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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玉陌上緣
文·摯愛夏天00
我是一株修煉千年桃花妖，直至今日才得以幻化成人。
我常年附身在凌府後院的一顆桃花樹裡，年復一年旁眼望著凌府的繁榮廣盛。然而，我並不孤單，因為時常有個人坐立桃樹旁的涼亭內吹簫奏笛……他就是凌家二公子凌玉。
人如其名，溫潤如玉，有著一副隨和卻又清冷的容態。
今日，他沒有吹簫，更沒有奏笛，而是叫侍女們準備了紙、磨、筆，悠哉地坐在涼亭內望著我……不，是望著這顆桃樹，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將此樹望穿。
接著，他灑脫在白紙上揮筆描繪，神情專注，時而抬頭瞥一眼桃樹。我好奇，便隱身在他身後觀看，隨著他的一筆一畫，我才看清原來他畫得是一名笑靨如花的女子在桃花下跳舞。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沉澱在水底窒息般的難受……
我只是一隻妖，不懂情為何物，更不懂心裡難受的源頭。我只知道，他的悲喜能牽動著我的心。
一日，兩名侍女打掃著後院，窸窸窣窣間我聽見她們的對話……
「誒，綠兒，聽聞二公子要娶城中名妓曲桃兒為妻，此事當真？」
「是呀，老爺因為此事可氣得很！而且我還聽說……」她頓了頓，伸頭朝四處望了下，確定沒別人才小聲附耳說：「……大公子也喜歡她！」
即便再小聲，稍微使用點妖法便一一收入我耳中。
原來，他要娶妻了！那位名喚曲桃兒的女子，可就是當日的畫中佳人？
我不待考慮，便飛身去尋他。
房中，我見他緊擁著一名女子，想必那就是曲桃兒了吧！
凌玉滿目悲傷道：「桃兒，你為何不肯嫁於我？」
桃兒……聽著他的一聲悲喚，我心猛的跳動了下，似曾相識……
曲桃兒身子扭了扭，欲要掙脫，最後嘆了口氣：「二公子，你我相識只是個意外，我愛的人是大公子，你怎就不信呢？」
「不！五年前你在郊外荷村救了我，我們說好一個月後我便來娶你，而今你卻愛上了我大哥！桃兒，當年的事你當真忘了？」
第一次，我見他有了怒顏。
「五年前救了你？二公子，你我相識不過區區三個月，何來五年前？」曲桃兒推開他，蹙眉問。
「你忘了？」凌玉顯然不相信，激動的伸手板住她雙肩，迫使她於他對視。
「夠了！二公子請自重，今生我曲桃兒要嫁得人只有你大哥！」語畢，她掙開他的手揚長離去。
望著她冷漠的離去，凌玉無力的跌坐在床榻上，口中喃喃著：「怎麼會這樣……」
我輕輕坐在他身旁，伸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的悲傷，卻忘了自己此刻猶如空氣……
是的，我是妖，不能現身為他解憂，同時我也深知人妖殊途。
之後，他整日酗酒、留宿在煙花之地。
我終究爭不過自己的心，每每三更時分便現身不再隱身，將他從酒睡中帶回凌府。而凌府的老爺和夫人對於這個次子失望至極，無力再管。
那一夜，我將他帶回房中，正要施法讓他沉睡，卻不想他突然一個翻身將我壓在他的身下……
「桃兒……你明明就是我的桃兒……身上的桃花香……」他滿是酒氣的薄唇依附在我耳邊呢喃。
桃花香？那是我獨有的香氣，難道曲桃兒也是桃花……不，那日我從她身上聞到的並不是桃花香，更像是……
就在我愣神的那一刻，他突然扳住我的下巴，猛地吻上了我的唇……
轟！瞬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凌玉……他，他竟然……
然而滿身酒氣的他並沒有意識到身下的人兒是誰，待他舌尖的酒香傳入我鼻間時，也許是因為酒香，也許是因為他把我當作曲桃兒的原因，我很驚慌失措的將他推開逃離此地……
那一晚，每一個畫面我都銘刻在心，卻唯獨忘了抹去他當晚的記憶。
自那晚以後，我一直依附在桃花裡潛心修煉，與其說修煉，不如說是逃避。而那晚過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凌玉了。
少了他，後院是如此寂寥空蕩……
