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1月2日
地點:錢衝農家小院
講述人:少安
採寫:李紹安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筵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黃四娘家花滿蹊, 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山野小村、農家小舍,從繁華中抽身,將靈魂投入山水之間,面對四周山色,一種醉意油然而生……
1
一次出遊
深秋,我們幾人來到中華第一銀杏谷——錢衝遊玩。當天中午,呼嘯的北風裹著秋雨肆無忌憚地灑了大半天,被秋風掃下來的樹葉堆滿了道路,像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我們煎熬地坐在車上,等雨停了,才無目的地在兩條衝中漫步觀賞著。不知不覺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因為客車停班了,我們只好在錢衝過夜。
景區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前面的小衝裡有一個農家小院,是私人開的,房子很寬敞,主人也很熱情。」
一聽到「農家小院」這個名字,我們頓感親切,決定去感受一下那裡的風土人情。
通往農家小院的是一條水泥上坡路,坡度不大,我們步行了十幾分鐘後,來到「農家小院」。小院坐北朝南,後面是大山。門前稻場邊有一棵臉盆粗的銀杏樹,枝葉茂盛。樹枝上掛滿了小紅布條,顯然是遊客求福許願掛上去的。紅布條夾在銀杏葉中,把整棵樹裝飾得像一朵碩大的鮮花。
小院的大門敞開著,大門足有三米高,門兩邊擺著大石鼓。大門到稻場要下三踏石階。從外表上看,這座「農家小院」是聯襟四合院,算得上是一座古建築院。
2
一個小院
我們剛上臺階,一位「小大嫂」就笑著迎了上來。她衝著我們招手喊著,那甜甜的聲音飽含山裡醇厚濃烈的鄉土味兒。
「小大嫂」把我們帶到堂屋,交給站在門口的老婦人後,又匆匆去忙別的事了。
老婦人六十出頭,上穿淺藍色大襟布扣夾衫,前面圍著一件花圍裙,褲子是青色的。頭髮理得很整齊,一根銀髮卡卡在頭後,像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的農村婦女。她滿臉笑容,仿佛在說「你們到家了」。
我們走進堂屋,一眼就看到堂屋的地面是早年用三合土捶成的,平坦又光滑,中間用白石頭鑲嵌一米直徑的古銅錢圖樣。堂屋中間放著一張八仙桌,兩邊放著八張靠背椅子。堂屋上方擺著一張老神櫃,神柜上掛著一張紅燭光紙掛聯,上面寫著「天地國親師」五個大字。
在堂屋內來迎接我們的,是一位六十出頭的老漢。老漢笑著說:「倆們是稀客,是從城裡來的吧。」說著,用幹毛巾抹了抹桌椅,招呼我們坐下,轉身到神櫃裡拿出五個瓷杯子、一盒茶葉放在桌子上,老漢說:「這是我們唐僧茶場的特產毛尖,叫『馬口葉子』,請品嘗……」
隨後,老婦送來一盤炒熟了的銀杏果和一盤沙炸的小碗豆,還有一大盤水果,簡直像待「春客」似的。
老婦沒有打擾我們品茶,她輕輕地放下果盤就躡手躡腳出去了。
不一會,「小大嫂「拿著菜單進來了。我點了慄子臘腿火鍋、醬爆土雞丁、滷野兔、花生米、紅蘿蔔菜丁等幾個菜。小大嫂問:「是吃米飯,還是吃谷芽巴?」我連忙說:「嘗一下谷芽巴吧!」
開飯時,老漢提了一瓶稻花香和一瓶本地酒,說:「散酒是本地水作大麥酒,很平穩。」
我們幾人吃完晚飯,好奇地在四合院裡轉了轉,看到走廊上放著老式風車、手搖水車等農具……
3
一位老人
在東邊的廂房裡,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奶奶戴著老花眼鏡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我們的談話聲驚動了老奶奶,她連忙起身,用手扶了扶眼鏡,臉上的皺紋裡包含著微笑。她主動與我們打招呼:「倆們是稀客,宵了夜沒有?」我們回答:「吃過了。」
