法就如同夏天的飛蟲，在身上咬著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卻分外難受使人寢食難安的傷口。
正在我試圖用大劑量的止咳糖漿來治療傷口的時候，怪人主動跑來了。
4
「誒你怎麼進來的……」我趕忙從沙發上跳起來，放下調配了薄荷蘇打的止咳糖漿，找了件衣服穿上。我不幸發現自己這件衣服和面前這個怪人撞衫了——一件白色的寬大T恤，左胸有個普通的廠家標誌。
「你們家鎖沒壞，別擔心。」那個怪人一邊說著一邊自覺地換上了拖鞋，又開始在我家的客廳裡轉圈圈。
「啊，好久沒嘗到薄荷味兒了，真是開心。」他又把我的半杯糖漿一飲而盡，毫不見外。
我看著眼前超現實的一幕，突然有種莫名的喜感。
哦，世界已經夠糟了，還能糟到哪兒去呢。要是這個傢伙說要把我收走大概我也懶得有什麼怨言了。
「我是來幫你收東西的。」這個怪人說著，準備往我的房間走。
「等等，別介，什麼跟什麼啊。我根本沒有東西需要扔啊。」我趕緊跑過去要攔住這傢伙。
「相信我，我很專業的。」他用手指往我的腰間一戳，然後我就癢得倒在地上了。
我寫了一半的小說被翻了出來；在快餐店吃飯送的玩偶被翻了出來；窩在牆角落了灰的拼圖遊戲也被翻了出來……
「你們這些小年輕啊，需要收的東西太好找了。」怪人一邊嘲笑著，一邊要把那些東西往背包裡塞，還正要把魔爪伸向我的音樂播放器。
「等等，你給我打住。」我抓住他的手，想要攔住他，但是沒有成功。那些東西落進背包裡面瞬間就不見了。
「我是為你好啊，孩子。」怪人說到，「這些東西再也不會讓你痛苦了。」
「瞎扯淡，這些東西跟痛苦有什麼關係。」
「你以為你把照片和情書全都收起來，就眼不見心不煩了？」怪人教育道，「想得太簡單了。你可以避開這些刻意製造的恩愛，但是你可以避開你曾經的生活嗎？你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想過去，可是當這些無所不在的提示物出現的時候，你不是會再一次被帶到過去，帶到那個想回卻又回不去的地方？
「沒寫完的小說，會讓你想起曾經沒有履行過的承諾，會讓你感到悔恨羞愧，會讓你之後寫下的任何一個字都好像是在贖罪。那個快餐店的玩偶，會讓你想起曾經陪伴過的時光，會讓所有的玩偶所有的快餐店都好像一顆種在你心裡的炸彈。落灰的遊戲，會讓你想起那個曾經坐在桌子對面陪你一起度過下午的人，會讓你永遠都憎恨這些遊戲，憎恨桌子對面的空位。至於音樂，還用再說嗎，我可以找出那些讓你聽上一秒就能哭上一小時的歌曲……哦，不過不用了。」
反正我已經在哭了，紙巾沒在手邊，只能拿手背蹭鼻涕的感覺真是糟糕。
怪人憐憫地看著我，「所以呀，我就是來幫你們解決這種問題的。我不會幹完全消除記憶這種事兒，這樣太粗暴太沒品位了。最好的方法不是抹掉過去，而是讓過去變得可以接受。只要我把這些凝聚了深情的東西，還有附著其上的感情給收走，留下那些顯眼的照片和情書也都無所謂了。你不會忘掉過去，但是你不再會對過去有感情。那些照片和情書只會提示你，你有過一場普通的庸俗的矯情的愛戀，你甚至會拒絕回憶這麼無聊的東西……」
5
「所以大家都喜歡你。所以你是這麼讓人們開心的？」我插嘴道。
「正是如此。你們年輕人都需要從人生中收走什麼，才能夠輕鬆地開始接下來的人生。老年人呢，則是需要我去收走遺憾，好讓他們平靜地結束這一生。你知道有多少人，到老了才發現，自己寧可讓生命中的美好完全消失，從而避免經歷美好破碎後的所有悔恨和痛苦？」
「懦夫。」我只能這麼說。
「別這樣，你也有為了這點小事哭到昏天黑地的時候。我們從來不該強求別人。」怪人聳了聳肩。
「你把這些東西都給我留下，我不需要你來替我處理這種事情。」我抓住怪人的背包。「我的回憶再怎麼痛苦，那也是我自己的痛苦，是我真實的人生。我不會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去改寫曾經的人生。我曾經犯下的錯誤，我曾經失去的東西，那是我自己不夠好，我也就認了。事實就是事實，我不容許篡改。」
「脾氣還是那麼倔啊。」怪人笑著說，「所以你這個屯物癖，要背著這些痛苦一直走下去？」
「背著就背著，還能背不動嗎？」
「總有一天，你會無法承受下去。就好像你現在，躺在沙發上，任憑你的世界支離破碎。你還有那種勇氣去迎接再一次的破碎嗎？你還有那種信念相信這個世界上的美好嗎？」
「這只是暫時的。我總能挺過來。」
6
「哦，我當然相信。不過在你有一天挺不過來之前，讓我告訴你一個秘訣。那就是走下去。」怪人繼續在木地板上轉著圈子，或者確切地說，是用拖鞋蹭著圈子。「你不能停下來，不能回頭看，只能一直走下去。是你帶著回憶前行，而不是讓回憶拖著你回頭。」
怪人說著，把背包遞給了我。
「這個背包，裝著我收集的回憶。對於其他人來說，這些回憶是負擔，他們不需要。但是對於我們來說，這些回憶是力量。這些回憶雖然給它們的主人帶來了痛苦，可是卻也是那些回憶的擁有者們在這個世界上愛過哭過笑過的證明。其他人認為那些是曾經的悔恨和遺憾，可是那也是曾經的美好和幸福。世界上曾經有過那麼多的美好，你也可以相信，未來的美好也不會比現在少。相比之下，我們自己的痛苦和美好都是那麼微不足道呢。
「我現在要把背包交給你了。我相信你是它最好的歸宿。你要帶著它，幫助那些需要解除重擔的人重新上路，幫助你自己，重新找到行走的力量。走吧！走下去！不管怎樣都要走下去！」
「可是該往哪裡走呢？不會越走越遠，找不到方向嗎？」
「不會的。」怪人一邊笑著，一邊準備出門。「我們走來走去，最後總是變成轉圈，回到你開始的地方。但是，等你回到起點的時候，你的背包已經不一樣了。」
說完，怪人就消失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看見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第二天，我也帶著背包走出了門，沒有任何擔心。我知道自己無論走到哪裡，最後都會找到那個可以將背包託付給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