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斯煒
老婆的閨蜜曹樹鳳，是較早涉足軟體開發領域的人，但一直是小打小鬧——「個體戶」的那種。前些年她因為婚姻原因移居到了貴陽。
去年剛剛放暑假的一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加班，曹樹鳳給老婆打來電話，邀請我們一家到貴陽去看看。
老婆覺得單純的旅遊是沒有意義的，遂答覆她說：「假期有學生要實習，我來問問老公，走不走得開了再給您回個電話。」
掛了曹樹鳳的電話之後，老婆立即把電話打到了辦公室，說明了情況。我想，人家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讓我們過去幫忙處理一下，當然一定也有想讓我們過去看看的真實意思。但又不好意思直說，就只說了讓我們過去轉轉。
我也確實想領略一下「山中有城，城中有山，綠帶環繞，森林圍城，城在林中，林在城中」的「旅遊之都」和「避暑勝地」的高原特色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就對老婆說：「如果純粹是讓我們去玩就算了。如果人家真有需要我們過去幫忙的事情，不妨去一下也行。畢竟那裡是國家級大數據產業集聚區，全國領先的大數據技術創新與應用服務示範基地和產業集聚發展的『中國數谷』，並且具有五個『中國首個』的榮譽稱號，所以如果確實人家需要我們的話，也是值得一去的。」
老婆給曹樹鳳回話後，她說：她這些年在軟體行業確實有所發展，現在正式成立了個公司，想請我們過去對她的經營策略、公司制度及法律上的事情給予指導。
我們簡單的準備了一下，就過去了。
到了貴陽，不用說兩件事情是必需要做的，那就是出門轉轉和幫曹樹鳳思考一下她公司的相關事情。
為了表示我們不是專程來玩的，其實也知道必然是要出去玩的。我就故意拒絕了人家先出去玩的安排，堅決的要先聽聽公司的事情再說。在提及人事方面的問題時，曹樹鳳顯得非常失望，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一個真正的，滿意的專業人才。
老婆問她：「為什麼不到大學生中招聘？」
曹樹鳳回答說：「現在的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招得大學生。」
老婆問：「還有沒有來應聘，而沒有錄取的人的信息？」
「所有應聘人員的信息都在我們這裡。」
老婆說：「能不能把沒有被錄用的人的資料都拿來看看。」
曹樹鳳滿口答應了下來後，立即安排工作人員去拿。不一會兒，工作人員拿了多厚一摞《應聘簡介》過來。
老婆說：「把這些簡介都編個號我們再看。」
工作人員立即編了起來，結果總共有一百三十多個人。
這些簡介都是公司搞得格式型的，應聘者只能按照設定的項目填寫，沒有自己增減的空間。老婆和我邊看邊研究了起來。用了整整半天的時間才看完，結果沒有發現新的大陸。
我和老婆也都顯得有些失望，曹樹鳳說：「這些人本來都是篩選下來的，不可能還有好的。只是當時言明是否被錄用，簡介都不予退還，才閒放在這裡了。」我們聽了她的說法，也就沒有說什麼了。
晚上，我們在一景點兒吃飯，突然老婆給我耳語說：「想快點吃了再到辦公室看看上午的簡介。」
夫妻這麼多年，我知道老婆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便對曹樹鳳說：「早點回去吧！想到你們辦公室坐一會兒。」
主隨客便，大家也都加快了吃飯的進度。
回去的路上，我和老婆坐在後排，我耳語老婆：「這麼急回去幹啥子？」
老婆說：「好像覺得上午看得一個學生的『簡介』值得研究一下。」
我們回到曹樹鳳的辦公室，老婆說：「把八十到九十五之間的『簡介』找出來讓我們再看看。」
曹樹鳳拿來了這些簡介，老婆翻看了起來。不一會兒老婆遞給我了一份：「你看看這個學生的。」
我接過來一看，字寫得特別小，但很是工正，而在《應聘目的》欄寫得與眾不同，僅僅是「只想實現自我」六個字。我問老婆有什麼看法。
老婆說：「這個孩子值得分析。如果說他不用心，玩世不恭的話，就不可能所有內容都寫得這麼工整，這麼認真、嚴謹；如果說他用心，為什麼又單單在特別重要的，也是用人單位特別關注的《應聘目的》欄只寫了這幾個字？」
我過細再看了一遍簡介，分析後說：「你說的有道理。這個孩子可能是性格特別內向，做事很務實，很深沉，不說虛話的那種……」
老婆對曹樹鳳說：「現在才七點多，我們可以見見這個學生不？」
「肯定可以撒！」
「如果可以，你就按照簡介上留的電話打過去。如果還打得通，說明他可能是個靠譜的人，就問他現在是否已經工作了。如果沒有參加工作，可以就他的時間，晚上如果趕得到，現在來就行。如果打不通，或者是已經工作了，或者是人家沒有來的意思就算了。」
曹樹鳳說：「你們也累了……」
我和老婆都說：只要是人家能來，什麼時候都行。
曹樹鳳在撥號結束的一兩聲時，對方就接聽了。果真是那個同學，她遂向我們笑了一下，噘了噘嘴對那個學生說：有個外地來的教授想見見他……遂捫住了送話口，對我們說：「他說是他在郊區租的房子，沒有計程車，騎自行車過來要個把小時。看看我們的時間合適不。」
