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傳祥
「今天我們放棄這些地方,那就是為了長久保持這個地方。」
編者按
這是電影《南徵北戰》裡的一句臺詞,今天在寫那些從大山中搬出的小三線廠往事時,收到這篇關於黑龍江小三線兵工廠的回憶錄,重新想起了這句經典臺詞,讓我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作者孟傳祥為尚志9246廠的子弟,通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哥哥到黑龍江三線九二四六廠探親,作者作為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偶然發現山中一棟沒有窗戶的宿舍,寫有「將軍廟」的記憶,向我們揭示了當年山中小三線兵工廠年輕人的生活狀態。
記憶搜索快進鍵: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尚志山溝裡的——將軍廟
五一前,大姐請我寫點回憶山溝裡的文章,說是給我派的退休畢業論文。姐姐命令不敢違,但是創作這玩意需要激情,需要靈感,還需要創作衝動。
於是我立即按下頭腦搜索快進鍵,搜尋那遠去的記憶…
「將軍廟」三個字躍入腦海,上世紀七十年代,文化生活貧乏,經常看的幾部樣板戲電影外還有多部故事片,其中《南徵北戰》這部片子看了數次。戰役過程中有一個地名記憶深刻,那就是隴海鐵路線上的「將軍廟」。
自古沙場徵戰的將軍大多是英雄愛美女,美女羨英雄,哪有孤家寡人的,將軍與廟似乎無緣,兩者結合必有淵源。
1975年:哥哥到尚志紅衛溝探親被徵用
1975年冬天我十五歲,哥哥從大慶來紅衛溝探親,僅有的幾天假期還沒和家人嘮夠,就被徵用幾天。
原因是哥哥是牡丹江地區聞名的桌球高手,十四歲時就曾獲牡丹江地區成年組單打冠軍及尚志縣冠軍。因此粉絲眾多,大多是聞其名而未見其人。
得知哥哥回來,闞永清,劉景生、張士傑、王恩濤、吉永哲等一眾紅衛廠桌球業餘高手盛情邀請前去指導切磋。作為哥的鐵桿粉絲和跟屁蟲,我自然拉不下這個熱鬧。
初遇「將軍廟」:山坳裡宿舍牆上的塗鴉
在吉永哲等人的陪同下,哥用家唯一值錢的一臺的破舊「大金鹿」自行車帶我去廠裡,一路緩坡,哥艱難地蹬著車,頭上冒著熱氣。
進廠後路過消防隊不遠,在向南過一個小木橋再向左轉,走了近五分鐘來到廠裡的單身宿舍區,這是幾棟在山坳裡的磚平房,陳舊破敗而且環境骯髒不堪。
悠靜中,烏鴉的叫聲格外刺耳,白雪和垃圾及髒水凍成小冰山反差極大。偶爾遇到幾個零星下夜班的小青年,他們大多是葦河徒工,身穿勞動布工服,頭戴時髦的黃軍帽,青年女工則一水吊腿褲,花棉襖,這在當年絕對夠時尚。
桌球室在一間宿舍東側,簡陋且簡單,球檯是本廠木匠自製的,雖不標準但可用,桌球大戰開幕了,哥是指導和陪練;中午,當地球友在食堂淘弄了幾個熱菜,還有幾樣罐頭就地開喝;下午再戰…
無聊的我走出桌球室,沿著小路看風景,路過老靶場後,偶然在一棟宿舍外看到三個字令我記憶深刻。
「將軍廟」這是寫在一個沒有窗戶的宿舍牆裡的三個大字,斑駁的白牆上黑字大而醒目,現在回憶起來字體似草體隸書,狂放有餘,張馳有度。仔細端詳不解其意。《南徵北戰》中的地名怎麼會塗鴉到此處?
