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吃生魚片是世界知名的。次在名古屋吃金槍魚片時,一位日本朋友問:「中國也吃麼?」我率直地告訴他:「吃!」中國人吃生魚,並不像人們以為的只有廣東人吃,如魚生粥之類。我吃得最好的一次,是在東北的滿洲裡。那是在1960年代前期,我來到邊境小城滿洲裡作三日遊天,主人們送我們向東到額爾古納河畔的一個農場去遊覽,那裡有一個蘆葦茂密的湖,這湖有多大不知道,也許和不遠處的呼倫湖是相通的吧。
幾艘小木船載著我們,大家自己划槳,浮泛在碧波之上,迴繞在葦叢之中,歌唱呼嘯,都忘卻了正置身於北國邊。然後,們發現湖中安置有捕魚的竹籪,旋來轉去,把大家都境線上呢。搞迷糊了。經過指導,轉到了這籪的一個中心區,主人授給我們幾把小長柄網兜,讓我們自己「撈」魚。大家輪流捕撈,一兜兜活蹦亂跳的鯽魚被倒進了艙中。
鯽魚真不小,每條足有半斤上下即江蘇一帶所說的「對刀」吧?我們老家是稱鯽魚叫刀魚的。回場後休息了一會開始晚餐。突然一道奇異的菜吸引了我們全體的注意:幾盤不知什麼肉,切成薄片,晶瑩而半透明,像暗白色的軟玉一樣堆在盤中;隨帶幾碟調味汁,浸滿了生薑米和蒜米。
主人見我們遲疑,立即夾起一片,蘸了調味汁送入嘴裡吃起來。大家立刻仿效,片刻之間,桌上滿是咀嚼、咂摸聲,而且都知道了,這是我們剛撈回的鯽魚製成的生魚片,吃起來柔嫩腴潤,軟滑清利,口味是魚肉的清鮮略帶一點點腥香。調味汁只是醬油醋、麻油、辣椒油、胡椒粉以及少量的白酒,然而,生魚片的味道全部提起來了,似乎真的在吃著軟玉,那美妙的韻味,使我們忘記了。
一頓飯還有什麼別的好菜那魚片切得薄而勻,我不禁想起前人「金蕭玉繪」一詞中的「玉鱠」是那麼傳神:「飛雪堆盤鱠魚腹」、「鸞刀縷切空紛綸」使我遙想古代的「斫鱠手」。有人說東北人吃生魚片是日本的流傳,荒唐了。世居黑龍江沿岸的赫哲族同胞,是吃「生魚片」的能手。
雖無史可稽,他們吃的歷史恐怕該以千年計數吧。他們將凍鮮魚切成薄片,白裡透粉,猶同刨花,乾脆就叫「刨花」(赫語叫「蘇拉卡」),吃起來入口即化,其技藝之精足以見歷史之悠久。曾有一絕句記此遇。詩曰:邊境拋車踏水途,迷魂陣裡學撈魚。何期飽啖松花鯽,唱得洪湖歌滿湖舒暢,忽覺其妙,力平生所未嘗。
請教服務員,蒙其眉飛色舞地指點,才恍然發現於無意中點了一款湘菜名作,也才知道「子龍」者,拇指粗的黃鱔,喻以小龍,隱指常山驍將;「脫袍」者,初加工時須褪去其皮而取其淨肉。切絲深重刀工,必須是5釐米長、3毫米細。除配鮮辣椒絲外,還襯以香菇、蘭片絲,必須加鮮紫蘇葉(切碎),抓雞蛋、百合粉漿,劃油後炒配料烹汁而成。吃得愜意,其他什麼都忘了。
飄飄然下樓,復至湖邊。薄醉之中,既憑弔了詩聖杜甫碑,又憶起呂純陽「三過嶽陽人不識,朗吟飛渡洞庭湖」句,復想起《柳毅傳書》的故事,真是浮想聯翩。湘人重辣,湘女多情,於是詩興大發,得五律二,今錄其名,留勝跡,浩渺水雲鄉。
沐雨君山遠,穿波釣艇忙亂離傷子美,飛渡醉純陽何處訪龍女,樓前佇柳郎青年時我有筆名曰柳小鳳。子龍、小鳳,故有柳毅之思。次晨酒醒,秋風蕭颯,乘汽渡穿湖,奔華容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