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天,破曉時分,我來到敦煌以西的雅丹群。朦朧中,軍艦般排列著的一座座雅丹仿佛正從千年的沉睡中甦醒過來。但此刻我的眼睛卻盯著晨曦中的西面。我知道,再往那個方向走幾十公裡就是我嚮往多年但始終無緣謀面的羅布泊的邊緣。但對我來說,正如對絕大多數人一樣,羅布泊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即:咫尺—天涯。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現場,彭加木失蹤與餘純順遇難的地方,所有這些都給羅布泊添加了幾分神秘。但對我來說,羅布泊永遠與我心目中的英雄,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名字連在一起。一個世紀前,赫定穿越塔克拉瑪幹大沙漠,九死一生後無意中在羅布泊湖畔發現了樓蘭古國遺址。後來他又多次返回那裡,並寫下了《遊移的湖》這部科考名著。赫定是真的熱愛這片土地和那裡的人們。他不但把羅布人的日常生活用精美的素描表現出來,甚至把羅布人的民歌都記錄下來並翻譯成西方語言。
我相信一定會有人說,羅布泊這種「鳥兒都不拉屎」的地方無甚可看,不值得一次又一次地去吃那些苦,冒那些險。我倒寧願相信,羅布泊這種地方雖然不是桃源,卻的確屬於「世外」。它是上天為熱愛這片熱土的人特意保留下來的。
《風起羅布泊》記述的不限於作者的數次羅布泊之旅,而是包括了他歷年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與塔裡木河流域的種種見聞與經歷。但從這本書的內容上來看,羅布泊是一個很恰當的象徵,它完全可以代表這片廣袤無際、亙古不變、多旱少雨的「不毛之地」(當然所謂「不毛」只是就地面上的植被而言,不包括地下的寶藏)。
在看似沒有生命的荒漠與飛沙走石之間,如果用心去感受,用雙耳去傾聽,用雙眼去搜尋,你會發現種種令你感動,令你驚喜的萬物。這既包括作者在庫木塔格沙漠偶然發現的那些五彩繽紛的瑪瑙石,也包括書中所出現的每一個人和他們的故事。
這本書的一個特點是語言生動直白,不事雕琢。唯其如此,才使讀者有親臨其境的感覺。如樓蘭古佛塔下看流星雨和車陷沙漠那幾段就是極好的例子。在沙漠無人區旅行,衣食住行都與大眾化的旅遊極為不同,雖然艱苦,卻也是讓人難忘的體驗。
身為攝影師的作者在描述大漠戈壁的綺麗風光時,從沒有忘記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例如在下面這段話裡,你很難把他與描寫的對象區別開來:「面對眼前波光粼粼的塔裡木河,老人一臉釋然。哪怕這裡已沒有了黃羊、沒有了野豬、沒有了老虎,甚至河水中沒有了魚,但這裡依舊是塔裡木河,滋養世代英蘇人的母親河。面向著老友般的河水,老人唱起一段歌,沙啞惆悵,但帶有一份希望。」
尤使我感動的是書中關於大漠深處簡陋小村莊裡維吾爾族小學生升國旗儀式的那一段描寫。想起有一年國慶節,我們站在川西丹巴的碉樓上,好客的小男孩用兩手張開五星紅旗讓我們給他拍照的那一幕;還有我初次進入康區,路邊的小朋友對著我們的車行少先隊禮的感人情景。
在祖國的偏僻角落裡,無數極為普通的人過著雖然貧窮或單調但不失尊嚴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喜悅與自己的茫然與失望。每個人的生活道路不同,命運也不同,但每個人的故事都有血有肉、有聲有色,都能感動我們。
作為一個旅行者,繼開的足跡與視野遍布全球。在黃石公園拍過日全食的他明年又要去智利拍日全食。但是他會一次又一次地重返幾個他所心儀的地方(如梅裡雪山和羅布泊),猶如重讀一本文學經典名著那樣試圖進一步認識和讀懂它們——或許我在這裡用「愛人」這個詞不至於太俗吧?這是一種執著的愛,一種不帶佔有欲的愛,一種不能自已的愛。我們這個時代,在自己的護照上蓋上一百個國家的籤證和入境章並不值得炫耀,更值得欽佩的,是那些帶著一顆心去旅行的人。
是的,羅布泊是上天為熱愛這片土地的人特意保留下來的。羅布泊屬於他們,正因為他們屬於羅布泊。
林曉雲
2018年6月25日於北京
以上文字是《風起羅布泊》的序言,喜歡的朋友請關注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