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軍紅
接到汪老師電話時,我停頓了幾秒,隨即答應,心底隱約覺得,這次行程,將會碰上一些我所期待的事物,應該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太陽就露出了笑臉,據天氣預報說有較強雷陣雨,我帶了雨衣和外套,收拾好背包,準時到七裡墩人社大樓下,去的人不少,車輛,人員對號入坐,整裝待發。
車子在天甘高速上一路疾馳,窗外風景不斷掠過。初夏時節,群山披上了嶄新的綠彩華服,面貌煥然一新。河流也豐沛起來,有了高歌猛進的底氣。高速兩側槐樹相對,正是槐花盛放的季節,樹上綴滿白玉似的花芽,車裡的人看著看著就痴迷了,不時嘖嘖稱讚。
兩小時後,我們到達甘谷縣八裡灣鎮趙灣村,所有人員匯合後,市文聯走進八裡灣鎮文藝「扶志扶智」行動儀式啟動。贈書、書畫創作、文藝演出等活動有序展開。
二樓書畫室準備工作就緒,書法家,畫家開始創作,隨著湧入的人越來越多,我被越擠越遠,遠遠地看見楊主席在寫「惠風和暢」條幅,手下筆走龍蛇,行雲流水,可謂自然天成之作。另一側周老師在寫「室雅人和」,運筆乾淨利落,尤顯功底深厚,真是各有風格,各具千秋。另外幾位老師在裡面,我是擠不進去了,只好出來。袁老師看見我,說畫室在最西面,可以去觀摩。畫室的人也不少,畫家們看似隨意點染,實則胸有成竹,幾筆下去,鮮活的牡丹,荷花已畫成,黑黝黝的葉子,墨跡未乾,似飄散在葉面的氤氳水氣。這些書畫作品飄散的,不是花香,而是書香。花香只一季,書香傳千年,那是文化的傳承。我一回頭,房間被人圍的水洩不通,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神,不知是趙灣還是附近幾個村莊的,竟來了這麼多人。但凡一個地方崇尚文化,總是令人欣喜的。
在鄉村,包括我的家鄉,新建的門楣上總冠以「耕讀第」三個大字,即耕田與讀書並重。事實上,幾千年來,中國農耕文化始終秉承著「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這一理念。詩書傳家,蔚然成風,在這方面做的好的,比如說通渭縣,家家重視教育,戶戶習書善畫,加之當地政府積極引導,諸多桂冠花落通渭,現在是全國有名的文化大縣,形成頗具規模的文化產業鏈,文藝創作繁榮興旺,呈雲蒸霞蔚之勢。那麼,今天趙灣所來之人呢?恐怕也不乏書畫愛好者,甚至行家裡手。退一步,只要是真心熱愛中華傳統文化,即使不懂,能來欣賞學習也是好的,人們有時會說附庸風雅,然而,那也是源於文化崇拜,在向文化的方向靠近。
我被劃分到作家組,同行六人,已有三人跟隨文藝演出小分隊去了王家溝村。書畫組都開工了,我們也要匯合在一起,商討寫作的事。從趙灣到王家溝,車子在山梁上穿行,隔著玻璃,望不見更高的山峰,這表明我們已經在這座山的最高處,十幾分鐘後,我們到了村口,停車,步行。
類似於許多村莊,王家溝的村頭,還是一棵高大的老槐樹,似哨兵,守護著村子。槐花「千條萬條壓枝低」,冠蓋如雲,濃蔭蔽日。隱約中,有縹緲的聲音從溝底傳來,這意味著我們要從山頂走到山腳。兩個男人腳底生風,遠遠地甩開了我們。李老師的鞋子有高跟,又是連續下坡,我倆只能緩步徐行,也好,八裡灣的無限風光在等著我們用心去感受。
我是第一次來八裡灣,在車上,沒覺得有什麼不同,等走到梁上,一下子豁然開朗,我被這裡的山形地貌震撼了。山高且大,連綿開去,山梁上,視野非常開闊,放眼望去,對面山梁的院落、樹木、莊稼清晰可見。梯田層層,平整有序。路邊、梁上、谷底全是樹,槐樹居多。經濟類作物以花椒為主,聽同行老師講,這裡花椒品質相當不錯,是農民致富的「搖錢樹」。路邊不乏新長成的槐樹苗,枝低,槐花伸手可及。田間麥苗青青,一尺多高,正使勁抽穗拔節生長,玉米苗也破膜而出,娉娉婷婷,舒展著身姿。空氣裡自帶香甜,其實一下車就聞到了,經梁上山風一吹,味道更濃了。
