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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鍵下單新刊「看懂大英博物館」
迷失在大英博物館是很容易的。每周六上午9點開始的「特別之旅」,將在一個半小時裡帶你「環遊世界」。導展員謙虛的說,「這裡有200萬年的歷史。今天我們收斂起野心,只遊3500年。跟緊了,別掉隊,別迷路」。
我們從玻璃穹窿包裹下的大廳出發,拾級而上二層,到40號展廳,進入1050-1500年的中世紀,在劉易斯棋子的玻璃櫥窗前停下。這套在蘇格蘭劉易斯島發現的棋子是大英博物館的寵兒。海象牙和鯨齒製成的87個小人少有能全部聚在一起的時候,時常忙著全世界旅行。這天,威嚴的國王和陷入沉思中的憂鬱皇后接見了我們。它們的沉默不語裡有巨大的敘述力量,導展員會給你講述一個漫長遼闊的故事,把伊斯蘭與基督教世界聯繫起來。
大英博物館正面(於楚眾 攝)
下一站是41號廳,公元600-650年中世紀的英格蘭。薩頓胡船葬的展櫃前人頭攢動,這是20世紀英國最重要的考古發現。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那個眉毛、鼻梁與鬍子上的裝飾構成了一隻巨鳥的薩頓胡頭盔,頻頻出現在英國的報紙和電視屏幕上,成為重建英國人身份認同的形象符號。這套連墓葬主人究竟是誰都還不清楚的物品,見證了羅馬帝國撤離後英國沒有文獻記錄的一段歷史。
我們加快腳步,在70號展廳羅馬帝國館,凝視奧古斯都統治下帝國的繁榮和奢華在一個玻璃花瓶上靜靜浮現;再穿梭到61號古埃及館,進入到公元前1350年一個中下層官員尼巴蒙(Nebamun)的墓葬,色調溫暖的壁畫上,帶有超自然神力的貓兒正在春色中捕捉飛鳥。然後,我們在6號展廳公元前600年左右的巴比倫王國,站在伊師塔門(Ishtar Gate)的獅子像前,遙想尼布甲尼撒二世徵服猶太國和耶路撒冷的歷史,描摹已消失不見的「空中花園」。然後我們走下樓梯,在南北朝時期佛像的注視下,來到公元11世紀的復活節島雕塑前,傾聽它與旁邊的當代裝置有關「生與死」的跨時空對話。在最後的半個小時裡,穿行到亞歷山大統治下的埃及,觀看羅塞塔碑上無法讀懂的文字,最後在18號廳的希臘帕特農雕塑前結束旅程。
「生與死」主題館裡,正在觀看當代藝術裝置《從搖籃到墳墓的藥典》的學生(於楚眾 攝)
在大英博物館裡一次次這樣的旅程中,我們和其他來到這裡的遊客一樣,下意識的頻繁伸出手指,隔著玻璃櫃,想指向那些玻璃櫃背後的東西,仿佛在這個動作中能得到某種答案。我的同事陳賽說,她感到自己的心智「恢復到了幼兒狀態」,一種充滿好奇的最初狀態。這也是博物館在我們這個時代最根本的存在價值:鼓勵對於那些新的、不熟悉的事物的渴望,對於差異的開放性,以及一種懸置判斷的意願。260多年前,正是這種好奇心促成了大英博物館的起源。在大英博物館的大廳,鐫刻著英國詩人丁尼生的一行詩句:
「讓你的雙腳,在此後的千百年裡,都站在知識中間。」
這是啟蒙時代的智力野心。18、19世紀的歐洲人,狂熱的收藏化石、花瓶、銘文,滿世界考古,對物品進行編目、分類、對比,是為了給它們重新賦予秩序。這些物品涵蓋了人類200萬年歷史和七大洲的文明,時空範圍之廣,讓你足以行走在這樣一部百科全書中時,自然而然的觀看和思考整個世界。
一名遊客在自然歷史博物館內觀看現已滅絕的大型哺乳動物化石(於楚眾 攝)
在大英博物館時空交錯的小徑裡和展廳間穿行,我常想起博爾赫斯想像裡的巴別爾圖書館。無窮多的六邊形房間和聯結各層各空間的旋梯,構成了那個通過分類排序組織起來的知識空間。每個房間裡都有若干書架,每個書架有五個書欄,每個書欄上有三十二冊的書,每本書都有四百一十頁紙,每頁有四十行,每行大約能寫八十個的字母,字母有二十二個,三個標點符號。這些符號的排列組合,將包含著世界知識發展延續的無限可能。
某個書架上,還藏著一本圖書館所有書籍的總目錄,那將是一本包含著混亂無序,能澄清世間所有奧妙、一次次解釋重構世界秩序和探索世界本質的書。我時常感到,那些六邊形蜂巢般的房間在大英博物館就是一個個展廳,文字符號則化身為定義了一件件藏品物質屬性的複雜編碼。物與物之間無窮關聯、排序的可能性,讓這些藏品有了無數種敘述的可能性。正如前館長尼爾·麥格雷戈所說,大英博物館最珍貴的傳統之一,就是那種物與物之間「跨越時間、空間和人,建立不同文明之間的理解」的強大力量。