我隨便問了一句:「您今年多大年紀?有幾個兒子?」老奶奶突然沉默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很複雜,顯得困頓而茫然。老奶奶嘆了一口氣,說:「我今年94歲,活著有啥用。我沒有兒子,他們是我的侄兒、侄媳。」說著說著,老奶奶摘下眼鏡,揉了揉眼角的淚水。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她的內心悲傷和憂慮。
「活著有啥用,給國家和後人們帶來麻煩和負擔。」老奶奶重複著說。她呷了一口茶,關上電視機,走到床前,在枕頭內面翻來翻去,找出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小包,然後用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開小包,拿出一張褪了色的烈士證書和一枚勳章。
老奶奶將烈士證書和勳章遞給我們,等我們看完後,又用紅布包起來,放回原處。
老奶奶告訴我們,她的丈夫在1940年前任安陸縣第三遊擊隊分隊長,後在新五師第二團一營一連任連指導員;1952年入朝,在上甘嶺戰役中犧牲了。她的二弟在三線建設時是村連長,在興修觀音湖水庫時犧牲了……說著說著,她的淚水情不自禁直往下掉。
「我侄子是為了我才在本地開了個小店。」老奶奶雙眼閃耀著淚花說。
老奶奶的故事深深地感動著我們,我們幾個人坐下來和她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又講起前幾天,鎮裡的書記、鎮長和一名女幹部上門來慰問她,還送來了一套棉衣和兩百元錢。她高低不要,在幹部們勸說下才接受了。但老奶奶轉手又加了兩百元,將四百元錢給鎮長。她拉著鎮長的手說:「我還沒有交黨費,請您帶回去給我交了。」
老奶奶解開布衫,胸前露出一枚毛主席像章。她熱淚盈眶地說:「我們國家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啊!」然後講起了她年輕時的故事:「1940年,京安兩縣組織抗日民主委員會,在我們鄉彭家祠堂開了七天大會,參會人有700多人,選舉了委員會主席。我當時是婦聯會主席,那一年,我組織三條衝的婦女們做了三百雙軍鞋,打了六百雙草鞋。」說到這兒,老奶奶突然站了起來,上氣接不著下氣地唱著:「鋼針兒尖,棉線兒長,梓油燈前把軍鞋上,不怕針兒刺,不怕燈花燙……」
老奶奶接著講:「有一次,我正領導十幾個姐妹們忙著上軍鞋。我們保的周保長和保丁來了,姐妹們都跑了,我一人頂著。周保長用棍子挑了挑堆在簸箕裡的軍鞋問,『這是你帶頭做的吧?』我理直氣壯地回答,『是的。』周保長說,『注意點就行了。』說完就帶著保丁走了。這個周保長很年輕,是學生出身,後來被周志堅勸降,參加了革命隊伍,聽說解放後在雲南當了大官……」
4
一種別離
正聊得起勁,「小大嫂」進來了,她清理完奶奶的房間和床被後,一手提著垃圾桶、一手提熱水瓶說:「奶奶,天氣不早了,有話明天再敘,讓客人們早點休息。」
老奶奶望著我們笑了笑,像還有話要說。我緊緊握著老人家的手,看著她那親切的面孔和兩眼閃耀的淚花,我的淚水也湧了出來,久久不能言語。
我們回家房間,回想著老奶奶的話,一整夜輾轉難眠。
第二天早上,陽光從窗口透進來。「小大嫂」喊我們到橫屋裡洗漱。橫屋屋簷上裝有鴿樓,鴿子「咕咕」地叫著,梁上麻雀自由地飛來飛去……
「小大嫂」提著一個鐵桶,滿桶都是玻璃碎片,顯然是昨夜客人鬧騰留下的。她把鐵桶裡的雜物倒了,轉身忙著送茶送水,因早早起床,她臉上有幾縷倦意。
我問她是怎麼回事,「小大嫂」淡淡地說:「沒什麼,昨夜幾個青年人鬧酒,不小心摔破一面鏡子。」她的回答極為簡潔,蘊涵著理解和寬容。
此刻,天空如洗,地面清澈。站在農家小院後面的山坡上,眺望對面大山上密密麻麻的松樹林,仿佛看到了松樹那種挺直高潔、不畏艱難的精神。而山下的銀杏樹上,金黃色的葉子一閃一閃,農家小院的後山馬尾松掩映,浸潤得整個小院綠瑩瑩、藍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