三月桃花欲滴時，凌玉終於出現了，他的身旁還跟著兩名侍女。一月未見，此刻的他，褪去了之前的頹廢，換上了一身白衣，面容倒比先前俊朗了三份！
我驚喜的望著他，恨不得馬上現身在他面前，問他這段日子去哪兒了……過得可好……？
我看著他大步朝桃樹走來，到了樹下，他抬頭深深地望了眼滿樹的桃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二公子，真的要將後院封了嗎？」他身旁的侍女低頭問。
回神，他伸手摘了朵粉嫩的桃花，低頭在指尖玩弄，用三份冷淡七分無奈的語氣講：「三日後她將嫁給我大哥，那我獨戀一樹桃花有何用？」
是的，他的悲怒只為她。
侍女咬唇，鬥膽說：「可是，這後院的涼亭是公子最甚喜的呀，既然公子不喜這棵桃花樹，何不將此樹砍了？」
「砍了？」他停止了手中的玩弄，眯了眯眼，露出一抹我從未見過的笑意……
別砍……別砍……我心裡急切地吶喊著，我的元神在這棵桃樹上依附太久了，他若是將此樹砍了，那就有可能將我打回原形！
片刻，他收回笑意，瞥了眼侍女手中拿著的一幅畫，淡淡道：「罷了，你將此畫掛在涼亭上，從此日起封鎖後院，沒有本公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說罷，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深深地鬆了口氣，他沒有下令砍樹，說明他心裡還是不願將曲桃兒徹底抹滅的。
我不知道妖的心有沒有溫度，我只知道，此刻我的心如冰涼……
他說，三日後曲桃兒下嫁於他大哥。
他說，獨戀一樹桃花有何用？
我笑，笑他如此痴情！
我悲，每日睜眼看到的都是涼亭上的那幅畫。
三日後……曲桃兒死了，在待嫁的前一晚，我用妖法殺死了她，那是我千年成妖以來殺的第一個人。
一早，凌玉便發了瘋似的來到了被他封鎖的後院，他單跪著地，滿臉悲傷對著桃樹說：「為什麼？為什麼最後她還是死了……為什麼不肯承認五年前的事……為什麼不管我做什麼你還是不願見我？桃兒……你為何要將她殺害……？」
桃兒……每每聽見他叫此名我的心總是很顫動！可是，他的話我卻聽不懂，他應該是心痛曲桃兒的死，但是為何要對著我……不，是對著一棵桃樹質問呢？難道……
就在我滿腦疑問的時候，他的下一段話令我跌入萬丈深淵！
「桃兒，時隔五年，你仍舊不肯原諒我嗎？我知道你恨我，那年在郊外的荷村你救了我之後，我答應一個月後便娶你過門，誰知我爹卻請了個道長說我是被妖物迷心，還說，說你是桃花妖……我當時不信，道長便作法給我看了你的原形，當我看見你的原形時並不害怕，心裡雖然有些生氣，氣你不肯坦誠相待。但是我回想你對我的好，即便是妖又如何？我堅信你是善良的妖，所以一個月後我如期迎娶你，待我去到荷村時，已是一片狼藉……」他越說越悲痛，最後雙膝跪地……
聽著從他口中說出的一句一字，不知為何我會心如刀割……
我的頭越來越疼，腦袋嗡嗡作響……腦海裡漸漸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面……
怎麼回事……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腦海裡的回憶卻越來越清晰……五年前……郊外荷村……凌玉……不，我不要回憶！！！
「啊……！」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待我清醒過來時，已經現身在他眼前了。
他抬頭看見我，猶如看見神明般緊緊將我擁入懷中……
「桃兒……你，你終於肯見我了……」他把頭埋在我頸間下顫抖著。
我想，此刻我的臉色無疑是蒼白的。
可是，偏偏那些該死的回憶卻歷歷在目。
「桃兒，我沒有騙你，自從天以後，我便日夜在此守著這棵，我怕你寂寞，便每日在此吹簫撫琴。我爹娘以為我瘋了，也無心管我，將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大哥……前些日子我之所以要娶曲桃兒，完全以為她就是你！她不僅容貌和你長得相似，連身上的桃花香……」
「別說了……」我痛苦的捂住雙耳，認為他這一切都在狡辯，我失望極了！含淚道：「她怎麼可能和我長得相似！而且，我聞過她身上的香味，根本不是桃花香……」
