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路段，能被司機冠以「死亡」名號？什麼樣的路段，能4公裡路段平均一年死9人？什麼樣的路段，能被附近村民設「瞭望塔」守候並以救援謀利？這裡是京臺高速430KM-434KM處，以前這裡叫京福高速132KM-136KM處，這裡是濟南市長清區饅壽山路段。
京臺高速饅壽山路段諸多隔離柵被扒開，村民經此上路救援掙錢。 記者潘慶照 攝
2010年5月24日，被稱為「死亡高速公路」的該路段發生特大交通事故：8人死亡，2人受傷。經事故調查組調查，並按照市政府的批覆，濟南市安監局對山東高速集團開出行政處罰單。
2012年3月至8月，記者歷時5個月深入調查，還原該路段被稱為「死亡高速公路」的成因。
「5·24」禍因之爭
京福高速長清段50餘處防護網破損，而破損的防護網為當地村民救援謀利提供了便利。
從長清區張夏鎮韓莊出村，饅壽山京臺高速(原京福高速)下的涵洞是必經之路。就在這個涵洞向北10多米遠，2010年5月24日19：10，長清區駕駛員張延順駕駛輕型貨車(魯A58G60)由南向北行駛至此，撞在右側護欄側翻，一車土豆散落。
現在，幾乎每個韓莊村的村民還都能準確地指出當年的事發地點。因為村頭上的這段高速路出事故是常見的，「但出了這麼大的事故卻很少見，太慘了！」當時，高速路附近的10多個村民鑽過高速路防護網上到路面，與公路養護人員一起幫助車主清理貨物。誰也不會想到，與他們所在地點相距10分鐘車程的順向路上，一輛載沙半掛車(皖C57430，掛車5R07)正向他們逼近。
高速公路路巡部門3名工作人員當時在場，其中一人在事故現場向南50米左右搖旗警示，其餘2人參與救援。即便如此，安徽籍載沙半掛車還是撞過來了，它撞向了側翻的輕型貨車及現場群眾，造成7人當場死亡，1人經搶救無效死亡，2人受傷。「直接把小貨車撞到了高速路下的溝裡」，兩車損壞。「『5·24』事故的嚴重程度，跟防護網破損有很大關係。」事故發生後，調查組曾對京福高速長清段進行過全路段調查，發現50餘處防護網破損。因該路段事故高發，當地村民已將事故救援作為主要經濟來源之一，每遇車禍，村民即趕到現場幫助救援並要求經濟報酬。而破損的防護網為他們救援謀利提供了便利。「5·24」事故中，政府調查組認定道路主管部門山東高速集團存在三大責任問題：一是防護網破損問題長期未解決。二是路況整改不力(未對該路段事故隱患進行徹底整改)。三是高速集團從業人員安全意識不強，事故處置不當。「按規定來說，高速員工設置事故警示應在事故現場100米至200米之外，但事發當時高速路巡人員只在50米以外設了警示」。
但山東高速集團對以上認定均不認可，堅稱無責。其申辯理由為：一、事發路段技術狀況符合有關規範和標準，且其已「履行了足夠的安全提醒義務」。二、高速公路兩側設置隔離柵按照設計要求和設計強度，主要是為了阻擋動物進入高速公路，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定，行人進入高速公路後應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負責阻止並驅離，「我公司系國有企業，無該項行政管理職責和管理手段」。三、當時到場的濟南路順道路養護有限公司員工並非山東高速集團從業人員，「我集團公司下屬養護公司與路順公司籤訂的養護施工協議和安全生產合同中明確約定，路順公司對其從業人員的安全生產工作負責。」
4公裡，每年死9人
不足長清段6%的區間長度，事故死亡人數卻佔到近40%。
