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導演裡,陳果是個異數。雖然走的是從商業類型片的片場場務小弟一步步做起的正統香港類型片導演成長路徑,陳果還是頗為自覺地把握到香港回歸這個頗有多元價值討論空間的主題。
小人物的視角,歷史和當下的衝突,以及細膩感性的抒情筆觸曾經是陳果電影重要的特質,《香港製造》、《去年煙花特別多》、《細路祥》等三部與回歸主題有關的「九七三部曲」奠定了陳果在香港影壇的地位,諸多的獎項也讓他獲得了不錯的國際聲譽,陳果一度成為香港獨立電影的代表人物。新世紀初年,陳果延續社會批判的敏銳視角,拍攝《榴槤飄飄》、《香港有個好萊塢》等「妓女三部曲」。影片融合獨立小成本製作慣用的非職業演員表演,寫實性的紀實表達的同時,有蘊含著冷峻犀利的思考。那時候,金像、金馬以及各大歐洲電影節,陳果都是常客。
之後陳果受陳可辛之邀回歸主流拍攝香港電影,李碧華編劇的驚悚片《三更2之餃子》同樣口碑不俗。有意思的是,在此之後,陳果收到的商業片約邀請,就再沒逃過驚悚題材。「我真不是對鬼片有偏愛,是他們都找我拍鬼片,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陳果說。
《三更2之餃子》劇照之後的「鬼片」,對他各有不同的影響,2009年,陳果首部進軍好萊塢的作品,是翻拍日本鬼片《不許向上看》。影片在他的預見之中走向「大爛片」的結局,打擊得他好多年拿不起攝影機。
2014年,《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似乎讓他在商業類型和香港社會兩者中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平衡點,也讓闊別華語影壇10年的他重新得回金像、金馬的青睞。
這一次,陳果改編了內地懸疑暢銷書作家蔡駿的小說《謀殺似水年華》,主演是楊穎和阮經天,2月14日在內地上映。
在香港導演北上已成慣常的好多年後,曾因害怕受限制不願北上的香港獨立電影人陳果終於「入夥」了。
《謀殺似水年華》海報不過電影上映第一天,陳果就有些懵了。在上海舉行的首映發布會上,任憑演員們在臺上各種搞怪秀恩愛,導演的表情全程表情嚴肅而憂慮。在主持人提到這是一部「情人節電影」的時候,他搶過話頭表示「我也不知道選這個時間上映到底對不對,因為排片很低,所以你看我今天的臉上都沒有笑容。」
:怎麼看待原著小說,哪些地方吸引了你?
陳果:早幾年就有人要找我來內地拍戲,我也沒有找到合適的題材。偶然的機會朋友推薦我看到這個小說,當時還沒有現在的IP熱,好像暢銷書都要改電影,都會熱門。當時就覺得這個小說很不錯,但最吸引我的好像還是片名本身,看完故事之後覺得是非常適合拍一個恐怖電影的。於是就想既然要走商業的這個路子,打算走恐怖的這個類型,那就拍這個吧。
結果當時小說版權已經賣給別人了。幾年過去機緣巧合又碰到蔡駿,他說那個版權期限過了,也還沒拍,那就我來拍了,也是緣分。
澎湃新聞: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拍網絡小說了,《紅VAN》也是根據網絡小說改編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在這個題材裡去尋找創作靈感?
陳果:來源並不重要。現在年輕人的資訊獲得和寫作方法跟我們以前不一樣,年輕人通過網絡成名,通過網絡表達自己都是一個比較便利的手段。網絡上雖然門檻低,但是競爭非常激烈,在這個競爭中也能出現非常好的作者。既然是什麼路子都可以走,年輕人通過網絡也是很正常。我自己這幾年也會看一些文學網站上的東西。
《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劇照澎湃新聞:蔡駿的原著在一些讀者那裡覺得有一些硬傷,做劇本的時候做了一些什麼樣的改編?
陳果:當然有。老實講,我也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精力在改劇本上,就是做了一些調整。主要是警察的部分,原著小說中講查案,小麥慢慢追查事實的過程,我加了黃覺這個人物,是小麥父親的部下,幫助小麥一起追查。這是一個查案比較有說服力的輔助力量,否則小說裡完全忽略了一些查案經過過程是比較難說通的。這是改動最大的地方。
改編小說如果不動腦子去拍,讀者也會罵,觀眾也會罵,改編過程中還是要加入自己對故事的看法,我還是把我個人喜歡的東西加進去,把它調整得更豐富一些。
澎湃新聞:從《三更2》開始,到去年的《紅VAN》,都有懸疑的元素在其中,對於這個類型的創作,有怎麼樣的心得?
陳果:沒有啊,就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都會找我拍這些我也沒辦法。當然這個也是主流電影的類型。那你不拍這個就是拍別的也一樣。也不知道機緣巧合,怎麼都是這個類型。
其實我主要還是看小說本身有沒有好玩的地方,有沒有你能拍的理由。做導演一定是劇本先行,劇本故事好的話,就無所謂類型。如果拍類型片,都逃不掉不是A就是B。其實拍這個懸疑的題材,要做成更純恐怖的樣式也可以,國內審查制度逃不掉的一定要抓出兇手,所以可能用愛情佔的比例更大一些,中和一下。
談轉型:不願意旁人隨便給你貼標籤澎湃新聞:《三更2》到《紅VAN》之間其實停滯了有將近10年都沒有作品問世,這10年為什麼停下了?
