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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按語:今天推出文苑新作者呼立華的作品。一個鐵路家庭的辛酸,一代鐵路工人的奉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的經像小溪奔向遠方的江河,不息的地流淌著,述說著,叨念著……
父親是老鐵路工人,所屬單位的名稱是「哈爾濱鐵路工程局第一工程處」。鐵路修到哪裡,前站的總部就設在哪裡,是屬於流動單位。父親也是一位老黨員,一生和鋼軌、枕木、道釘、石子打交道。父親打一槍,母親託兒帶女跟著換個地方,從沒聽她埋怨過什麼。從我記事,就沒見過父親擔過一次水,劈過一次燒柴,洗過一次衣服,買過一次米糧,做過一頓飯。母親那個年代的婦女,要多不易有多不易。
那年家住雞西,我七八歲年紀,讀小學一年級的第二學期。我家的經在我依稀的記憶中開始了。
為了鐵路新線的修建,全家就跟隨父親天南地北地轉。在我的朦朧記憶中青龍、雞西、上板城、哈爾濱這些地方都留有我童年的足跡,現在我也不清楚我的出生地在何方。我只知道在雞西,我上小學一年級的第二學期,全家就隨父親帶著我家的全部家當:兩個柳條箱的衣物、三個紙殼箱的鍋碗瓢盆鹽油、兩個大行李卷、備好的乾糧、鹹菜條和水,就坐上了悶罐車。
我記得車上好像是兩家,悶罐車一家佔一半。隨著一次次的汽笛轟鳴,一次次的車輪轉動,「咣當咣當」,也不知在悶罐車裡幾天,從拉門向外看,眼前閃過一個個車站。到夜晚,我們圍縮在空擋旁的角落睡覺。白天有時到了一個車站需要編組,停車時間長,我們也會跳下去在鐵道邊玩上半天,母親到運轉室打來一壺開水放在拉門邊,等待信號開車。
開車的信號燈一亮,一個值班員拿著小旗走來,父親就會快速地把我們抱上車,小旗在值班員手中高舉搖擺,汽笛響起,車輪由緩慢到加速,有節奏地開向遠方。和父母二姐一個弟弟來到黑龍江省的根河(現已劃分為內蒙古呼倫貝爾根河市)落下一站。為的是新修建鐵路:牙林線。
那年我七八歲的年紀,剛剛記事。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推開家門不遠處,就是一片大森林,挺拔筆直高大的樹無邊無際,樹上接滿了橢圓形狀的小疙瘩,聽別人說那叫松塔,裡面有籽也能吃。小孩子吃的時候圖快不磕皮,整個嚼咽下去,弄得消化不良。比我們長白山林區的松塔小多了,只有大人大拇指一般的大,我們如同發現了新大陸,愛不釋手。
鐵路的兩棟家屬房就坐落在樹林之中,房前儘是些木頭樁子,高低不平,附近連個小商店也沒有。颳風的時候,我都會倚在窗前兩手託腮,透過窗戶的框邊看那片樹林搖擺,聽森林發出怒吼的聲音。我不時地也會捂起耳朵,即害怕又好奇,仿佛風和雪就要刮到我面前一樣。
冬季的雪特別大,經常是齊腰深,沒有學校上學,我常圍縮在熱炕上再蓋條小棉被取暖。除了高大挺拔的樹和大雪,幾乎什麼也看不見。由於是新建的點,沒有學校,我在雞西已經上了一學期的一年級被迫停下來,第二年成立了學校,才又重新背起書包上學。
我上的第一所小學,就是在新搭建的帳篷裡。一塊小黑板掛在前面,一個舊的書桌擺在離黑板很近的中央,老師拿它當講臺。講臺上放一盒粉筆,一個黑板檫,幾本書,一根細棍,當教鞭,隨著老師教鞭的指指點點,朗朗的讀書聲就從帳篷裡傳出。在那裡又重讀一年級,讀完我一年級的課程
所利用的唯一交通工具,那就是自製的爬犁,家家都有,甚至兩個三個。那地方啥都缺,就是不缺木板、方子,一袋煙功夫釘一個,特方便。我們利用它到很遠的糧食供應站買糧,拉水,撿柴,買生活用品等。它也是孩子們唯一的手中玩具。太陽一露臉,也是小孩子最歡心的時刻,放坡,打出溜滑,凍得鼻涕拉瞎的也房前屋後地拉著跑,高興得手舞足蹈,寒冷全部忘掉。