對於高速集團的申辯理由，「5·24」事故調查組回應稱，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定，高速集團主張「行人進入高速公路後應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負責阻止並驅離」，但現實是，地方交通管理部門上高速路執法不便，且通過完善防護柵或砌隔離牆完全可實現阻擋行人進入高速公路。另外，高速集團與下屬養護公司是層層轉包關係，申辯「路順公司(養護公司)對其從業人員的安全生產工作負責」不合法，因生死合同是被法律明令禁止的。
知情人士透露，「5·24」事故發生後，事故善後處理支出的300多萬元均由長清區政府承擔，「山東高速集團並未拿一分錢」。為此，長清區政府曾欲提起民事訴訟要求高速集團支付費用，但最終無果。
對於「5·24」禍因之爭，京臺高速饅壽山路段附近村民知之甚少。包括事故死者家屬在內的諸多村民更為關心的是隱患路段整頓問題，雖然該隱患可為不少村民帶來上路救援謀利的機會，但「因此死的人太多了，不定期就會出事故，讓人痛心！」
記者從相關部門得到的統計數據證實了村民的說法，據了解，京臺高速長清段於1999年10月開通，長清至泰安區間長68.5公裡，「5·24」事故事發饅壽山路段佔其中4公裡。自1999年10月至2012年6月，京臺高速長清段共發生交通事故193起，死亡262人。其中僅饅壽山路段就發生事故44起，死亡107人。「不足長清段6%的區間長度，事故死亡人數卻佔到了近40%，可謂事故高發。」
而在相關部門給出的最近幾年數據中，京臺高速饅壽山路段的事故發生比重已驟升至長清全路段的近80%，知情人士透露，目前，京臺高速長清段全年事故數在45起左右，死傷約80人，但只長清區饅壽山路段事故數就達42起左右，死傷約60人。
早在2003年，在饅壽山高速路段剛開通運營4年之時，相關部門就已經發現了其「事故黑點」的隱患。2004年9月，交通專家及濟南市有關部門曾對京福高速長清路段進行過專門論證，2005年，相關部門根據論證結果對山東高速集團提出了路段整改要求。
8月9日，記者再次探訪京臺高速饅壽山自南向北路段發現，隔離柵仍多有破損，記者與村民可輕易上到高速路面。「諸多事故隱患到現在還是沒整改」，當地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相關專業人士表示，粗略估算，高速集團整改該路段隱患需投入數億元之多，這也是高速集團遲遲不願整改的原因。
7年整改「馬耳東風」
交警部門對高速集團提出的整改建議，除部分落實外，其他一直未落實，直至發生了「5·24」特大交通事故。
早在2003年，在饅壽山高速路段剛開通運營4年之時，相關部門就已經發現了其「事故黑點」的隱患。「4公裡連續下坡、彎道，路面裡高外低，離心力向外，很容易側翻」，知情人士透露，京臺高速長清區該路段路況不正常是發生事故的主要原因，「交通專家曾論證過，路面裡高外低，司機不自覺地就會向裡靠，三車道變成兩車道，很容易發生追尾側翻」。
在《濟南市道路交通事故危險點、段整改責任書》中記者看到，2003年7月，相關部門對「京福高速132KM—134KM」的整改建議為「嚴禁超載、帶有事故隱患的車輛進入高速路，坡道上增設禁停標誌」；2004年4月，對「京福高速133KM—137KM」的整改要求為「設置事故易發警示標誌、禁停標誌、故障救援提示標誌牌」。
據了解，2004年9月，交通專家及濟南市有關部門曾對京福高速長清路段進行過專門論證，2005年，相關部門根據論證結果對山東高速集團提出了路段整改要求：一、對路段安全性能進行論證；二、加裝振蕩減速帶、路燈；三、修復防護網或砌牆格擋；四、加裝龍門架電子顯示屏提醒。「後來，高速集團改了幾條，加了減速帶和龍門架顯示屏，但路燈和防護網問題一直沒解決」，調查組人員介紹，2006年至2010年，交警部門對高速集團提出的整改建議，除部分落實外，其他一直未落實，直至發生了「5·24」特大交通事故。