「是，後來我才知道她時隔些日便換一種花香。」他諷刺地笑了笑，皺眉望著我，繼續回憶著：「我知道她不是你，更無法代替你，我就每日酗酒留宿酒館，可當我每日醒來時，總是安好無恙的躺在自家的床上。我問過下人，他們都說不知我何時歸府，更無人知曉是誰將我送回府邸。所以，那一晚我就故意裝醉，然而我沒想的是，每夜送我回府的竟然是我心心念念的女人！」
「所以，那晚你是故意吻了我？」我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早就知道真相了，可笑的我傻得天真！
許是我的笑意令他不安，他急忙解釋：「我並不知你失憶了，當我看見是你之後，心裡既高興又生氣，高興終於見到你了。氣得是，我以為你故意瞞著我，就打算一輩子不與我相認！所以我才……桃兒，你看涼亭上的那幅畫，我畫得就是你啊！在無數個夜晚，我總能在夢裡見到你……」
那是我嗎……？我抬手輕輕地捂著臉，指尖感受著冰涼的淚水，步伐搖擺不定的朝涼亭走去……
明明只過去了五年，明明已經忘了他，為何，為何一切還要記起……
我抬頭，蹙眉，定晴望著畫中絕美的女子……這就是我的容貌嗎？我已經忘記了曾經的容貌……從修煉成人以後，我從未照過菱花鏡，諸不知他這畫中之人竟是我！
凌玉看我難以置信的模樣，便上前拉住我的手，朝不遠處的小橋跑去……
「桃兒，你瞧瞧荷花池中倒影，那就是你的模樣啊！」
低頭，荷花池水微微蕩漾，顫動的池水倒映著我的模樣……是我，真的是我！
這一日，過得如三秋般漫長……
我殺曲桃兒，是因為得知她是一顆棋子，故意接近凌家人，目的就令他們兩兄弟反目成仇，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凌玉的大哥並不相信曲桃兒是壞人，反而指責是凌玉因愛生恨殺了她。為了讓他們看到真相，我施用法術將那晚的情景給他們看，看完後凌峰卻更加憎恨我們！說凌玉與我一起蒙蔽他，口口聲聲罵著我是妖女。
凌峰揚言要去找道長收了我，凌玉阻止不了，想帶著我私奔，我想，我是深深愛著他的，不然又怎會不顧一切原諒了他，並且與他私奔呢？
他帶著我策馬狂奔到了城門，不料卻被官兵攔住了。
「想攔住我們？看我用法術定了你們！」我厲聲低喝，抬起右手正想施法，凌玉卻阻止了我。
他依附在我耳邊道：「桃兒，別用法術，若是附近有道長的話，必定會被發現的。這些官兵不難對付，我偷拿了爹的出城令，有它就夠了。」
「嗯。」
果然，官兵們是見令行事的，出城令一現，城門敞開，他在身後雙手環住我的腰，雙腿夾住馬腹策馬絕塵而去……
其實，他不說，我也隱約的記得，當年磬姐為了護住我最後的元神，已經被道長收了……我的這條命，就是用她的命換來的。
凌玉走了，他日夜不停蹄地往回走……而我，一邊承受著心如刀割的痛，一邊為他的安危擔憂著。我想，無論如何他家人是不會接受我的，更何況我還殺了凌峰深愛的女人，他怕是會恨我一輩子。
是的，我選擇了逃避，趁著凌玉回去了，我就遠離這兒，他尋不到我，久而久之便會慢慢忘了我……凡人都害怕妖，憎惡妖，口口聲聲要斬妖除魔，皆不知，有時人比妖可怕。
痛，已經過了一日了，仍舊是疼痛難忍。我離開客棧走了好長的路，看著前面一望無際的山河，我不知該何去何從……或許痛著痛著就香消玉殞了。
我靠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靜靜地看著河流，已經是第二日了。不知為何，疼痛竟漸漸淡去……
抬頭，看見不遠處走來兩名樵夫，他們正比手畫腳討論著事情。我好奇，便豎起耳朵聽，卻聽見了令我震驚的話！
「我聽說啊，城裡凌府二公子竟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哥哥！」
「可不是嘛，據說還是為了個女人……」
「我呸！哪是人吶，根本就是個妖……」
我聞言震驚不已！雙眸倏地睜大，有些不知所措地起身，慌張地朝他們跑去，追問道：「兩位大哥，剛剛你們說得可當真？凌家二公子凌玉真的殺了他大哥？」
「你誰啊？這凌家的事轟動全城，能有假嘛？」樵夫挑眉看我，兩人有說有笑從我身邊經過。
