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聽寫大會》已經成為可以和《中國好聲音》比肩的綜藝節目,其火爆程度可見一斑。在昨日舉行的央視2014年重點節目推薦會上,「聽寫大會」總導演關正文表示「明年『聽寫大會』的收視率要超越『好聲音』。」火爆歸火爆,人們也對這檔節目的刁鑽提出了異議,108歲的「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認為:「假如我去考,一定考零分。」
在他看來,央視這檔熱門節目裡的有些字不好寫,也不常用。「原來規定有7000個通用漢字,現在把通用漢字增加到8000多個,這個數量超過了人們的承受力,實在有點太多了。」周有光說,即使是大學生,需要掌握的漢字量也超不過6000個。
周有光
中國人英語水平很低
最近有一種言論認為,中國人漢字書寫能力在退化,都是電腦惹的禍。而在26年前,周有光是最早一批改用電腦碼字的學者之一。在他看來,正是因為仰仗著電腦的高效率,自己才能在八十歲高齡之後重新修訂了《比較文字學初探》等學術著作,又創作出了《百歲新稿》、《朝聞道集》等頗受讀者喜愛的新作。
「漢字書寫能力的退化應歸咎於電腦」一說,周有光認為電腦的好處多於壞處,「電腦用來處理文字是好事情。」
老人更關心的是年輕人的教育問題。最近北京公布了中考、高考改革方案,英語所佔的分數比重均有所下降,不少人拍手稱快,但他卻不贊同。「教育最應該取消的是無效勞動,而不是降低英語的水平。」
周有光認為,中國人的英語水平在世界上是低的,英語不好很多事都幹不成。「其實英語沒什麼了不起,小孩子學英語快得很,中學應該好好學英語,到了大學是用英語來取得知識,如果中學英語學不好,到了大學再學,學知識的時間就沒有了呀!」說到這兒,老先生的語氣明顯有些著急了。
漢字聽寫大會
看報也有學問
說起教育,周有光曾撰文專門談自己的受教育經歷。這位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的老先生回憶道:「聖約翰大學的專業跟今天不一樣,現在進大學就要分專業。聖約翰大學是外國規矩,大學一年級不分專業,聖約翰大學本部只分文科、理科,醫科在另外一個地方,我們不大碰頭。一年級不分文理,二年級才分文理。我一年級進聖約翰大學,學基礎課,三面牆上都是黑板。黑板可以拉上拉下的,好多學生可以在上面做題目。數學的水平比較高。」
周老還講述了自己當年的學習經歷:「在聖約翰大學,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看報,主要看英文報。一個英國教師問:『你們天天看報,是怎麼看的?』我們說:『看報就看報,沒有什麼。』他說:『看報有看報的方法,每天看報要問自己:今天消息哪一條最重要?第二個問題:為什麼這條消息最重要?第三個問題:這條消息的背景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趕快去查書,查書是首先查百科全書。』我們按照他這個方法來看報,興趣就大大提高。」
「漢語拼音之父」
對於國人來說,周有光最為人所知的頭銜,當屬「漢語拼音之父」這個稱謂,由他主持編制的國際通用「漢語拼音方案」澤被億萬人。用他自己的話說:「在中國,漢語拼音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或者小孩進入文化領域的一把鑰匙;在國際上,它又是個文化橋梁,許多外國人都在講,沒有拼音他們到中國來很不方便。」
今天,漢語拼音早已成為人們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事物,但為了實現這一點,周有光曾經歷了不少波折。他回憶說,早在1958年2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通過了關於「漢語拼音方案」的決議;1979年,他代表中國參加國際標準化組織會議,推廣「漢語拼音方案」,經過長達三年的討論,才使其最終成為國際標準。
周有光對1979年參加國際標準化組織會議的經歷印象頗深。當時,領導突然通知他去波蘭華沙開會,可周有光卻面有難色:「我的衣服都破光了。」領導發話,趕緊去做衣服,國家報銷。於是,從襪子到大衣,周有光煥然一新地登上了飛機。「但我上飛機時沒有一分錢。」他哈哈笑著說,按照當時的規定,不允許攜帶人民幣出國,於是他的錢夾子只得臨時上交。
「漢語拼音方案」的國際之路,起初並不順利。周有光回憶說,當時美國國會圖書館有70萬種中文書,如果採取拼音更改編目,就要花2000萬美元,圖書館方面對此持反對意見。「我跟他們說,你們可以用得慢一點,有了錢再用漢語拼音編目,他們這才同意。」三年之後,美國國會圖書館獲得了資金支持,中文圖書編目改了,拼音方案在國際上也終獲通過。
以前,在國際上魯迅的名字有二十多種譯法,北京的英文名字最廣泛的譯法曾是「Peking」。周有光說,正是因為有了「漢語拼音方案」,這些都成為了過去。
翻譯百科全書
「我85歲離開辦公室後,出書比較多,粗製濫造。」看著身旁洋洋灑灑的新著,周有光笑著說。資深編輯葉芳這樣總結周老的寫作風格:用最少的文字,表達普通人都能看懂的意思。「他的語言很簡練,很清晰,文字用量並不很多,不需要很多詞彙就能將事情講得一清二楚。」葉芳認為,是百科全書式的寫作,讓周有光的作品風格獨具魅力。
百科全書情結的確貫穿了周有光一生。「我當年在上海聖約翰大學,每門課程完成了,老師會指定學生讀課外讀物,其中很多都是百科全書。」周有光說,像《不列顛百科全書》有兩百多年歷史,由四千名學者編寫,作為大學生的課外讀物最方便。「百科全書任何問題都回答得準確、簡明、扼要,是世界上有名的人寫的,不是普通人寫的。」但他也很感慨,「中國人向來沒有百科全書這個概念。」
在周有光的書房中,有一個三層的書架擺滿了《不列顛百科全書》,從上至下分別是中文版、英文版、日文版。改革開放後,中美兩國要搞文化合作,其中一項就是翻譯美國的《不列顛百科全書》,而周有光做了《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文版的三位編委之一。「我們翻譯《不列顛百科全書》,不過由於當時國內購買力很差,就壓縮成10本,稱為《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此後,周有光又曾擔任中國大百科全書社科部分總編委。
看百科全書、編百科全書、用百科全書思維寫書,但周有光不得不說:「有了網絡以後,百科全書的作用就減少了,很多東西都能從網上找出來。」不過,對於來自網絡的信息,他的態度還是非常慎重的,「百科全書的材料是有鑑定的,網上的材料沒有鑑定過,網上不太準確。」這位治學嚴謹的老人對後輩如是說。
從不悲觀的「風中之燭」
「我已經108歲了,再有三個月就109歲了。」周有光平靜地說。
因為歲數太大的緣故,老先生戴起了助聽器,但與人交談的時候還是經常聽不清楚對方的話。這時候,他就會拿來一張紙,讓對方把問題寫下來,只是輕掃一眼,便敏捷地作答,談吐風趣,條理清晰,簡明扼要。「人過了一百歲,退化很厲害,首先是耳朵聽不見了,還有記憶力不行了。」不過,周有光又說,雖然自己記憶力衰退了,但理解力還沒有衰退,「記憶力是個系統,理解力是另外一個系統,如果人的理解力衰退,就沒用處了。」
周有光說,自己有過兩次僥倖逃生的經歷,這讓他對生死看得很開。古人說,老人如同風中之燭,他很客觀地評價自己的身體,自認假如再活一年的可能性是有的,但過兩三年仍活在人世間的可能性就小了。「這不是悲觀,也不是玩笑,這是自然規律。」他淡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