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唐最牛的詩人中 ,李白是屬於仙風道骨的道家,被稱為詩仙;
杜甫屬於憂國憂民的儒家,被譽為詩聖與詩史;
而王維被稱為詩佛。
王維,少年傾心俠客精神,希望做一個「縱死猶聞俠骨香」的少年遊俠,壯年則希望能於廟堂之上做一番大事業,這是典型的儒家追求。而在經歷了一系列磨難,尤其是在安史之亂中,被叛軍抓走被迫做了偽官,在收復長安之後被作為一個汙點,差一點被砍頭之後,王維一下子看清了人生浮沉世事變化。
他放棄了對人生的刻意與執著,不再沉迷於俗世的功名富貴是非榮辱,用一種隨緣自適的態度,對待自己的生命,對待自己晚年的官場生活。
這種拋棄刻意拋棄執著,一切隨緣的精神,其實就是佛特別是中國禪宗的精神。也就是說,王維從此時開始,真正走進了禪的世界,這也讓王維一方面獲得了精神的極大滿足,另一方面,王維遊走逍遙於朝堂與山林之間,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讓他的詩歌充滿了禪趣與禪機,也讓他成為著名的詩佛。
終南別業這首詩,是王維寫他的終南山別墅的一首詩。
王維早年做官的時候,不僅熱衷於官場,還喜歡投資房產,他在終南山最美的藍田買下了著名詩人宋之問的一個莊園,命名為輞川別墅。經過大規模的修整之後,形成了一個旅遊文化和農業綜合體。白天王維就在長安上班,過著儒家的生活,晚上王維就回到輞川別墅,遊走於山花山水之間,心靈則逍遙於禪境之中,過一種禪的生活。
那麼,禪的生活到底是什麼?又是什麼讓王維能夠忘卻世事進入一種禪的境界?
第一,佛教認為,這個世界是虛幻的,如鏡中月水中花,這正如禪宗六祖慧能大師所說的那樣: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既然世界本是虛空,那麼你要是太過認真,那就錯了。
第二,建立在世界本是虛空的理論上,禪宗的人生態度是隨緣自適,拋棄所有的執著,拋棄所有的刻意,讓一切自然而然,讓一切聽任自然。
於人生而言,功名富貴來了就來了,丟了就丟了;是非榮辱本就是幻象,不必太在意,就讓他一切隨風吧。
王維就是帶著這種禪宗的人生態度,寫下了《終南別業》這首詩的。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王維說:
中年以後就嚮往禪家的境界了,在終南山邊上買了個別墅。興來之時就獨自去遊玩。請注意,這裡的興來之時是說,王維本人並不刻意去做,而是隨著自己的心,想去就去了,沒有人強迫也沒有人誘惑,一切都是隨著心情與緣分。
王維說,有快樂的事自我欣賞自我陶醉。他有時候會走到水的盡頭去尋求源流,有時候又會坐在林間水邊,坐看上升的雲霧千變萬化。偶然在林間遇見個把鄉村父老,偶與他談笑聊天每每忘了還家。
再次提請讀者朋友注意,王維這首詩中幾個重要的詩眼:興、獨、自和偶然,這都說明,王維已經拋下了心中的執著,一切都是按照禪宗隨緣自適的原則:它是審美的,而不是功利的,是毫無目的的漫遊,如同天上的雲彩,如同山間的風。這才是心靈的自由,這才是陶淵明筆下的「雲無心以出岫」的狀態,是「寵辱不驚 閒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 漫隨天外雲捲雲舒」的境界。
這首詩表面上是山水漫遊之作,屬於山水詩,但本質上卻是一首禪詩。詩中雖無一個禪字,卻充滿了禪意。從「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中,我們還能得到另外的哲學啟示。
假如人生彷徨事業失敗甚至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們該做如何的選擇?
王維告訴我們,這正如漫遊山水一樣,在無路可走的時候,不妨先坐下來靜下來,看看別處的風景,換一種思路,也許就能找到人生更美的風景。
這正如宋代詩人陸遊所說,山重水複疑無路,但是我們要想到,轉過這座山的時候,很可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