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28 15:17 | 浙江新聞客戶端通訊員 | 張敬
攝影 黃剛
「我23歲嫁進這個家,就開始跟他家人學做麥芽糖了。」女主人系一條紅色圍裙,用木棍緩緩攪動鍋裡的糖漿,灶臺周圍霧氣騰騰,屋子裡布滿了暖意。她說的那個男人此刻不在身邊,說話便有了些戲謔的輕鬆。「他長得不好看,但他家裡有兩層磚頭房,我家雖然窮,窮能持家呀,還是配得上他的。」年近五十的她說這話時,呵呵地笑著,姣好的面容透出麥芽糖般的甜蜜。
「我們這一帶盛產棗子、甘蔗,家家戶戶一年裡頭根據農事時令,加工些蜜棗、菜籽油、麥芽糖,便是一家人的生計。」
若說做麥芽糖,那可是個手藝活。工序要一道道來,急不得,也亂不得。
上好麥芽是製作麥芽糖的關鍵。麥子放在淘米籮裡,上面蓋一層稻草,早晚過一遍溫水。過幾天,麥子就會發芽,金黃色裡雜一些嫩白,從稻草裡探出頭來,長成一尺來長,拔一根對著陽光晃,水晶一樣透明,就可以收起晾曬了。等晾乾後,再把麥芽搗碎。待到冬裡,天氣冷將下來,便是做麥芽糖的好時候。
先用冷水將糯米浸泡一個晚上,第二天上鍋蒸熟。攤涼後的糯米飯,和事先備好的麥芽幹,一起倒入大缸,兌入適量的水攪拌均勻,蒙上厚厚的布,讓它們充分發酵。發酵過程中,水溫是關鍵,太熱,做出來的麥芽糖會黏稠;太冷,則會發酸。「他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待人客氣,每次借著做麥芽糖蒸糯米飯的機會,邀一些左鄰右舍到家裡,飯糰裡夾點紅糖或者榨菜,吃一口熱乎。那種香糯是能嘗出一個人的好來的。」
第三天得起個大早,發酵好的糯米飯起缸裝入糖簍,放到糖架子上壓榨出清清的汁水。「這下一步,便是你現在看到的,得像熬稀飯一般慢慢煎煮。」女主人說,「冬天裡做麥芽糖,又暖又甜,我是喜歡幹這個活的。」說話間,鍋裡米篩花般均勻而細小的氣泡已變成撲撲的大泡泡了。煎煮,也是考驗家傳手藝的一個重要環節,時間、溫度、火候、力度的掌握,憑的是20多年來的經驗。她撥散了灶堂裡的火,回到灶前拿攪棍沾著糖漿,濃稠的琥珀色散溢醉人的甜香,正是最好的糖色。
糖漿出鍋時最是好看,細細的遊絲欲斷未斷,拉出來時會像雪花一樣「簌簌」地有細碎飄飛。倒在鋪滿澱粉的米篩上冷卻凝固成琥珀色餅團,沾著薄薄的白色細粉,像女子施了層薄薄的妝容,在窗戶漏出的天光裡透著盈潤,頓時便有了富足寧和的意思。
麥芽糖的白是「拉」出來的。糖餅攤涼到一定程度,端起掛在潔淨的樹樁糖鉤上,拉開一定的幅度再用力甩回去,如此周而復始,麥芽糖吃起來才有嚼勁。「拉糖」是個力氣活,夫妻倆輪換著來,像極了武林高手,拉絞甩打都有招式,「他不會在這個環節吝惜力氣的,做麥芽糖,最要緊是心要誠。」其實她對自己的男人是眼裡眉角都有深情的。
混入了空氣的麥芽糖經過不斷的拉搓,米分子早已涅槃,羽化成仙,琥珀色慢慢地變為溫潤的瓷白。拉白後的麥芽糖放到烘熱的穀殼裡回暖軟化,一個小時內剪斷成型。講究點的還可以做成紅糖芝麻等夾心糖。甜蜜的迴旋,升騰,籠罩著的,便是這一屋子裡的日子。
光陰它有腳啊!二十來歲新嫁來的姑娘倏忽成五十歲的婦人,這樣一日日的磨纏與牽絆,在鋪開的麥芽糯米裡,在煙霧瀰漫的柴灶邊,充盈著日頭的香、泥土的香、枯草的香、米麵的香。女人對著每一個鄰裡、過往的老人孩子都喊一聲「來吃糖來吃糖」,那是屬於她的甜蜜時分,她的生活煙霞。那條紅色圍裙,系在她身上,系住了這一份日子的安穩。
「放心吃啊,我家的糖沒有任何添加劑的。」我撿一塊放嘴裡,回味兒時這份輕易觸不到的期盼,是舌頭與味蕾最依戀的一種本源之味。那種清甜,是滿坑滿谷漫山遍野的甜,是令人恍惚不知所終的甜,也是年年守時宜室宜家的甜。
只是被工業化和流水作業取而代之的現在,一切都那麼速成,年輕的一代漸漸不能懂得慢慢抵達的意味。「村裡六百來戶人家,以前家家戶戶的作坊,現在大概也只剩二三十戶了,過了我們這一輩,兒女們是不願意再做這些了。」
小貼士
麥芽糖製作技藝,俗稱「打白糖」,系東陽市級非遺保護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