「蟬發一聲時,槐花帶兩枝。」走在初夏的田野,李老師優雅地拍照或賞花,我只幹一件事,吃槐花。這是我今年第一次吃槐花,孩子臨近考學,我的生活被壓縮成簡單的兩點一線,哪裡也不去,什麼也無心觀賞,似乎城市裡小小的一角,已經能滿足我的全部生活需求。可是今天,在八裡灣,潔淨的空氣、廣闊的田野、灌漿的麥苗、同行的師友、天賜的好時光,一切都令人心曠神怡。
我的愜意是被一隻蜜蜂打斷的,剛摘下一串槐花,一隻蜜蜂尋跡而至,不離不棄。趕走它,怕它蜇我,不趕走它,也怕它蜇我。於是,放下手中的槐花,果然,蜜蜂不再追來。滿山的槐花看似無主,其實是有主的,蜜蜂就是它的主人,蜜蜂每天都在盤點著所有花朵上的花蜜,而我,是個突然闖入的異鄉人。
唱歌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們離村文化大舞臺近在咫尺。沿途聽來,歌曲、舞蹈、樂器演奏等節目眾多,精彩紛呈。走近細看,觀眾真不多,大多是老人和孩子。現在,鄉村空心化現象日益明顯,青壯年外出務工,或舉家搬到城裡,鄉村留守的,大多是故土難離的老人,或者暫時還沒能力帶走的孩子。
文化廣場旁邊是王家溝小學,同伴們在那裡,和老師暢談正酣。我們也進去,目光所至,四四方方的校園是那麼乾淨整潔。我突然想起來,這一路走來,到處都很乾淨,是一直這麼幹淨,還是鄉村環境美化後成這樣,我不知道,但是這裡確實不同於城市,或者,這裡的農人保持著農村樸素的飲食生活習慣,不產生類似城市的生活垃圾。
時間一點點流逝,太陽西斜的時候,演出快結束了。我們也要上山,返回。路過舞臺,我的老鄉,王海生老師正在認真而賣力地表演小品。之所以說「賣力」,是因為甘谷話和秦安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語言體系。我聽甘谷話能懂五成,那麼甘谷人聽秦安話呢?恐怕也吃力。稀少的觀眾,認真的演員,賣力的表演,我心裡有些感動。今天來的藝術家,都是請來的行內翹楚,在王家溝的文化舞臺上,服裝道具一應俱全,演出水準與在市中心廣場,萬人大會上的表演是一樣的,依然一絲不苟。包括主持人,她是那麼端莊大方,熱情高漲,即使面對的只有二十幾個觀眾。我從心裡為這些藝術家點讚,但凡稱之為「家」,其中包含對專業水準和職業素養的認可。
這些年來,甘谷縣和秦安縣,如同一對雙生子,常常被相提並論,用來做方方面面的比較,人口數量、經濟水平發展、城市建設、教學質量等等,一個出現,另一如影隨行。如惺惺相惜的隊友,更如相互競爭的對手。隊友關係誠然不錯,相互鼓勵;作為對手,則需要胸襟與氣度,帶來更多的警覺與促進。即便戲謔,也是並列,民諺云:秦安人「鬼」,甘谷人「賊」。在我看來,「鬼」字含有靈活之意,人多地少,窮則思變,變則通。而「賊」字有民風強悍之意,地大物博,需要堅忍和付出。今天所經之途,沒有一塊地是荒蕪的,是靠的老人和婦孺之力嗎?就像此刻,我說這裡田園風光,優美如畫,而莫渡說,他考慮的是如何把大片長成的莊稼一捆捆運送回家,不勤勞,不堅忍,不強悍又怎麼立足於生活呢?
車子從山梁到了山腳,雨點就落下來了,雨勢頗大,進了天水市,變成毛毛細雨,這是八裡灣的挽留還是相送?
我期待的事物在哪裡呢,我真的沉醉在一路的槐花香裡。
想起來了,在給舞臺演員拍照時,觀眾中,一個小女孩恰巧轉身,目光清澈,看著我,甘谷式的沉靜和堅定。只要有孩子,我們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價值。
今晚,雨過拂塵,空氣清新,滿山谷的槐花更香了,孩子們的夢該有多麼香甜!
王軍紅,甘肅省作協會員,筆名蘭生天芳,喜歡用樸素的文字表達真摯的情感,在中國勞動保障報、天水日報、晚報、天水文學、秦州文藝、當代作家、當代文藝、散文網、東方散文、齊魯文學等平臺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