在大英博物館,阿茲特克與瑪雅的象形文字擺在一起,用於探尋拉丁文的起源;古希臘硬幣上的文字被用於破解犍陀羅文;學者們對比來自不同宗教的神,試圖從中尋找某種共同起源的證據,大英博物館的第一本指南上還特別指出了古埃及的神像與美洲的神像之間的相似處。在這裡,你也能看到古希臘的陶器、古埃及的浮雕與當代伊朗藝術家對話西班牙藝術家戈雅的裝置排列在一起,共同講述「戰爭與美學」的主題;能看到來自柏林博物館的南亞溼婆雕塑、來自聖彼得堡冬宮的東正教器皿與來自世界博物館網絡的瑣羅亞斯德教、猶太教、伊斯蘭教、佛教展品一起陳列,敘述著宗教信仰的共通性。
從古希臘館望向亞述館的古希臘雕塑(於楚眾 攝)
大英博物館的空間邏輯也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歐洲展廳的鐘出現在重新開放的中國展廳時間線上的近代時刻,各個展廳之間正在尋找著打通和對望的新空間組織方式。從催生了大英博物館的最初收藏和分類開始,它已慢慢建造起一座路徑分岔的迷宮。而「迷宮」這個概念,在17世紀數學家萊布尼茨的思想中就已成形,在18世紀狄德羅《百科全書》的論述中就以清晰明確的方式呈現出來。
大英博物館是一個關於過去的想像的世界。面對博物館裡的這些物,僅僅依靠知識與理性是不夠的,還需要古老的想像力。在館裡,「也許」,「很有可能」,「推測」,這樣的詞時常閃爍在鮮活的導展詞中。一位導展員有一次說出「也許」之後,專門為「也許」這個詞做了說明:「我剛才說到『也許』。是的,待會兒你們還會聽到很多次這個詞。在講述一個物品的故事時,我們需要一些想像力。正是想像力,把我們與遠古時代聯結起來」。
現代博物館鼓勵這樣的觀看與想像。就如英國新生代藝術家格裡森·佩裡在大英博物館舉辦的那場特展「無名工匠的墓地」(The Tombof the Unknown Craftsman)一樣,25萬年前的石器刀具、爪哇的蠟染、埃及雕像、日本的神龕,與現代藝術家的手工作品混在一起,竟然分辨不出來自哪個時代、出自哪位手工藝人之手,過去從而「以一種光彩照人的方式再度復活」。
古埃及館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塑(於楚眾 攝)
文字的閱讀也幫助我們在物與物之間建立起聯繫。如果不了解古埃及的一些基本歷史與事實,也許你就難以在凝視拉美西斯二世的目光時,感受到其中的不朽和荒蕪。如果不了解古巴比倫人的智慧,凝視亞述館裡那些鷹翅獅身獸時,你也許仍會覺得它們是陌生遙遠的存在。如果不了解羅賽塔石碑的命運,你也許不會理解這個看似平淡無趣的石碑為什麼如此重要。然而,書寫的發明不過6000年,更何況,文字可以被編輯和操縱。那些靜默的物,某種意義上,有著比文字更深邃和強大的敘述力量;它們將無數未解之謎藏於內在的地質時間中,漂浮於歷史與想像之間,等待著我們的挖掘。
大英博物館另一個至關重要的成長時期,伴隨著殖民擴張和帝國的歷史。它對世界文明的興趣和關注、對全世界藏品的大量收藏,在全世界的考古發現和挖掘,都與這段歷史無法分開。今天,藏品的徵集方式已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院閆志告訴我,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文物主權」概念興起,大英博物館徵集和策展的思路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它們的主導地位,從收藏、陳列,更多的轉為體現在「研究、展覽、議程設置和主題性展覽」。公共博物館的職能領域不斷拓展,從「歷史的收藏者」,逐漸變為「歷史的參與者」,通過策展提供一個公共話語的「論壇」空間。在大英博物館裡,你能看到它對敘利亞難民問題的關注,對宗教交融與衝突的講述,對伊朗局勢投注的目光,對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反思,以及讓古代文明與當代人就共同的「生與死」話題發生的對話。
一層與二層樓之間的中國6世紀南北朝時期佛像(於楚眾 攝)
我們今天對博物館的認識,已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後歐洲知識界、藝術界對啟蒙運動與理性的反思。在沃爾特·本雅明的一篇文章中,他談到,他之所以需要一個圖書館,看重的不是圖書館裡書的內容,而是人與書相遇的過程和書本身的命運。獲取書的過程中,「每個回憶、念頭、感覺以及書籍的全部細節(出版日期、地點、裝幀工藝等)一同形成了一部百科全書,其精髓是一本書被收藏整理的命運」。
