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湄公河航線
船長老田邊吃早飯邊注視著江面，他說這條江彎道多。圖/記者楊抒懷
時至今日，去年10月5日發生在湄公河航線上的那起慘案已經過去半年。
在此期間，泰國警方宣布逮捕了9名涉嫌故意殺人的泰國士兵，中國、寮國、緬甸、泰國建立了執法安全合作機制，聯合啟動武裝護航。最新消息是，日本宣布將把湄公河流域作為重點援助地區。
這條被稱為「魔鬼水域」的航線，航線到底有多複雜，船員生活狀況如何？近日，本報記者乘坐一艘中國商船順流而下，抵達金三角地區，記錄這條河流的故事。
湄公河發源於青藏高原，在中國的部分叫瀾滄江，流出境外後，改稱湄公河。湄公河航線，從中國西雙版納關累港到泰國清盛港，全程270多公裡。
4月8日
17:18 中國關累港，起航
慘案發生後，船員的保險額度提高了
悲傷的痕跡，依然殘留在關累港。
海事局公告欄裡，西雙版納瀾滄江船東協會一張去年10月11日的慰問書依然貼在那裡。
記者在貨主的幫助下，聯繫上了「衛東10號」。這條船裝載的主要是鋼材、農副產品，將前往寮國。
船員共6人：船長田慶學、大副、輪機長、大管輪趙成進、水手周進紅、廚師李長英。
田慶學是重慶人。1990年代初期，湄公河航線逐漸興盛，剛剛30歲出頭的田慶學開始到這裡當水手。現在，他在「衛東10號」已經呆了5年，當船長兩年多。
去年湄公河慘案發生時，田慶學的船在泰國。受此事件影響，他滯留在泰國10多天，之後，在中國警方護航下，他的船和其他被滯留的20多條船才一同回國。
慘案發生後，中、老、緬、泰四國會不定期開展護航。
田慶學說，慘案發生後，湄公河上的商船也將船員保險額度提高了，原來每人每年保費300元、保額10萬元，現在提高到保費1500元、保額50萬元。
18:15 進入寮國
彎道開始增多，常常有石頭擋住河道
「衛東10號」行走57分鐘後，田慶學指著山上一塊隱約露出紅字的界碑：「那邊就是寮國。」
山上長滿樹木。如果不是界碑，很難知道已走出國界。
水面彎道開始增多，還常常有幾米到10多米長的石頭擋住河道，很危險。
每當經過這類險灘時，田慶學就會摘下戴在頭上的大功率對講機，向下面船艙的夥計們大喊「下水，衛東10號」。
19:50 停靠帕西庫
夫妻倆一起跑船，能有個照應、慰藉
天色漸漸暗了起來，「衛東10號」停靠在寮國一個名叫帕西庫的地方，靠岸休息。
這裡河道兩邊都是大山，荒無人煙。
田慶學說，湄公河航道複雜，再加上路上有各種勢力盤踞，因此，他們一般都不會連夜趕路。他還說，在這種地方休息是很平常的事，他們一般不會刻意去找繁華地方休息。實際上，記者一路行進下來，繁華地方確實很少。
船員一般都睡在船上，即便是靠岸休息的日子，一是為了看船，二是可以少花錢。
晚上8點20分，晚餐開飯，典型的川菜。廚師李長英是田慶學的妻子，四川人。
這種夫妻檔在湄公河商船中比較常見。跑船是一件非常單調枯燥的事，夫妻倆在一起，也能有個照應有個慰藉。李長英說，他們有個女兒，上高三，住在四川的外婆家。她說，自己很想女兒，遇上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她常會給女兒打電話，但是，他們平時很少回家，一般過年才回去。
晚飯後，大家擠在二樓一間10平米左右的小客廳看電視，雲南臺，一部抗戰連續劇。
電視信號來自無線鍋，電源來自發電機。因此，吃飯、看電視整個過程都在轟隆隆的聲音中進行。
沒看過久，電視畫面消失。船員說，大雨中斷了信號。
睡覺。一夜大雨，電閃雷鳴，艙外的大山和河水一閃一閃地出現在面前。
4月9日
7:00 再次起航
「很多同事碰到過不明武裝，都是命」
天色微亮，船員起床。7點，田慶學坐在駕駛艙，按下鈴聲，「衛東10號」再次起航。
26歲的水手周進紅躺在船艙裡看書，書名《十二生肖運程》。
在航行過程中，除船長、大副要全程在駕駛艙工作外，其他船員的事情並不多。他們需要做的是船舶起航、停船時起錨、拋錨，船舶行至特殊區域時測量水位，查看、維修機器等。
周進紅是湄公河慘案發生後才到「衛東10號」跑船的。他老家在雲南普洱，以前是廚師，但覺得做得很失敗。他之前談了個女朋友，不過，現在分手了，女孩已經跟別人結婚。
大管輪趙成進和周進紅睡一間房。他以前在昆明打工，兩年前，朋友帶他進入這個行當。之前，他在「福盛3號」工作。
他說，自己沒有碰到過不明武裝，但是，很多同事都碰到過，「怕什麼怕嘛，都是命。」
在湄公河上，一般情況下，船長是一條船的承包者，一條船一般能裝一兩百噸貨物，1噸貨物的運費，順流400元逆流500元。跑一次單程的話，順水兩天，逆水三到四天，大概可以收入8萬元。水手的工資，一般2000多元，加上提成，每個月可以拿到四五千元。大副、輪機長是船上的高管，一個月都在萬元以上，大管輪大約七八千元。
10:15 經過急水灘
互相幫助是常事，大家都有危急的時候