記者注意到，2006年5月，相關部門對「京福高速133KM」的整改建議為「嚴禁超載，坡道上增設禁停標誌、振蕩減速帶」；2006年9月，對「京福高速133KM」的整改建議為「嚴禁超載，坡道上增設禁停標誌、振蕩減速帶」；2009年7月，對「京福高速132.8KM—136KM」的整改建議為「增加減速振蕩線設置密度，設置照明設施」。
在山東高速集團對「5·24」特大交通事故的申辯理由中，其表示「我公司已經按交警部門和安監部門要求，在該路段增設了大量安全提示、警示標誌和振蕩標線等安全設施，履行了足夠的安全提醒義務」。
諸多隱患至今未改
調查組要求整改加裝的路燈仍未見蹤影，很多司機表示「路面裡高外低最要命」
2012年3月20日，記者曾前往京臺高速430至434公裡路段探訪，在京臺高速由南向北434公裡縱坡坡頂處，記者看到「下坡路段減速慢行」、「謹慎駕駛避免車禍」的警示牌已設置，振蕩減速帶、龍門架電子顯示屏也已加設。但調查組要求整改加裝的路燈卻仍未見蹤影。
該縱坡約4公裡長，彎道向內。記者驅車經過時，能明顯看出路面裡高外低，按照最低時速70公裡行駛，可感覺身體重心向彎道外側傾斜。行至此路段，大部分車輛都在內側兩車道行駛，有少數外地牌照的車輛在外側行駛。
記者徒步探訪4公裡，發現該縱坡高速路外側隔離柵仍多有破損，較大破損處至少有5處，附近已踩出小路。附近居民稱，高速公路隔離柵破損問題甚至可以說自通車以來就沒解決，「很多人通過口子上路攬活」。在高速公路地面上及護欄處，記者發現多個「修車」電話，有附近村民介紹，「修車」即是救援，與「5·24」那天的救援一樣，「每次每人能賺一二百塊錢。」
在相隔不遠的濟南服務區，記者與多名司機交談，很多經常路經京福高速長清路段的司機表示，該路段的確存在安全隱患，「尤其是路面裡高外低最要命」，但多年來山東高速集團一直未予整改。不少司機表示，「這麼危險的路段，尤其晚上又沒有路燈，出事是經常的，高速集團難道只收過路費嗎？」
相關專業人士表示，粗略估算，高速集團整改該路段隱患需投入數億元之多，這也是高速集團遲遲不願整改的原因。8月9日，記者再次探訪京臺高速饅壽山自南向北路段發現，隔離柵仍多有破損，記者與村民可輕易上到高速路面。「諸多事故隱患到現在還是沒整改」，當地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在2011年的《濟南市道路交通事故危險點、段整改責任書》中，相關部門對「京臺高速431KM—435KM」處的整改建議已細分到4條：「1.加強對超員、超載車輛的管理，嚴禁超員、超載車輛進入高速公路。2.遇雨雪霧等惡劣天氣及時協調、封閉相鄰省、市高速公路入口，並分流已進入高速公路的車輛，防止發生交通擁堵和交通事故。3.對該路段道路現狀進行合理化改造，最大限度消除交通安全隱患。4.對包括該路段在內的京臺高速公路長清段420—435公裡路段安裝夜間照明設施，進一步完善交通安全設施和交通安全標誌，科學限定安全通行時速並增設限速標誌。同時，及時修復高速公路隔離網、隔離帶等設施，防止無關人員進入高速公路」；2012年4月，相關部門對該隱患路段又提出了「降低坡度」的整改要求。
但據介紹，山東高速集團對以上整改要求執行得少之又少。目前，京臺高速饅壽山路段附近村民甚至在房頂設置了「瞭望塔」，他們長期守候，隨時準備第一時間衝上家門口前的「死亡高速公路」，以事故救援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