那時幾乎沒什麼細糧,只能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一頓餃子,其它的以高梁米、苞米麵為主,也都是供應的,根本不夠吃。少量的苞米麵,摻上野菜或拾來的白菜葉子剁碎合在一起蒸窩頭、貼餅子,苞米麵糊糊、一盤鹹菜、一杯開水,就這樣能填飽肚子也行,可根本吃不飽。飢餓難忍時,喝一口水,來一口鹹菜條充飢。偶爾一兩個混合面的,總是留給父親,父親掙錢,養活一大家子人,這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為防止凍壞腳,不管大人孩子只要一出門,就得穿上高腰的氈疙瘩鞋,裡面再套上母親做的棉襪子,再穿一層襪子共計三層,來抵擋寒冷。氈疙瘩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響,發出奇特的聲音,總是一種旋律。我想,現在氈疙瘩鞋在市面已不見,被淘汰了,或許送進了展覽館永久地被保存了。
那一年是自然災害的頭一年,我家在二十幾裡以外的地方開了一小片荒地,種了八小壟土豆。那個地方的特產就是土豆,又大又面。秋季來臨,豐收在望,當我們歡天喜地的來到地邊時,發現被別人偷去了六壟,當時我就坐在地邊哭了。有了土豆,我才不會挨餓,我家一冬的主食全靠土豆了,就這樣沒有了,那心疼勁、那恨勁就甭提了。看著滿臉是淚的我和姐姐,母親忙說:別哭了,這不是還給咱們留點嗎,這人還算有點良心,要都偷去咱們也沒辦法。就這樣,我們垂頭喪氣地把僅剩的兩壟土豆刨回家。
隨著我的逐漸長大才知道,那個地方是聞名中外的大興安嶺西北坡,是我國最大的林區,也是北國最寒冷地方。修這條鐵路,就是為了把這裡的木材運出去,支援祖國建設。也是生不逢時,風靡全國的自然災害覆蓋全國乃至每個家庭。家家的米糧不到月末就見了缸底,菜籃子也空了,取爾代之的是坡中的野菜,撿別人田裡丟棄的白菜幫,當時只要是沒有毒的能吃到嘴裡的東西都拿來充飢。我的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是雙胞胎在這檔口呱呱落地,一下子就添進兩口。
在他們還沒出生前,父親就說笑話,答應了他的好友姜叔的請求,是個女孩就給他。也不是父親重男輕女,是因為他家已有一兒子七歲,就想要個女兒。這也是在抱走妹妹的前幾天母親才知道的。那幾天她坐立不安,眼圈總是紅紅的,嘆氣一聲接一聲,她是什麼心情可想而之。她恨我父親不和她商量就暗中答應此事,又為孩子的處境著急,實在是沒有吃的。哥哥姐姐在外讀書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又添兩張嘴更是雪上加霜。總不能和大人一樣,挖野菜,撿地裡發黃的菜葉來充飢吧。大人還好說,忍忍就過去了。嬰兒不行,奶水不足,餓得哇哇直哭,那個時候糧都不夠吃,哪裡有錢買奶粉呀!母親也是經過孩子十幾天飢餓的哭聲才痛下的決心,與其面臨絕境,不如給她一條生路,給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環境,讓她無憂無慮地長大。
姜叔家只有一個男孩,論條件,論生活在當地可以說是相當不錯的。父親和姜叔是無話不說的好友,既是好朋友,好鄰居,知根知底,以後也便於聯繫。這也是他僅存的一點私心,一個兒子加一個女兒,兒女雙全,待她肯定是錯不了。千叮嚀,萬囑咐,母親才用顫抖的雙手把剛剛出生僅有十六天,還在襁褓中的妹妹交到姜叔姜嬸的手中。
妹妹被抱走了,母親的心也被掏走了。妹妹抱走後,母親癱軟地坐在炕上嚎啕大哭。這哭聲發洩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恨、不滿、悲傷。本是一對龍鳯,活生生地被拆散。人世間,不是萬般無奈,誰能會拋下自己的親生骨肉呢?母親的心碎了,那是她的命啊!
在母親的人生裡,兒女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寄託,她的未來,她的希望,她生活的全部。妹妹被抱走的頭些日子,我經常看到母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精神恍惚,拿東忘西,話明顯減少,經常坐在炕上望著棚頂發呆。心事重重,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骨肉分離,就是我家最難念的經啊!
作者簡介:呼立華,臨江人。1969年彎溝鐵中畢業,鐵路退休工人,現居臨江。
圖片選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