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但愛書,而且還特別喜歡二手書——日本人稱之為「古本」或「古書」——那麼恭喜,古書的天堂就在這裡:日本東京千代田區的神田神保町古書街,世界第一舊書街區。
從地下鐵神保町駅一出站,就能聞到書的味道。靖國通上書店林立。山本、波多野、小川、北沢、篠村、山陽堂、澤口、長島、古賀、知——噢不,是「矢口」、文華堂、南海堂、飯島、原書房……隨後到了立體的神田古書樓,從一樓到五樓依次是高山、中野、鳥海、RBS、梓書房、薰風花乃堂,等等等等。一律有美名,或者說,美也濃縮在了書店名裡。
電影、戲劇、娛樂專業古籍書店矢口書店要注意:上述羅列的書店,從最東側靠近專大通的山本書店,到西側靠近白山通神保町交叉點的神田古書樓,僅相距區區150米——而整個神田古書街區裡,有好幾個這樣的150米。在一份可以免費索取的神保町古書店map上——地圖封面將安迪·沃霍爾著名的金寶湯罐頭偷換成了同樣字體的Jinbocho(金寶和神保的音近親關係呼之欲出),按歷史、建築、電影、管理、嗜好、文學、初版等細分作35種口味——列舉了「神田古書店聯盟」所有157家古書店名錄,並分為文學、古典籍、歷史、思想宗教、社會科學、美術、版畫、趣味、藝術等十多個大類,用不同顏色一一標示在地圖上。而就此,我發現了神田古書街的另一大特點:東西向的靖國通上幾乎所有書店,竟然全部都在道路南側,坐南朝北——北側一整排則是各類餃子店、吃茶店、簡餐店,還有一間專賣上海蟹(活上海蟹「姿蒸」每份3000日元)的中華料理店。
難道這是為了更清晰地體現精神食糧和物質食糧兩手抓嗎?後來,我帶著這樣的疑惑上網一陣搜索後才了解到,原來這是為了保護古本書籍免受陽光直射的損害。因為神保町的書店都有一種豐盛到滿溢的氣質,幾乎每家書店門口,都會有幾個露天書架,有的為誘引(往往是特別廉宜的書),有的則為吸引過路客(為了在「一條街」上脫穎而出),而這些滿溢的部分自然提升了古書街的書氣。食客們只要在腦海裡想像一條遍布露天座的小吃街便可理解。
尋「洋」冒險記如果你懂日文、愛文學,神保町就是那種待上一整天也不會厭倦的地方。如果你像我一樣,雖然愛文學但只能看懂日語裡謎面一樣的幾個漢字(一套「日本妖怪文庫」迅速掠取了我的注意力),那也完全不必失望,因為可以有另一種玩法:尋「洋書」。 日本人將外語書稱作「洋書」。新的洋書在日本——如同在中國一樣——價格昂貴。於是二手洋書店在東京頗為流行。最大、最系統的一間,名叫「好日子」(Good Day Books),深藏於西五反田2丁目的一棟商業大樓裡,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其類別劃分之細緻也到了令人暈眩的程度。而神保町裡的洋書店——據神保町地圖之統計,共有七家。——相比之下,雖然面積小但各有特色。
二手套裝《日本歷史地圖》離夏目漱石之碑僅有幾步之遙的Keizo Books最讓人震撼。倒不是說它有多大,而是說它有多擠。說它擠,大概是另一種誤導:我在書店裡待的大約20分鐘裡,大部分時間都只有我一個顧客(畢竟是工作日下午)。唯有一次,一個日本女生走進來,這時才發現:要在該店保持恰當社交距離並交換一個身位是件需要技巧和耐心的事。對,那是一家毫不誇張的、鋪天蓋地的書店。左側是一通到底的整排書架,書架上的書都放了兩層,任何平臺上都有書雜技一般堆起;右側是像海洋一樣的書堆,無一例外壘砌至超過一人身高的地步(目測近兩米)。於是,事實上,你走進該書店,就是進入了唯一的人行通道,只有在通道近盡頭處,才有一個小小彎折,裡面暗藏著一個書的洞穴,洞穴裡蝸居著一個中年男子——他是老闆。在Keizo Books,你無法不想像這樣的場景:地震不期而至,書冊紛紛墜下,愛書人宿命般被書活埋。就像那位讓人唏噓不已的香港青文書屋老闆羅志華一樣。
古本店沿街書櫥我帶著這份杞人憂天的冒險想像,立刻買下一本Mary Acton論如何欣賞繪畫的書,仿佛風險就此會減輕一分。這位牛津大學藝術史的課程總監選擇了一幅亨利·馬蒂斯的肖像畫作為封面。畫上男子的臉被一道綠色條紋一分為二,呼應著牆壁和衣領上的同樣色彩,頗有幾分詭異。
一誠堂的高大上神保町古書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80年代。其時該地區先後設立了(現)明治大學、中央大學、日本大學和專修大學等四大名校,周圍書店便應運而生。據維基百科載:1913年,當時的小川町發生了一場大火,神田高等女校教員巖波茂雄在災後開始經營舊書店,販賣夏目漱石的作品與哲學叢書大獲成功。如今巖波書店仍在,而不遠處的一誠堂書店歷史同樣悠久,且可能是如今神保町古書街上最高大上的一家。
簡單地望一眼一誠堂書店,便可知其高大上的大概。四層大樓莊重大氣,綠色窗框圍起長而高的大玻璃窗,清晰地映射著眉毛般的冬日枝影。而最驚人的,莫過於這家古書店竟有自己的專用停車位——書店西側有整整一塊空地,標示著「一誠堂專用停車位」。
Keizo Books專營藝術類古本書店門外,左側整齊擺放著便宜的文庫本,僅售200日元一冊;右側有成套的《日本國語大辭典》(8000日元)、《日本天然紀念物》(3000日元)等打折套裝書。帶著些許日文盲的失落,我徑直走向二樓洋書及藝術書區。時間大約就是在那時開始加速的,待我走出一誠堂,已是黃昏。
一誠堂的二樓簡直是一個日本文化的精品書區。大量浮世繪畫冊教人流連,但懶人如我又不願為行李增重太多。最後買下一冊《日本俳句》(2000日元)——作者是具有日本血統的美國文學博士Kenneth Yasuda,1957年的精裝籤名初版,除了紙頁略略泛黃外,幾乎完美。精裝書皮用透明玻璃紙小心包著——看它的反面可以發現,即使是這樣一張小小的透明紙,也出自專業人士之手,它採用了Brodart Just-A-Fold的專用包書膜。
神保町古書店地圖埋單的環節同樣讓人驚訝。身著深色西裝的店員用雙手接過書,用一張印有一誠堂店名和似乎是埃及圖飾的牛皮紙將舊書小心地包好。有一瞬間我簡直有種錯覺,仿佛我是在Burberry專賣店裡買了一隻皮夾。 大概因為牛皮紙太精美,直到回上海數周后我才打開那本《日本俳句》。在Robert Hall撰寫的前言裡,有這樣一段關於日本的更寬泛的描述:「理解日本藝術的鑰匙在於意識到:在日本藝術中,人們總是追求絕對。對於絕對而言,沒有程度的問題;要麼達到了,要麼失落了。誠然,更經常的情形是,就算沒有達成絕對,也始終在朝那個方向努力、並意識到那個更高的目標,正是這一點將力量與活力賦予了這活躍的美學精神。」在神保町古書街的種種體驗,也每每讓人意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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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誠堂書店東京都千代田區神田神保町1丁目7番地,〒101-0051; www.isseido-books.co.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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