米歇爾·福柯用同樣的方式,講述了檔案的作用。他說,我們接近歷史的方式,不僅僅是靠讀取檔案中的內容,實際上,置身於檔案架之中就是接觸歷史。知識的「考古學」,強調的既不是向作者這個源頭進行追溯,也不是向思想的歷史源頭進行追溯,而是強調文獻和文獻之間、檔案和檔案之間斷裂、發散的、破碎的關係。當「所指」與「能指」的關係隨著歲月流逝已變得模糊,甚至因為過於豐富而變得虛空,那麼文獻就不再是一個縱深的載體,而是在一個空間系統中佔據著特定位置的話語。這種物質狀態,正是博物館裡那些物品所具有的特性。
大英博物館展廳內,正在聽導展員講解的遊客(於楚眾 攝)
這一組封面文章,我們嘗試解讀大英博物館百科全書式的多重時空。我們嘗試通過物的敘述,物的聯繫,物的順序,來呈現博物館的知識生產方式。一些相對獨立的小文章,試著勾勒出大英博物館裡最重要的幾種角色——收藏家、策展人和研究者。陳賽則從好奇心的角度,以非常個人化的視角寫了一篇大英博物館遊記,她像一個啟蒙時代的人一樣,不斷提出問題,在這座建築裡思考整個世界。苗千的文章則介紹了由大英博物館衍生出來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實際上它直到1963年都屬於大英博物館的一部分。
而走進大英博物館最重要的動作,還是「看」。英國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中寫道,站在一幅畫面前,你感受到的「寂靜」就像一種橋梁,將畫中的時光與你當下正在凝視的時光連接起來。只有在這種近距離的、專注的、個人式的凝視中,你才會意識到一個「物」的物理存在本身的複雜性。它帶著時光留下的所有的印記,等待著與你建立連接。
如果你還意猶未盡——在本期封面故事中,我們請來封面引薦人竇文濤與你聊一聊他在世界各地博物館中的趣事與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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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竇文濤的生動分享,你是否有同感?你也是個愛逛博物館的「館痴」嗎? 我們很想聽到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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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故事 |
看懂大英博物館:在一座建築裡思考整個世界(蒲實)
大英博物館:行走於百科全書的多重迷宮中(蒲實)
大維德瓷器裡的中國(李想)
好奇心回歸:大英博物館遊記(陳賽)
自然歷史博物館:萬物殿堂 (苗千)
策展中國(李想)
在大英博物館修中國古畫(苗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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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麥瑟爾夫人」有什麼了不起?(駁靜)
收藏:連州,一場「攝影民主化」實驗(張星雲)
設計:相遇在數字設計的未來(鍾和晏)
時尚:2018是紫色的(楊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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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海洋:網際網路擠上電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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