我們同時看了一下時間，老婆說：「可以。」
在等這個學生的過程中，我們聊了些這個學生如此填寫簡介的種種可能性。曹樹鳳說：「不管怎麼說，哪兒有應聘的學生這麼寫簡介的。就是為了實現自我，單位觀念在哪兒？所以總覺得這個學生不正常，特別自私，這種人是沒有哪個單位願意考慮他的。」
老婆說：「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可能說明這個學生很本真。一個人如果處處以他人利益，特別是口口聲聲單位利益、集體利益的話，一定是虛假的，是不可靠的。相反只說自己，自己的潛能充分發揮的話，自然是對他人，對單位都會創造價值的……」
這學生果真沒有食言，一個小時過幾分鐘時，滿頭大汗地趕到了。
曹樹鳳簡單地介紹後，我問她：「還有空白的《應聘簡介》沒有？」
「應該有，沒有也不要緊，電腦裡面有文檔。」
「搞一份。」
曹樹鳳翻起了旁邊桌子上的一個文件夾，很快道：「剛好還有一份。」說著遞給了我。
我接過《應聘簡介》問這個學生：「你現在找工作沒有？」
「沒有找到。」
「現在想找不？」
「想。」
「畢業的時候沒有想到真正的找個工作好好幹？」
「不是這樣的。」
「如果曹總們現在還招人，你同意再來應聘不？」
「同意。」
我把《應聘簡介》遞給這學生說：「好好思考一下，認真地填寫。」
這學生接過去細緻地看了起來，沒想到他看完後用了兩三分鐘就填寫好了，遞給我說：「填好了。」
我直奔《應聘目的》欄，一看寫得還是「只想實現自我」六個字。
我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你真的想找工作？」
「真的。」
「你的應聘目的是什麼？」
「只想實現自我。」
「單位利益呢？」
「我想，每個人如果真的能實現自我，單位還沒有利益？」
「你以什麼證明你能夠兼顧單位利益？」
「我在高中時就做了些軟體設計的思考工作，我很喜歡這個專業，所以後來就報了這個專業。」
「這只是你個人的愛好，或者是特長，不能證明你個人的愛好或特長能為單位創造什麼。」這學生沉默無語。我繼續問道：「如果單位錄用你，你有什麼要求？」
學生思考良久道：「最好是一個獨立的工作室，只要有臺高檔一點的電腦就行。我自己的電腦已經落伍了。」
「待遇上有什麼要求？」
「一天有三頓飯，如果不是單位提供宿舍的話，每個月就借支點房租算了。」接下來又沒有後話了。
我問道：「說難聽點兒，你這叫混飯吃，不叫工作，更不用說『只想實現自我』了。你對此如何解釋？」
「因為我現在沒有表現自己能力的機會，無法實現自我價值。自我沒有價值，單位憑什麼給我良好的待遇？」
「如果單位想試用你，你有什麼要求？」
「給我一個項目我來設計，如果最終能被採納，單位必須按照自己的制度或者是行業規矩支付我的勞動報酬。」
「如果你的設計不被採納，你會不會主張試用期的報酬？」
「不被採納，說明自我價值沒有實現。自我價值沒有實現，單位自然沒有利益，單位沒有利益我理所當然沒有報酬。」
「如果你的設計被採納，而單位為了規避你的報酬，說是沒有被採納。你不是白幹了？」
「我不怕。」
「這種事情現實可是多的很。你可想清楚了。」
「單位如果這樣幹，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專業人才留下，還有，現在軟體設計隨時推新……」
「你這麼胸有成竹，為什麼畢業正幾個月了還沒有接個活兒自己先乾乾？掙點生活費和房租。」
「我發現，現在的軟體需求者要的都是短平快的，稍微改進一下就落伍了的那種，我不想掙這樣的錢，幹這樣的活兒。」
「年青人，可不能眼高手低的呀！」
「磨刀銼鋸不耽工，我想儘量持久點，所以我在尋求中……」
我們觀察了一下曹樹鳳，覺得她的表情告訴我們：她也認可了這個學生的說法。老婆問她：「有沒有地方讓學生坐一會兒，我們單獨給你說一下。」
曹樹鳳讓工作人員把學生帶到了隔壁辦公室後，老婆問她：「你覺得這個學生可以試用一下不？」
「聽你們跟他談的情況，突然覺得像還是個人才。想讓他來試試看……」
她的這個說法與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第二天這學生就到曹樹鳳的公司報到了。
今天下午，我到一心理學教授家串門，晚上多喝了兩杯。吃罷飯後兩個人又聊得很歡實，但每天堅持學習是少不了得，因此我還是要到辦公室學習的。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十點多了。
剛剛開始學習，老婆電話給我打了過來，說曹樹鳳邀請我們再到貴陽去避暑。同時說：多虧我們去年幫她決定招了那個學生。截止目前，公司業務的半壁江山都是這個學生支撐起來的……
老婆問我：「你有啥想法？」
我說：「這還有啥想法。」
老婆說：「只有敢於讓職工『只為實現自我』而工作的老總，肯定是發展型的。否則，這老總的內心一定是懦弱的，膽怯的，暗淡的，利己的，虛偽的，而表面上一定是高大尚的……」
二0二0年八月十六日凌晨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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