陳果:就不想拍啊,但是其實我也沒有停下來,我去拍廣告、拍紀錄片、拍短片,我的拍攝是沒有斷的。現在想想那段日子對我是有好處的,如果那十年我明知自己狀態不好還一直拍一直拍,可能就已經垮掉不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樣子了。我不要自己很亂,在混亂的時候我選擇不拍。
如果確定自己沒有好的東西拿出來給觀眾,為什麼一定要死撐著拍點什麼證明自己沒死呢?所以那沒有拍的10年我反而覺得自己過得非常OK。那時候我去好萊塢拍了一部獨立製作的電影,但是拍得很慘,那個是拍之前因為各方面的原因已經知道拍出來一定是部爛片,那好吧,也就拍部爛片給你看。那部電影就是人生的汙點,就完全不想再拍了,但是回頭想這個汙點也是一個好的經驗。
陳果進軍好萊塢之作《不許向上看》。澎湃新聞:這部《謀殺似水年華》被一些人評價為您作為一個文藝片導演的「轉型之作」,你怎麼看待自己的「轉型」?
陳果:如果要說轉型當然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這個轉型也不等於說是永遠轉型,我選擇了這個題材,我就盡力把它拍好。如果下次又有個文藝片,我可能又會去拍也不一定。作為導演我也不想固定自己在一個小小的框框裡。我希望自己喜歡拍什麼就都能拍,管他是主流的還是文藝的,都不管,輪到我就去做。是不是轉型我不知道,但是確實不願意自己在埋頭拍片,旁人看著就隨便給你貼標籤,好像你拍了文藝片就不能拍商業片。
很多人不懂,就胡說,張藝謀陳凱歌都是從文藝片起家,現在拍的都是商業大片。而我們本身都是從香港很正統的商業電影流水線起家的,各種類型片都拍過,流程都很熟悉,只不過是中間拐了一個彎。
澎湃新聞:以往你的作品中有非常關注個人與社會的部分,這次這個題材會不會覺得比較架空沒有那麼厚重?
陳果:那你要看了才知道。很多社會人文關懷也不是掛在嘴巴上,這樣架空的題材也要注重其他的結合,也未必就輕鬆。主流電影也不應該是架空,但社會的部分在內地拍是比較容易受到束縛,情情愛愛、謀謀殺殺還是商業電影比較主流的內容,但是這個東西其實我覺得分歧不會很大,老講社會問題也很累,不需要每次都那麼累是不是。
而且商業片是不是一定不講社會問題呢?你看《三更》有沒有社會問題,吃胚胎背後是不是也有些什麼社會問題呢?
澎湃新聞:你過去的電影有著非常濃重的香港印記,脫離了香港這片土壤,創作上有什麼不一樣的感受?
陳果:到內地來拍片,是不是一定要面臨文化差異的問題?到國內一定要拍國內的生存狀態嗎?其實我的強項,就是我很容易走進一個社會問題裡面,對我來說這不是問題。導演其實可以去任何地方去拍片,都不會覺得很假。許鞍華拍東北也沒有覺得很假。
但是要是講香港的狀態,香港太小,所發生的事情很容易理解,很容易電影裡觸動和觀眾有關聯的狀態。內地太大,本來很難抓到一個問題的共鳴,而且抓到也管不了,很多事情不好說,也難表態。
《謀殺似水年華》劇照內地觀眾的評價標準很危險,「不好看」就等於「爛片」澎湃新聞:和內地電影行業合作,經歷了怎樣的過程和心路歷程?似乎之前的一些言論中你是有一些抗拒的?
陳果:最早剛開放的時候,內地的電影工業還是國營的,那時候來拍合拍片困難。當時合作真的是很麻煩,不幹活,還抱怨香港人節奏快。現在我們是看著內地的電影工業從封閉保守轉向現在跟國際接軌,香港電影人是最有資格評價它的進步的。
澎湃新聞:審查方面呢?
陳果:審查還可以,沒有想像中困難。但是因為之前做了很多心理準備,所以一開始就小心翼翼,儘量都規避掉了。
澎湃新聞:既然是拍商業片,有沒有對內地的觀眾做一些研究?
陳果:沒有,我們還是看電影本身。內地的發展比較快,觀眾確實也需要成長。內地現在很危險的一個觀眾評價體系是,「不好看」的電影就會等同於「爛片」,這也不公平。導演也很慘吶,稍微拍得沒那麼好看就變「爛片」那怎麼辦呢,所以內地起伏比較大。但這種現象也比較好,會讓大家不斷地開拓嘗試新的題材。青春片再拍下去,快死了。古裝片已經死了。喜劇片是永遠當道。有機會我也要做的。
澎湃新聞:這兩年,香港一些比較獨立的文藝片導演也開始和內地合作,許鞍華、張婉婷都相繼有作品上映了,內地電影市場對於香港的文藝片導演有著同樣的吸引力嗎?
陳果:導演當然都是希望有自己的觀眾。香港導演都是膽大的,只要你敢投,我們就敢拍。雖然相對來說文藝片的市場還不大,但國內也有一批人願意給香港的文藝片導演投資,對我們香港導演來說也還算是不錯的機會。其實導演的理想,未必都一定要拍一些他很熟悉的東西。
澎湃新聞:前面說到進軍好萊塢那次的經歷,可以看出對自己還是要求蠻高的,萬一這次進軍內地效果不理想,會不會又受打擊十年不拍了?
陳果:那不會了。我們這些人,觀眾還是有些期待的,雖然什麼都敢拍,但是也還是要小心。因為觀眾隨時會背叛你。但你做導演這麼久了,現在網際網路時代罵得更狠了,也見怪不怪了,看上天幫不幫了。但是不會再停下來不拍了,手上還有好多項目。
眾主創在發布會現場玩自拍。 澎湃新聞記者 高徵 圖(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