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竟然是西藏。圖/圖蟲·創意
「撞」出來的林芝
印度撞亞歐
約4000萬年前，印度大陸自南向北撞上亞歐大陸，一攻一守，擠出了青藏高原，也擠出了一系列東西走向的山脈，其中就有喜馬拉雅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
林芝市地形概覽。製圖/Paprika
與此同時，由於向北前進受阻，印度大陸物質向東西兩側「分兵」，卻在東側又遭頑強抵抗，生生被扭曲約90°，只得轉向南邊尋找去路；這裡巨大的東西向擠壓力也使得地殼褶皺，南北走向的橫斷山脈由此誕生。
兩塊大陸的「楚河-漢界」，如今奔流著雅魯藏布江。舉世無雙的雅魯藏布大峽谷，也是適應地質構造形成：那裡處於印度大陸東北角，是「交鋒」極激烈處，應力集中，地殼扭曲，甚至被認為地下有深至50千米的斷裂；現在，這裡構造仍舊活躍，幾十年間，便可上演其它地區千萬年才有的變化。
在山谷之間奔流的雅魯藏布江。圖/視覺中國
在這東西、南北走向的群山簇擁之間，攬雅魯藏布江和雅魯藏布大峽谷入懷的，就是林芝。她擁有這次碰撞最多元的「饋贈」，而且這裡隆升不多，是西藏海拔最低的地方。
雅魯藏布大峽谷像一個「豁口」，從印度洋北上的暖溼氣流不會再被喜馬拉雅山脈擋住，而是長驅直入，使林芝的年降水量達到1500-2000mm，趕超江南地區，年均氣溫6-17℃，最冷月平均氣溫也有0-4℃。
北上的暖溼氣流在這形成了大量的降水，造就了此地豐富的森林植被。 圖/圖蟲·創意
暖溼撞上高山之巔，就形成了大量海洋性冰川。它們積累和消融都很快，流動性強，對山體的侵蝕、搬運能力強，山頂周圍的巖石往往被「刨」走，只剩一個非常尖的山峰；冰川也常顯得「切」進山裡，磨蝕出U型谷，兩壁十分陡峭。
南迦巴瓦峰，被《中國國家地理》評為「中國最美山峰」，是林芝的最高峰，發育11條海洋性冰川。圖/圖蟲·創意
若遇巨大的高差，海洋性冰川還能形成壯觀的冰瀑布，米堆冰川的冰瀑布有800米高，是尼亞加拉大瀑布落差的8倍，宛如通往天國的階梯，是世界級的冰川奇觀；這般景象在西藏腹地絕對見不到，那裡大都是大陸性冰川，基本不流動，像一頂乖乖的白帽子。
冰川攜帶的砂石堆積在冰川末端，便形成了「堤壩」，冰川融水或降水匯聚在這裡，就形成了許多小湖。地質歷史上，林芝的冰川規模比現在大很多，底界可能只在河谷之上幾百米；後來溫度升高，冰川退卻，露出許多侵蝕的窪地，積水之後又誕生了更多小湖，映著湛藍的天空，仿佛散落人間的星辰。
冰川融水可能引發泥石流堵塞河道，形成堰塞湖。巴松錯是藏東最大的淡水堰塞湖。擁有湖心島是它有別於其它湖泊的最大特色。圖/視覺中國
豐富的降水與冰川融水壯大了數條河流，它們從隆起的高山上奔騰而下，因為巨大的勢能對山體強烈切割，終成峽谷。這裡不僅有雅魯藏布大峽谷，還有帕龍藏布大峽谷，深度約為3200-4000米，可能居於世界第三。
林芝市水系概覽。製圖/Paprika
西藏撞江南
西藏的高山撞上了江南一般的暖溼氣流，便沿不同海拔自下而上鋪展開了垂直自然帶。熱帶、亞熱帶、溫帶、寒帶的特徵在林芝並存，植被類型豐富，高等植物有近5000種，超過全西藏的2/3。
林芝有豐富的景觀層次。這裡暖溼，雪線很低，海洋性冰川流動性也強，常可見其插進森林，甚至就在村莊的後山上，是離人類最近的冰川。冰川之下，是垂直分帶的植被，還有各式各樣的人家。圖/圖蟲·創意
最典型的是雅魯藏布大峽谷，有9個垂直自然帶，從海拔200米的墨脫縣巴昔卡村，到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幾乎集中了從海南島到北極的各種植被，是世界上發育最完整的垂直帶譜。
印度洋暖溼氣流沿雅魯藏布大峽谷北上，在這裡形成了地球上最北的熱帶季雨林，一直分布到北緯29度，超過正常分布6個緯度；和西藏似乎完全不搭邊的香蕉、芭蕉、菠蘿等熱帶水果，在這裡都可以見到。