「衛東10號」經過一個名叫「南勇河」的急水灘時，收到了一艘商船的求助信號。那艘船名叫「嘉翔3號」，擱淺在緬甸一方水域的岸邊。
對方在對講機裡告訴田慶學，裝貨太沉，他們過不了這個急水灘。
衝出急水灘1裡多路後，田慶學找了一個比較寬的水域，將船掉頭，逆行回到急水灘，幫助「嘉翔3號」：周進紅、趙成進走到甲板上，「嘉翔3號」船員將鋼纜繩丟了過來。周進紅試了好幾次，終於抓住了繩子，系在船墩上，牽引對方過灘。
平安過灘後，「嘉翔3號」船員遞過來一件啤酒和一袋紅牛作為報酬。
周進紅說，跑船時互相幫助是經常的事，因為，大家都有危急的時候。
10:42 經過淺水灘
寮國木船從附近經過，船上婦女撈青苔
這時，躺在床上看《十二生肖運程》的周進紅爬起來，和趙成進一道穿上救生衣，走到船頭。
船正進入一片寬闊的河面，這裡的水很淺，不到1米。船員們說，這裡岸上緬甸一方有個寨子，叫做相拉寨。
周進紅要和趙成進一起「打杆」：兩人站在船頭兩側，分別拿著一根帶有標記的竹竿，連續不斷地伸進河裡，測出水深，然後用手語告訴駕駛臺上的船長和大副。船長和大副將根據他們提供的情況，調整航向。
一條寮國木船從附近經過，船上的小孩揮手向「衛東10號」打著招呼，還有婦女在河裡撈青苔。田慶學說，她們煮青苔吃。
在旱季，這條航道上的同類河道有4處。
11:16 寮國帕相裡，停船加油
「那些遇難者是我好朋友，常一起喝酒」
「衛東10號」行至一個名叫「帕相裡」的地方時，田慶學吩咐大副向寮國一邊駛去，準備加油。
岸邊停著兩條油船，其中一條叫「玉興號」。
這個名字有點似曾相識。湄公河慘案中，一條遭難的船就叫「玉興8號」，莫非它們有「血緣關係」？
攝影記者上油船拍照，負責加油的一名中年男子得知我們是記者後，說了一句：「我就是遇難船上的人。」
他叫張家奎，「玉興8號」駐泰國辦事處負責人。
他說，湄公河慘案發生後，他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拍下了幾乎所有遇難者照片，後來，他把這些照片傳給了同樣跑船的網友「北緯21度」，之後，慘案才在中國引起巨大反響。
他將那些照片展示給記者看。他說，自己無法忘記那悲慘的一幕。
「半年了，晚上都睡不著。」張家奎懶散地躺在床上說，「（遇難者）都是很好的朋友，經常在一起喝酒」，他每天借酒消愁，不知道日子怎麼過。
「玉興8號」至今停在泰國清盛港，張家奎失業了，只好到這條油船上來工作。
油船上養了一條小狗。這個文身、脖子上掛著一條粗大金色項鍊的男人，會很溫柔地招呼著小狗。
油船岸邊的山上，散落著幾戶人家。沒有商業，沒有集市。
張家奎守在這裡，回憶著那些死去的朋友。
15:08 孟喜島
最近一段時間，沒聽說有商船遭遇騷擾
岸邊出現了幾座茅草屋，「衛東10號」的船員們開始有點緊張。
這個地方正是不明武裝經常出沒的地方——緬甸、寮國交界處孟喜島。湄公河慘案中的兩條船就是在此附近水域被劫持的。
近年來，這裡常常有不明武裝攔截貨船，持槍上船檢查貨物，並拿走船上一些物品，甚至，他們會收保護費，一些船主被要求交2萬泰銖（約4000元人民幣）。
根據張家奎的介紹，湄公河慘案發生前半年，有支武裝曾綁架過寮國金木棉經濟特區20多名中國籍船員和乘客，那是針對金木棉集團來的。記者後來從金木棉集團證實，他們花了2500萬泰銖才贖回這些人質。
張家奎介紹，那些不明武裝人員常常住在湄公河岸邊的山上，或者是岸邊那些茅草屋裡，發現商船經過，他們會開快艇攔截。
來自金三角的一種說法是，這支武裝由一個叫「諾坎」的毒梟領導。此人曾在金三角第一大毒梟坤沙手下任職，坤沙投降後，諾坎坐大並控制部分地區，後被政府驅逐，他率部分武裝躲藏此處，騷擾商船。
當天，「衛東10號」經過孟喜島時，非常順利。
田慶學介紹，最近一段時間，他沒有聽說過有商船被騷擾或攻擊過。
16:45 寮國金三角經濟特區
航行近24小時，抵達金木棉集團的特區
經過近24小時的航行，「衛東10號」抵達寮國金三角經濟特區。
這裡是金三角核心地帶。金三角是指位於泰國、緬甸、寮國三國邊境地區的一個三角形地區，曾因毒品聞名於世。
湄公河在這裡突然拐了一個弧形的彎。弧溝處是寮國金木棉地區，現在叫金三角經濟特區；對岸上遊是緬甸，紅色屋瓦的賭場非常顯眼；對岸下遊是泰國清盛縣，豎著一尊金色大佛。
清盛縣非常繁華，而寮國這邊的建設才剛剛開始。
——2007年，一個祖籍東北、後來定居澳門的中國商人趙偉到此投資，3年後，緬甸將這裡開闢為經濟特區，由趙偉的金木棉集團管理99年。集團副總裁林愛民說，寮國政府授予特區行使除國防、外交、司法以外高度自治的管理權和開發權。
現在的特區，就像一個大工地。「衛東10號」運送的貨物，正是特區建設所需。
卸下貨物後，「衛東10號」開往下遊數公裡外的泰國清盛港。
3天後，它將裝上泰國貨物回到關累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