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小小說)
作者:楊崇德
那年,我家本來是有年豬殺的,但可惜的是,那頭年豬長到八月份就死掉了。當村裡的年豬一個個叫出聲來的時候,我爹就說:今年把狗打了吧!全家人聽了,都有些激動。弟弟三元拍著手板說:好呀,有狗肉呷了!三姐說:你就知道呷,外面有一堆狗屎,你要不要?正說著,我家那條老黃狗跳過門坎,進來了,它仿佛聽到我們的說話,搖著尾,注視著我們。老黃狗的確到了該吃的時候了,它老得有些力不從心,連咬骨頭都不那麼麻利了。它常常在我丟出去的骨頭上面,懶洋洋地用鼻子聞聞,然後叼起,鑽進火爐下面的木槽裡。也不知道,它到底啃了沒有。我們要吃它,又那麼熟悉它,都覺得有些於心不忍。何況,它正悠閒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慢步向我們走來呢!爹沒有扯開話題,他說:明天就要剛崽來打狗吧。這天,風颳得很緊,好像有下雪的跡象。我縮在屋裡烤火。但弟弟三元早已將我家打狗的事傳開了。有好幾個不怕冷的鬼崽子來我家看狗,他們議論著說:這狗算大的了,可以吃好幾餐。知道老黃狗明天要被打,我們心裡又特別掛念起它來。當天晚上,我給老黃狗盛了一大碗飯,三姐還在飯上灑了好多菜湯。老黃狗似乎很感恩,搖著尾巴,在我手背上舔了又舔,舔得我全身癢酥酥的。第二天一大早,剛崽叔就來了。他跨進我家門坎,大聲叫著我娘的名字:珍貴嫂,雞腳哥要我來打狗呢!狗在哪裡?我一聽到剛崽叔說話,全身就緊張起來。我鑽進屋裡,說:狗不在家裡呢。弟弟三元衝進來,說:狗在中堂裡!剛崽叔從腋窩下拿出繩子,一邊做活套子,一邊對我說:毛幾,你去把狗喚到屋角邊來,另外,給我準備一把鋤頭。我不想去喚狗。我說:我去給你拿鋤頭吧。娘要弟弟三元去喚狗。三元喚了好一陣,老黃狗就是不肯朝屋角邊來,而且,它越去越遠。娘要我去喚狗。我說:我不去!娘說:那隻狗最聽你的話,你不去,誰去?你要是真不想去,就算了,今年過年,你們也別想餐餐有肉吃!剛崽叔笑了。他打著口吃說:咯、咯、咯有什麼?有、有、有狗打,是好事!再、再、再說,它死、死了,就可、可以變人了。剛崽叔雖然說話有點打結,但他知道很多事。他是我們村裡的講古高手,很久以前我就聽他講過狗通人性、狗死後投胎做人的故事。剛崽叔已經把繩索圈做好了,他在等我去喚狗。我磨磨蹭蹭走出去。老黃狗正站在屋那邊的田埂上。我說:黃子!黃子!老黃狗搖著身子過來了。我一把抱住它脖子,它用舌頭舔著我的臉。我說:黃子,別怪我,做人比做狗好,你就跟我來吧!老黃狗似乎很聽話,它跟我來到屋角邊。剛崽叔早已等候在那裡,他猛的用繩圈套在老黃狗脖子上,然後飛起一腳,將老黃狗踢在了屋角下面高高的土坎上。老黃狗在下面跳躍著,「咣啷啷、咣啷啷」叫個不停。剛崽叔操起屋邊那把鋤頭,對著狗頭一陣猛打。不多久,老黃狗沒了聲。等剛崽叔用繩子把它拉上來時,狗眼裡全是血,舌頭伸得很長。我恐懼得簡直不敢多看。剛崽叔拖著老黃狗往水井方向走去。那地方是村裡人燎狗的固定場所。我靠在屋門邊暗暗地想:太怕人了,太怕人了!但我旋即又想到,我家老黃狗正化著一縷青煙,像孫悟空打白骨精一樣,升騰在某個地方,它將迎來新的人生。三元和村裡的一幫娃們,早已守候在水井附近的燎狗處。我去水井洗胡蘿蔔時,看到了我家黃子,它已被稻草火燒得全身金黃,牙齒恐怖無比地露在外面。我瞟了一眼,快速經過了。剛崽叔幫我家打狗,因而就在我家吃晚飯。娘炒了一大碗狗肉。剛崽叔一邊喝酒,一邊嚼狗肉。我端著碗去夾胡蘿蔔,剛崽叔說:毛幾,你怎麼不吃狗肉?我說:我不吃。娘說:你是吃狗肉的,今天怎麼了?我說:不怎麼。三姐說:地主就是會吃,只曉得吃雞、吃魚、吃豬肝,嫌狗肉不好吃!弟弟三元說:他是嫌狗吃屎,所以不吃。娘罵道:你們這幫要死的,都給我把嘴封住!剛崽叔喝了一口酒,嗨嗨地笑。
作家簡介: 楊崇德,1965年出生於湖南懷化,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湘軍小小說創作的核心力量之一。1992年開始從事小小說創作,至今,已發表小小說作品800餘篇,有作品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文選刊》、《作家文摘報》、《文摘報》、《青年文摘》、《讀者》、《故事會》等刊物轉載,並有作品入選《微型小說三百篇》等叢書。數篇作品獲省及全國性獎。作品被改編成連環畫和輕型音樂劇。數篇作品被黃岡中學等全國10餘所重點中學作為高三語文高考衝刺考題。著有小小說作品集《故鄉的雲朵》、《冬天的生活》。其中,2010年出版個人小小說集《故鄉的雲朵》,廣受讀者好評,全國銷量居同期系列作品集之首。《故鄉的雲朵》一書分別被中國現代文學館和湖南省圖書館列為收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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