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有涼亭,名為「培元亭」。「培元」二字來源於中原文化中的「固本培元」哲學觀念。組圖/朱輝峰
滬昆高鐵可以直達懷化新晃。現代化的高鐵與荒僻偏遠的山野對比極為強烈。地理上的新晃,是遠離中心的邊緣地帶,但它又是一個兩個中心之間的「衝突之地」。不同的文明在此撞擊、融合,新晃的地名因此具有多樣的文化特徵。也許它們看起來有些「怪異」,但真正了解之後,才懂得其中蘊含著海量的地理與歷史信息。
直到唐代,這裡才有一個真正的「名」
一個地方可以偏遠到什麼程度?地名也許可以成為一個衡量標準。
新晃本是個「無名之地」,直到唐貞觀八年(634),這片土地才有了第一個行政區劃地名:夜郎縣。為了「夜郎」這個歷史名號,新晃沒少和貴州的某些地方打嘴仗。作為一種歷史文化資源,夜郎國成了雙方爭奪的焦點。作為民間語境裡的夜郎國,帶著一點貶義的色彩。「夜郎自大」這個成語讓這個西南古國在人們心目中留下了一種井底之蛙的形象。其實這個故事有點冤。夜郎並非自大,夜郎本來就很大。司馬遷在《史記》裡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
新晃自稱夜郎國的一個重要理由是唐貞觀八年,在這裡設置了夜郎縣。清代《芷江縣誌》裡記載「便水繞涼傘,有夜郎故縣」。這段記載,成為夜郎縣縣治與今天新晃縣關係的一個爭論焦點。歷史上的夜郎國,根據《水經注》《蜀記》《十洲記》《太平寰宇記》等書的記載:從戰國到隋唐,古夜郎大約包括了今日的貴州及湖南、湖北、四川、雲南、廣西、交趾等廣大地區的許多地方。夜郎地域非常廣大。新晃自然也曾在夜郎國的曾經的疆域之內,但要說具體哪個地方就是夜郎國,恐怕都有失偏頗。
新晃這個地名,得名也很晚。一直到唐末至五代時,「諸縣廢,為蠻所侵」,晃州酋長田漢權據得獎州,改獎州為晃州。
新晃縣史志辦的文史專家姚源淦老師認為,1993年版《新晃縣誌》中有關於「新晃」來歷的「縣名考」,只是羅列史料,並不加以分析論證,而是「推測」:唐「羈縻晃州有可能原處晃山一帶,以晃山得名晃州,後遷徙到涼傘,沿用晃州之名」。新世紀初,新晃掀起一股夜郎文化研究與宣傳的熱潮,對新晃歷史又作了一番研究,但依然沒有解決晃州歷史沿革問題。
新晃的「新」字,來源於和老晃縣的區分。1913年,廢晃州直隸廳,改為晃縣。1929年縣治遷新晃城。1956年12月成立新晃侗族自治縣。頻繁變動的建制沿革,反映出一個區域不同歷史時期定位的變化。如今的新晃,有湘黔鐵路和滬昆高鐵通過並設站,當年那個荒僻之地,早已成為湘黔間重要的交通節點城市。
賽容村賽容組門牌。
地名就像侗族人的性格:質樸、堅韌、洋溢生活氣息
破譯後的侗語地名,一點也不神秘,它們洋溢著生命的色彩。相比於漢語體系地名命名的複雜性,侗族地名的命名方式相對簡單質樸。地理、動植物、自然現象、居民屬性、社會變遷、民族信仰都可以成為侗語地名的命名方式。
譬如與所處自然環境相關,如龍口(龍溪口)、貢溪(三水共流)、桂岱(山口袋裡的寨子)、各金盤(金盆裡的寨子)等;與地貌有關的如蓋馬(大山坡)、岑轉坡、犁轅坡、嘯天山、公巖、地習(山坡形如蓑衣)、道丁(山坡形如倒釘)等;地名與水文特徵有關:衝悶、轉水、河壩、壩上、大壩河、大魚塘、龍塘等;地名與方位有關,如絞西、廣東溝、熳爛、忙爛(對門寨)、岑蘭(對門坡)、臥曼(田壩邊)、寨絨(中間寨)、寨佑(上寨)、五陵(石山上)。
有些地名與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災害有關,如龍崩坡、石崩坡、塘龍(扶羅鎮新寨村老行,因科龍發生滑坡泥石流,形成堰塞湖,現仍有堰塞壩痕跡)等;而「進(淨)蠶」則與蟲災有關,雷打坡、雷打坳則與雷擊有關。地名與動、植物有關:與動物有關的,如科賴(野豬窠)、科蒙(老虎窠)、塘益(水牛塘)、阿況(以石蛙叫聲「kuangk」命名)、港溪(港為鶴類的侗語稱呼)等;與植物有關的,如楓木寨、桐木寨、李樹、禾梨坳等。