凌玉……我無力地跌倒在地，不敢相信他怎會殺了凌峰……這中間一定有誤會，他一定是有苦衷或是萬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我們駕著馬跑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直到日落烏啼黃昏燦燦，才在一間客棧下投住了下來。那一刻，讓我有了一種地老天荒的錯覺……
「凌玉，你回去吧！」房內，我淡淡地講。
凌府，一片悽涼的白，全府上下都沉澱在傷痛中。我看見凌玉跪在凌峰的靈位前，面無表情一動不動，放佛他只是一尊雕像。
後來，我看見我的桃樹上沾滿了血跡，周邊還有被撕碎的靈符，我瞬間明白了一切。夜深時分，靈堂內只有凌玉一直跪著不走，我很心疼他，便飛身進去。
「凌玉……」我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他猛地驚愣，僵了僵背脊，才側頭道：「桃兒，身子還疼嗎？」
我聽著他幹啞的嗓音，關心的語氣，更加地將他抱緊，「不疼了……對不起，因為我，你才會誤殺了你大哥吧……？」這是我在下人們嘴裡聽到的。
他未語，只是微微顫動背脊，良久，才淡淡道：「桃兒，大哥離開了，我……不能帶你浪跡天涯了。」
「別說了，我明白你的苦衷……」伏在他背上，感受著他的無奈，我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當晚，我施法讓凌玉沉睡過去，自己來到了桃樹前，將桃樹砍下，取出桃根下的桃心，那也是我的心。沒有了桃心我自然活不成，可是凌峰的離去都是因為我，我不想讓凌玉背負一輩子的內疚與自責，所以，我用桃心救了凌峰。
次日，凌峰活過來了，全府上下忙碌著將喪白換成喜紅，沒有人在意院中的桃樹是否還在……只有凌玉，他醒來後發現自己睡在房中，心落空。大哥的復活令他很不安，喊著，尋著，發了瘋似的想要去看那棵桃樹。只見，院中桃樹早已乾枯倒在一旁……
「桃兒……桃兒……」他抱著桃樹，痴痴地傷心呢喃。
凌峰活過來以後，變得甚愛桃花，在曾經的院中種滿園桃樹。他不知自己為何對桃花情有獨鍾，更不知弟弟痴傻了後，為何一直待在桃園不願離開……只是每當他看著滿園桃花，總是有種親切的感覺……
他驚愕，皺著眉問：「桃兒……你，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不是，我不想讓你為難，你是有親人，有牽掛的，不必為了我割捨這一切，太不值了！我只是一隻妖，人妖終究殊途。」我深深望著他，替他撫平緊蹙的眉頭，凌玉，我何嘗不想與你共結連理，可我怎能如此自私？
「妖又如何？我愛的就是你，即便是與天下為敵又何妨？！」他一把將我攬入懷中，暖意直穿我心底。
原本，我以為逃離了他城，來到了這兒，我能做只快樂的妖與他享受人世繁華。可惜，我是只愚蠢的妖，沾了這邊的一丁點幸福就忘卻了那邊的危險。
那一日，我無緣無故心疼難忍，接著就全是猶如被抽空了皮骨般難受……從未有過的疼痛，從未有過的害怕……
「桃兒！你怎麼了？！」凌玉從市集上買了些包子回來，剛進房就看見我捂著肚子蜷縮在床邊。他一個箭步上前將我扶起，緊張地問。
「凌玉，我……我好難受……好像，有人在桃樹上做法……啊！」我咬著牙關，滿頭大汗在床上翻滾。
凌玉很生氣，握著拳頭往床木上砸了一拳，「豈有此理！定是我大哥在院中作祟，桃兒，我帶你去看大夫！」說著他想要抱起我。
「不必了，他若是在桃樹上作法，看大夫是無濟於事的。」我搖頭，靠在他懷裡重重地喘息。
「那該怎麼辦？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如此難受卻素手無策！不行，桃兒你在客棧待著，我快馬加鞭回府探個究竟！」看著他如此著急，我知道他真的很在意我。
「好……」我心有不安，卻也點頭應允。我想，他是該回府的，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什麼，他都應該回去和家人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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