門巴族小朋友抱著一串香蕉。香蕉是當地人常吃的食物之一。 圖/圖蟲·創意
雅魯藏布大峽谷大部分在墨脫，墨脫直接擁抱這些印度洋氣流，是林芝最暖溼的地方，有高等植物3000多種，其中在墨脫首次發現的有40多種，足見這裡的豐饒。
現在西藏的森林蓄積量居全國第一，林芝的功勞起碼佔了七成。墨脫有大片深林，波密有中國單位面積蓄積量最高的森林，達每公頃3000多立方米，是東北林區的4-5倍；還有魯朗林海、色季拉山林區……林芝超過一半的土地面積都被森林覆蓋。
覆蓋在色拉季山上的植物，被秋風撞出了斑斕的色彩。圖/圖蟲·創意
林芝還生長著數百株國家重點保護、西藏地區特有的珍稀樹木巨柏（Cupressus gigantea），最古老的超過2500歲，高達50米，粗圍達18米，可謂「世界柏樹王」。還有杪欏、雲南紅豆杉、穗花杉等許多國家一級保護植物。
尼洋河谷。暖溼的林芝還是西藏難得可以種水稻、種茶的地方。圖/圖蟲·創意
只有綠意未免單調，林芝還有各式各樣的野生花卉，桃花、杜鵑、海棠、木蘭……足足數百種，是真正的「百花齊放」。
波密的桃花溝最負盛名，有20萬株野桃樹，平均樹齡360年，是「中國最大桃花谷」。這些生長在高原的野桃樹與低海拔桃樹不同，樹幹遒勁，生命力強，個個「高齡」，但果實小，核大肉少，不好吃，基本用於餵牲畜。
「十裡桃花」。 圖/圖蟲·創意
林芝的杜鵑花也是一絕，僅色季拉山一處就有60多個品種，不乏珍稀的林芝杜鵑（Rhododendron nyingchiense）、裂毛雪山杜鵑（Rhododendron aganniphum var. schizopeplum）等。每年春天，滔滔花海就像接力一樣，河谷的桃花開罷，山間的杜鵑吐蕊，從山腳到山頂一層層如波浪般卷上去，整座山都融進紅、白、黃、粉各色裡。
墨脫原始森林中盛開的杜鵑花。 圖/劉志強
動物的豐富度亦毫不遜色。林芝有哺乳動物94種，鳥類315種，爬行類43種，兩棲類32種，魚類24種，昆蟲2322種，生存環境豐富，種類佔西藏總數的大半；孟加拉虎、雪豹、長尾葉猴、麝、黑頸鶴、墨脫缺翅蟲等一眾珍稀動物都安居在這個「自然樂園」。
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棕尾虹雉。多彩生物，多彩林芝。圖/劉璐
民族大碰撞
發達的水系、暖溼的氣候、豐富的生物……林芝非常適宜人類生活。考古證據表明，新石器時代就已有人類在此居住，不僅刀耕火種，還會捕魚狩獵，出土文物中有不少網墜、箭頭。
墨脫縣城是附近人們聚集修建而成，是中國最後一個通公路的縣城。公路難修是因為這裡地勢高差大，也容易發生泥石流，是世界上最不穩定的地區之一。圖/圖蟲·創意
林芝幾乎處處宜人，許多部族分散而居，不同地理區域催生出了不同文化單元。
現在的林芝市區、工布江達、米林舊時屬於工布地區，擁有富饒的雅魯藏布江谷地、尼洋河谷地。這裡生活著工布藏族，由於西側有海拔5000多米的米拉山與拉薩相隔（米拉山現在也是林芝與拉薩的界山），與之有所不同。
一般藏族服飾是長袍寬袖，而林芝溫暖，工布服多無領無袖，就像坎肩。藏居多是石頭堆砌而成，平頂，可以晾曬糧食，而林芝多雨、盛產木材，民居多是坡頂、木結構，因地制宜。工布新年也與藏曆新年不同，不在正月初一，而在十月初一，是為紀念工布英雄而改。
人們圍在篝火上唱歌跳舞盡情玩樂，慶祝工布新年。工布服與拉薩服飾的多彩不同，多是黑色或紫色。其中有一個人在用手機，可見新時代的碰撞。圖/視覺中國
林芝東北角、擁有「十裡桃花」的波密，真如同「世外桃源」。它偏居一隅，被高聳的念青唐古拉山、洶湧的易貢藏布江和帕龍藏布江環抱，近乎與世隔絕；還有大型冰川群，很容易因融水引發泥石流，更添險阻（318國道曾經的「通麥天險」就在這裡）。
因為建都於嘎朗湖畔，這裡的政權被稱為嘎朗王朝，是西藏最古老的王朝之一，憑藉易守難攻的地勢，一直半獨立存在，歷經50多代，直到上世紀30年代才結束，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等待挖掘。另一方面，波密能支撐這個王朝千百年的存續，也足見其豐饒。