有些地名與行政區劃及相關機構有關,如晃州、波洲(州):北宋初期,在晃境先後設置了晃州、波州(後演變為波洲),屬羈縻州。因懿州酋長田元猛「逞其桀驁」,擴大地盤。宋熙寧七年(1074),朝廷派遣章惇收復了懿、晃、波、獎等十七州,併入沅州盧陽郡,結束了土官統治,但地名沿用至今。
一些地名與當地某個著名人物或居民姓氏有關:與人物有關的,如塘公寨(寨中有個名姚嵐塘的考取貢生)、天王寨(湖廣農民起義時,寨中有人被封為天王)、豪師龍、老師寨(寨中有個出名的道師)等;與居民姓氏有關的,如吳家、姚家、張家、胡家壩、曹家溪、劉家坡等。
一些地名與居住歷史有關:如遷徙始居地,多稱為老寨、老屋(場)、寨告(舊寨)等,而新建的寨子多稱為新寨、新屋(場)等。一些地名與宗教建築有關,如飛山(寨中有飛山廟)、祖師殿(道觀名)、土地坳、白土地、麝潭(社壇)等。一些地名與生產活動、生活狀態有關的:與耕地形態有關的,如羅漢土、羅盤田、長田、勾田、牛軛田等;與耕地質地特點有關的,如爛泥田、巖板田、紅田、早禾田、敗泥田等。
從地名中可以看出,新晃多山的地貌和以農耕為主的社會形態。這些自然地理與人文風貌,至今也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
侗語地名與漢語地名混雜,成為一種地名學上的特別現象
文化的不斷融合,直接影響到地名。為了更方便交流,很多地名因此改變。
姚源淦告訴我們:侗語地名與漢語的關係很複雜。有的是侗語音譯,用漢字記錄侗音,記錄侗語的漢字沒有表意功能,其字面意義與地名本意無關,字與字之間沒有意義聯繫,千萬不要因此望文生義,否則就容易鬧出笑話。如晃州鎮水洞村的「凱樓陽」,字面含義是難以解釋的,於是人們就諧音為「砍老羊」,解釋為巖石形狀如老羊。其實它是侗語音譯,意為「楊家寨」,「凱」是侗語「寨」的音譯變音,「樓陽(楊)」意為楊家人。有一些帶有漢語借詞的地名,很容易被人看作是漢語地名。如「高衝」「高洲」「高牌」,如果解釋為「高高的山衝」「高高的沙洲」「高大的牌坊」,那你就錯了。「牌」可以「高」,但「衝」「洲」怎麼「高」?其實,這裡的「高」來源於侗語「gao」,意為在(哪裡),是個介詞,它們的意思是「山衝裡」「沙洲邊」「牌坊邊」。
還有一種是侗漢混譯。如中寨鎮的「岑蘭(屯)」,侗語原名「jienmeng」,意為群山環繞如籃筐,因「meng」沒有同音的漢字,就意譯為「籃」,簡化為「蘭」。扶羅鎮圭界村的「bagan(外面的人家)」中的「an」,因找不到恰當的漢字,就意譯為「屋」,得名「八屋」。第一次地名普查調查人不調查侗語原名,就按字面意思解釋為「從前村裡只有八戶人家」。
混譯中,還有以侗語地名的關鍵音節為專名,加上漢語通名的形式。新晃村寨中,歷史比較悠久的多依山傍水,所以在轉換為漢語地名時,保留原名稱的核心語素,再加上漢語通名「溪」,更能彰顯其所在地自然特徵和生活環境。
更為複雜的是侗語意譯的地名。有的侗語原地名找不到恰當的漢字記音,或諧音不雅而不便於音譯的,就採用意譯的方法。如桐木,侗語是「meiduwho」(梅毒我),非常難聽,於是就直接意譯了。楓木,侗語是「meisao」(梅騷),「騷」字也不雅,不如意譯簡便。但涼傘侗語把「楓木」讀為「meihao(美號)」,就不存在雅不雅的問題。侗語詞彙結構與漢語正好相反,是中心語加修飾語。一般是通名+專名結構,如anc(屋)mheik(新)、anc(屋)laox(老)、寨告(舊寨子)、衝悶(有井的山衝)、岑榨(阻擋視線的山坡)。一些侗語地名譯成漢語後,又加上表示類別的新通名,如蓋(界)馬坡、岑坂坡、濠慶灣、扣會坳等,構成侗語(通名加專名)加漢語通名的結構。
撰文/瀟湘晨報記者常立軍
【來源: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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