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誠法師的「以禪入書」已有涉及,但局限於其禪者身份對書法潛移默化的影響,本節將進行深入討論,觸及一誠法師的禪宗書學理論和具體踐行的「以禪入書」。在《<禪文化全國名家書法精品集>序》中一誠法師有一段言論如下:
自古以來,禪茶一味,筆以寫心,所謂「筆端吞巨海,沙界一微塵」。無論是「援毫掣電」的懷素,還是「態濃意淡」的蘇東坡;無論「風神灑蕩」的黃庭堅,還是「沉著飛翥」的米芾,無不以禪境為旨歸,禪宗的思維方式、審美態度深深地濡染著唐宋以下的中國文人,使得中國的書法藝術越來越強調筆墨形象中的內在情感和意境表達,正是「我書造意本無法」,「參禪而知無功功」。
這段話信息量非常大,有三點尤其值得注意。第一,一誠法師將「禪茶一味」與「筆以寫心」相比類,兩者的共通性即是「茶」為「禪」之表、「筆」為「心」之表。「茶」之「和、敬、清、雅」與佛法「苦、集、滅、道」相應,即為禪宗內在精神的外化,「筆」之溫潤或張弛即為內心情感的表達,運筆之氣流於筆端,筆墨之痕即為心韻之氣。禪學為心學,禪即心,心即禪,禪宗的意旨即為解放天性,尊重人之為人的心性追求。
歷史上不無禪師蔑視權貴,甚至燒佛罵祖,殺蛇斬貓,這種粗劣行為有違戒法但又是禪宗教旨的彰顯,我心如何,外在即如何,筆為我心,禪茶一味,想通相合,直白而言,「茶」即「禪」、「筆」即「心」。第二,「筆端吞巨海,沙界一微塵」一句同義於詩人布萊克的名句「把無限放在你的手掌上,永恆在一剎那裡收藏」, 一誠法師所要表達的觀點是:一粒微塵一個世界,一支筆也同樣一個世界,這支筆可以締造萬千,書者足矣掌握無限可能,不可拘泥於一定的模式,萬物皆空,不應執著,這正是一誠法師的書法態度,以筆隨心,勿有規式,正貼合於禪宗思想的「三無」核心(無念、無相、無住)。
一誠法師以「禪境」為「旨歸」,無論「蘇、黃、米」還是醉僧懷素的書法都逃脫不了這一「旨歸」,那麼,何為「禪境」,其為何成為「規約範式」,值得考究。以「禪境」一詞查閱藏內文獻以及藏外文獻所出現的詞條有兩百多處,但大部分詞條為「禪境界」,又有小部分禪、境二字分離的詞條,「何為禪境」、「何為禪境界」,其都與「何為禪」問題相類,「禪境」也好,「禪境界」也罷,它們都與「禪」一樣,講究和強調的是一種「心的原態」。
一誠法師關於「禪境」這一「旨歸」的落腳點是禪宗的「思維方式、審美態度」,文中已有解釋,亦即這一思維方式、審美態度是「筆墨形象中的內在情感和意境表達」,而得到的效果正是「參禪而知無功功」這一以「無功」為「功」的禪宗旨要的內在智慧和「我書造意本無法」的筆墨彰顯。禪即為心,無外在形象,無範式邏輯,只求頓悟和靈感,直探心源,與心齊律動。如此看來,總前所述,一誠法師關於寫書的態度歸結起來只是二字——「隨心」。
懷素書法隨手萬變、飛動自然;蘇軾書法筆意隨心、漸進自然;山谷書法不泥古法、獨樹一幟;米芾書法沉著痛快、蕭散奔放。不論禪者、居士抑或無宗教身份的文人,若講求心性,則筆端自由,有異於純粹學古的「畫字」,實為「善書者」。如此來看,「以禪入書」並不是禪僧這一特殊群體書法作品的「特色」,已推及到大範圍的中國文人。這是書者對自我心性的尊重又或者說是對禪宗理念參悟至深、了悟於心的自然表達(禪宗這一心宗自唐宋就以解放心性的姿態影響時人精神態度,融入中華文化中)。
以上文字討論了一誠法師對於寫書的觀點態度並觸及到禪宗思維方式和審美態度對中國文人書法的影響,一誠法師的書法作品「以禪入書」毫無爭議,不論是從其禪師身份而言,還是從其所表達的書學理論而言,但是,其書法究竟是如何滲透禪意的,筆者將從以下幾點進行討論:首先,一誠法師的書法以楷書居多,顏體佔絕大多數,且取法於顏真卿中晚年書作《顏勤禮碑》、《麻姑仙壇記》,其早期作品《多寶塔碑》,一誠法師效仿較少。從其獨鍾顏體即可看出,一誠法師尚渾厚古樸之書,其所臨之貼的選擇更能證實這一點。
顏真卿中晚年作品經過歲月的積澱,已臻成熟老練,端莊強勁,相較於早期作品,確實端莊大氣,多力筋骨,具有盛唐氣息。然而一誠書法祛除其「煙火氣」,一改顏魯公之張揚鋒芒,筆筆收鋒,只留其樸茂端莊之氣,實為禪者風範,佛家溫潤,正貼合法師所倡之「清淨心」,勿分別,多慈悲,這即為「佛性」。其次,一誠法師的書法內容多經文、法句、禪詩、題詞、祝福等,不離修行的根本。最後,一誠法師踐行經文:「菩薩戒弟子,應當剝皮為紙,刺血為墨,以髓為水,折骨為筆,書寫佛經」,以精進之心對待書寫,「數年之間,所抄經論不覺堆積成摞。主要有《華嚴經》、《宗鏡錄》、《大智度論》等。
亦曾刺舌血寫《金剛經》、《梵網經》、《四分律》等」。一誠法師的筆墨間流淌是禪者的慈悲和智慧,踐行的是行、住、坐、臥不離禪,以禪書寫禪心,一老之書,得之禪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