波密在藏語裡意為祖先，建立吐蕃政權的第一代藏王就出生於此，松贊幹布是第33代藏王。工布王、嘎朗王也源於藏王這支血脈。圖/圖蟲·創意
林芝南部的墨脫，主要是大片的茂密深林，羚牛、鹿、香獐等成群結隊。世代生活在此的不是藏族，而是珞巴族，常用毒箭狩獵；各種肉類中，老鼠肉竟然是高貴的、用於待客的食物。
珞巴族非常原始，結繩記事，信鬼崇巫，刀耕火種，服飾簡樸，甚至一些炎熱地區的部落只用布「遮羞」，或者終年赤身裸體；西藏民主改革後才有所變化。
這裡還有門巴族，18世紀遷入。他們受藏族影響較大，信仰藏傳佛教，服飾也相似，但墨脫氣候炎熱，門巴族從不戴帽，長袍也短小輕薄。門巴族古典民歌發達，最有名的就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情歌，可謂傳遍世界。
南伊溝，珞巴族最大聚居地，平均海拔2500米，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綠色秘境，植物豐富，還有「藏地藥王谷」之稱。 圖/視覺中國
察隅在林芝東南角，臨接橫斷山脈。南北向的橫斷山脈是民族南遷的「走廊」，察隅接納了許多在此停留的民族，納西族、獨龍族、苗族、回族、傈僳族、怒族……好不熱鬧。
更特別的是，這裡居住著1300多位僜人——種種原因，他們當年未被認定在56個民族之列。或許因為都是森林的子民，僜人和珞巴族有點相似，也很原始，也狩獵、刀耕火種、信鬼、結繩記事……
僜人身材矮小，男的不超過1.6米，女的不超過1.5米。他們用麻布做衣服，吸汗、透氣、不沾身，適應溫熱的氣候。不論男女，僜人都抽菸——以前少有生火的器材，煙用於保存火種，很少離口；現在雖生活改善，這個習慣仍遺留下來。
茶馬古道。製圖/Paprika
林芝還生活著不少漢族。這裡自古就是漢藏交流的要衝，茶馬古道途經現在的察隅和林芝市區；工布江達有唐蕃古道遺址、太昭古城，一直是青藏、川藏交流的必經之地，頗為繁榮。
林芝信仰很多元，不像其它藏區常以一種為主導。除去各少數民族的信仰不說，藏傳佛教分為寧瑪派、薩迦派、噶舉派、格魯派，在林芝都有發展，這裡路上可見的宗教服飾明顯比其它地區多樣。
寧瑪派戴紅色僧帽，俗稱紅教，蓮花生大師為始祖；薩迦派寺院有紅、白、藍三色花條，俗稱花教；噶舉派穿白色僧裙，俗稱白教；格魯派戴黃色僧帽，俗稱黃教，宗喀巴大師為始祖，達賴喇嘛屬於這一派。 圖/視覺中國
因佛教傳入而式微的西藏本土宗教本教，在林芝也有一席之地，一年四季都有信徒來林芝的苯日神山轉山。一次轉山時，一位本教徒沒有買到本教的僧袍，選擇買了一套紅教的穿上。
——多民族、多信仰，在林芝碰撞共存。
走向遠方。 圖/圖蟲·創意
現在，林芝有機場，墨脫也不再是唯一一個尚未通公路的地方，曾經的「通麥天險」已修好大橋，許多翻山越嶺的盤山公路被隧道代替；林芝各民族有的從山林走出來，適應農耕，有的學語言文字，接受教育，有的做手工藝品，擴大經商版圖，有的已經用上了手機……
林芝又開始了新一輪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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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樂兮
圖片編輯丨HonYi
地圖編輯丨Paprika
封圖丨《發現西藏》
參考資料
《發現西藏》
《多彩中國》
林芝市人民政府網
中國西藏網
《嘎朗王朝沉浮錄》蕭洛
《工布藏族:流放地的舞者》馬戎戎
《淺談止貢贊普》尕藏卓瑪
《湘西王西藏曆險記》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