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經濟時,年貨憑票供應,備好年貨才能過好年。改革開放後,敞開供應隨便買,上海人不像過去那樣備年貨了。
四十多年前。記不清從哪天起,上海人就開始備年貨了。有的起步夏天,如瓜子。雖過年配給炒貨中有,但量不能滿足,於是,不少上海人就把吃西瓜的籽洗淨曬乾,過年開炒;藏平湖瓜開封瓜籽,解放瓜籽小不收。
一年之計在年貨。能買到的立馬買,要託人的快通路子,該收的就儲起來。年貨儲備需一定量,使春節期間不捉襟見肘;除保證年夜飯,還要顧及請客和親友上門拜年。
計劃經濟時,按戶配給年貨。憑上海人叫「小菜卡」的《上海市副食品購買證》,它按戶口簿人數以4人劃線,分成大、小戶。它其實不是卡,是張硬板紙。有的年貨,要憑戶口簿。
肉類是年貨主角,雞鴨不可少。從上世紀60到80年代,配給無活禽,而是冰凍雞鴨,十幾隻赤膊赤腳抱團,營業員用木棰砸開剝離才能賣。說配給,實為兩選一:相中雞就不能買鴨。幸好家有兩個戶口帶來「小菜卡」兩張,尚可熊掌與魚兼得。
兩隻腳的雞鴨金貴,四條腿的豬玀也撐臺面。讀1952年的文章《「年夜飯」節約》,豬肉卻是省不掉的:單豬肉一項,就有紅燒肉、走油蹄、獅子頭及肉片肉絲等。
買豬肉要憑票。在1976年,每人每月可買2元(折豬肉1.18公斤),春節加2元。母親必備水筍來燒肉,「年年吃慣合家歡,鮮肉紅燒水筍乾。」(映雪老人:《除夕竹枝詞》)合家歡即年夜飯,這清同治年間的竹枝詞,道出這年菜的歷史悠久。原先自己用淘米水浸泡筍乾,軟後切;後有代客加工用鍘刀切,賣相更好。
配給水產,每戶發花色魚券和一般魚券各1張。花色魚裡,人們看中味鮮肉多刺少的黃魚。年夜飯,外公會燒糖醋黃魚。為讓大家吃到黃魚,1982年春節大戶花色魚券2公斤中,可買黃魚1公斤;小戶1.5公斤花色魚券裡,可買0.75公斤黃魚。
年貨配給除雞鴨魚肉、炒貨和南北貨黑木耳金針菜等,還考慮民俗,有為元宵湯糰而備的糯米,上海人歡喜吃口好的水磨粉。外婆用糯米磨水磨粉,外公用糯米做八寶飯,到老底子叫「培麗」的全國土產商店,買糖水青梅切條做澆頭。客居杭州時,每戶還配給小核桃半斤。汪曾祺說春節去太原見告示:「『供應老陳醋,每戶一斤。』這對山西人是大事。」
年夜飯的飯也重要。「煮飯盛新竹籮中,置紅橘、烏菱、荸薺諸果及糕元寶,並插松柏枝於上,陳列中堂。至新年蒸食之,取有餘之意,名曰『年飯』。」(《清嘉錄》)插柏枝或冬青、芝麻,寓意節節高。當時大米配給,平時吃大米摻秈米,過年清一色大米。下鄉第一年,農場連隊發大米50斤,為我年貨增色。
所備年貨及餐桌呈現要有自家特色,原則是人無我有,人有我特。我家亮點是外公的走油肉,肉皮炸得如漣漪似泡泡紗。年貨反映了一戶人家的經濟實力、活動能力和廚藝水平,還有創意。墨綠噴香的苔菜沒配給,二伯家的「苔條」花生是把鹹菜浸泡去鹹味,曬乾切細,油鍋爆炒,那鹹菜便鯉魚過龍門成了苔菜。
備年貨要兩條腿走路,既靠配給又靠自己。我當知青回家過年,帶回糧票換的活母雞;走在上海街頭,斬獲回頭率。此外是靠親友,嵊縣老家寄來小紅毛花生山芋胖,酒糟的糟雞糟肉、還有年糕。
當時,絕大多數上海人家沒冰箱。要把提前備的年貨在春節山清水秀亮相,用的是相傳的保藏法,辦法土卻有效。如:把冬筍埋入黃沙,就可保鮮一段時間。當你見弄堂上空、沿街陽臺和窗戶掛著鹽醃的醬油浸的肉、風乾的魚一點點多起來,那就是催人備年貨的無聲戰鼓。
到上世紀80年代,單位鐵肩擔年貨。我單位年貨保留節目是緊俏豬肚,有一年還溫情地發了禮花。也有一年,等月上柳梢頭,盼回青浦來的扁魚花鰱。年貨體現了單位效益,也成為凝聚力的元素之一。現發實物不多,改發券;有說發三五百塊人家不見,發同價值的雞鴨魚肉水果,旁人一看就說這家廠靈。
改革開放後,1985年4月13日魚敞開;1992年1月28日,取消鮮蛋憑證(票);到5月11日,豬肉隨便買……
也記不清從哪天起,上海人不像過去那樣備年貨了。平時想吃什麼都能吃到,天天在過年。(袁念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