再悟「將軍廟」:現狀的內心宣洩和對未來的嚮往
時光荏苒,歲月悠長,花甲之年後,我似乎悟出了這三個字出現在山林深處破舊衰敗的單身宿舍牆上的意義。
那是一個貧窮、單純又狂熱的年代,上世紀六十年中期,一大群有志人士響應祖國召喚,來到張廣才嶺下的尚志縣葦河林業局轄內的大山裡,開闢小三線軍工廠,即九二四六廠,生產五六式班用輕機槍。
當時中蘇關係惡化,靠山隱蔽、準備打仗是國策。大三線重武器大多建在四川貴州湖北等國內腹地,而小三線生產輕武器則是各省開花。
那時九二四六廠精英雲集,工匠眾多,有留蘇學生輕武器專家王寬等,還有技術精英如趙總、魏總等。一大批大學生也加入其中,他們揮灑青春貢獻智慧與才華。
當時各地鄉音匯集,有雲南、四川、陝西、湖南、湖北、山東、上海、河北等地,黑龍江當地人居多,大多是來自北安慶華廠、碾子山華安廠,齊市建華廠、和平廠、車輛廠,牡丹江北方廠、哈市東安廠、偉建廠、一工具、哈一機廠等,舉家攜老帶幼移居山林,還有工讀學生,退伍軍人、葦河徒工及駐廠軍代表,形成了一個包括醫療教育商業五臟俱全的小社會。
大家臨山而居,冬伐夏種,艱苦勞作,獻了青春獻子孫,機槍轟鳴聲響徹山谷,創造了可歌可泣,驚天地,泣鬼神的不朽業績。
在那火熱的年代裡,時代特有的激情亢奮同時,也壓抑了人的渴望。年青人沒有什麼娛樂,為了鼓舞軍工人的政治熱情,廠裡也曾組織文藝青年排演過《紅燈記》《自毛女》等樣板戲片段,最後孤獨落幕。然而,時代特有色彩的狂歡代替不了深山老林的孤寂,貧乏簡單的生活擋不住一顆顆渴望自由的年青靈魂。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年輕人,搞對象、談戀愛偷偷摸摸,撒狗糧、秀恩愛更是大逆不道,青年們偷偷地傳閱著手抄本《第二次握手》、《一雙繡花鞋》、《梅花黨》等所謂黃色反動讀物,啍唱著《小妹之歌》、《懷念南京》、《莫斯科效外的晚上》、《卡秋莎》等所謂黃色歌曲。
這些年輕的軍工人雖久居大山,心卻早已飛出山外,他們渴望走出山溝,走進城市,走近現代生活,尋找心靈深處那憧憬已久的自由家園和港灣,渴望在那裡棲息錨泊。不想讓子女繼續冬天拉柴火,夏天種園子,亦工亦農、群落聯姻。
他們渴望聰明才智得以發揮,討厭近親繁殖,任人為親。渴望能有成為將軍的機會,不甘淪為草根任人擺布。渴望浪漫愛情又苦於花園太小,芬芳有限。
這就是我對深山裡「將軍廟」的現代詮釋,我理解為是單身青年們對當時現狀的內心宣洩和對未來的嚮往。
三十多年前,當年的紅衛廠演變為興龍廠後遷入省城哈爾濱市原動力區,完成了兩代人的夢想,蛻變為哈客廠分廠。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時代變遷,大浪淘沙,有著短暫卻光榮歷史的九二四六廠,最後煙滅於歷史塵埃中。
當年山溝裡的青年才俊們如今早已退休在家,他們的人生目標實現了嗎?歲月靜好,真心願他們心隨所願,健康快樂!
編後後記:
這篇文章在我們編者的手裡已經有近半個月的時間,作者作為生於六十年代的三線子弟,用少年的記憶,花甲之年的智睿,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時代青年人真實的生活與思想。
編者反覆讀了很多次,其中的很多東西是值得品味的,只有經歷過大山裡蹉跎青春歲月,才能寫下如此的山裡工廠的記憶。
此文獻給曾經的三線人,獻給曾經的大山裡的青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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