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們終於可以透過影院的銀幕,鑽回兒時的夏天,與龍貓重逢。在那個沒有一絲愁雲的夏天,粗心的小龍貓掉落的橡樹子,不小心被你發現了,跟著它就能找到綠意盎然的樹洞,掉到大龍貓毛茸茸的肚皮上,再懶懶地睡上一覺。在回顧創作生涯時,宮崎駿說過:「我想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值得我們活下去。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在吉卜力動畫作坊裡,總有一位繫著圍裙的白鬍子匠人,緩慢而細心地雕琢著手頭的作品,創造出一個永遠會被美好眷顧的幻想世界。
他,就是宮崎駿。
多少人第一次接觸宮崎駿動畫,是靠著電視臺零零星星的播放,還有影碟機裡的DVD光碟。三十年後,我們終於可以透過影院的銀幕,鑽回兒時的夏天,與龍貓重逢。
龍貓是森林的精靈,像鄰居一樣居住在我們身邊,只有孩子純真無邪的心靈才能捕捉到它們的形跡。
風起時,說不定是一輛貓巴士經過,又或是龍貓踩著飛行陀螺在招呼,只是長大後的孩子再看不見這些了。
回到那個沒有一絲愁雲的夏天,風是柔軟的,水清澈見底。如果粗心的小龍貓掉落的橡樹子,不小心被你發現了,跟著它就能找到綠意盎然的樹洞,掉到大龍貓毛茸茸的肚皮上,再懶懶地睡上一覺。
這是多少孩子羨慕的夏天?圖/《龍貓》
重遊夢幻島
製作完動畫電影《起風了》以後,宮崎駿第七次提出了隱退。
因為握力下降,手中的鉛筆芯不得不越換越軟,長時間的伏案工作讓年逾古稀的他力不從心。
但宮崎駿始終放心不下所塑造的動畫世界,在前年又復出了,選擇堅守在他熟悉的工作檯。
他說:「與其無所事事等待死亡,不如死在所追求的東西上。」
有人說,這一幕是宮崎駿和莫奈風格的融合。圖/《起風了》
今年,他再次獲得一項終身成就獎,洛杉磯影評人稱:宮崎駿的動畫把世界各地的觀眾帶到了「一個迷人的、不可磨滅的、充滿想像力的世界」。
在這個奇妙的童話世界裡,湖水碧藍,野花遍原,樹木參天,萬物都被賦予了生命。
森林孕育著搖頭晃腦的小木靈(《幽靈公主》);老舊的房子裡藏著隨時準備遷徙的灰塵精靈(《龍貓》);鍋爐爺爺手下也有一群忙碌搬運的煤煤蟲(《千與千尋》)......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們是宮崎駿的動畫世界裡獨有的,是不可缺少的浩瀚生靈。
宮崎駿的創作裡,永遠不缺可愛的小精靈。圖/《龍貓》
除了萬物有靈,少女、魔法和飛行是宮崎駿世界最常見的元素。
希達戴著飛行石從天而降,綻放開奇異的光芒(《天空之城》);哈爾牽著蘇菲空中漫步,踩著圓舞曲的音階(《哈爾的移動城堡》);魔女琪琪帶著她的黑貓,騎掃帚俯瞰海邊小鎮(《魔女宅急便》)......這裡給了我們關於魔法的最初的想像,深深地刻在童年記憶裡。
然而,這並不是一個完全美好的童話世界,在失落襯託下的純真更難能可貴。無論小孩還是大人,能在這裡感受到溫暖治癒,是因為那些在看清軟弱後的堅強與陪伴。
孤獨的「天空之城」裡,藏著一段失落的文明。
看似兇神惡煞的海盜婆婆會在飛艇上等孩子回來,一把抱住希達,無比疼愛地說:「頭髮被剪掉了,那才真教人難過呢。」(《天空之城》)菜穗子微笑著隨風消逝,留下耳語般呼喚的「來」,幾經輾轉,最終被宮崎駿改成「活下去」(《起風了》),他用最簡單的話語牽動了一顆顆柔軟而堅毅的心臟。
在回顧創作生涯時,宮崎駿說:「我想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值得我們活下去。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於是,他用作品傳達常日不被察覺的美好,在這世界上留了一處溫暖的角落,等著我們哪天逃離,去那裡找尋面對現實的勇氣。
海邊的魔女琪琪和貓。圖/《魔女宅急便》
從心出發的動畫大師
在這個電腦作畫成為規範的年代,《時代周刊》將宮崎駿對傳統手繪的堅持描述為:仍然一心一意地用人手去創造一個寧靜的美麗的禪之世界,猶如清水滴在長滿青苔的巖石上,猶如一列火車在黎明時分駛過大海。
手繪雖然是初心,但他不止步於此。嘴上說著自己是20世紀的人,沒必要跟這個世界保持一致步調,同時又全面採用電腦作畫,製作復出後的動畫短片《毛毛蟲菠蘿》。
他解釋道,「永遠不想為沒嘗試某件事而感到後悔,嘗試之後失敗更好」,哪怕是「艱難向前而已」,也要「向前,永遠向前……」
《千與千尋》的原畫原稿。
看著畫面裡的毛毛蟲被數字模型構建出來,短短時間內就能模擬成千上萬根絨毛的運動,這是手繪難以實現的,「像是創造了一種新病毒」,他眼裡既開心又失落。
畫面容易實現,但有些東西,需要用心才能抵達。他是一個對細節把控嚴苛的人,那些動畫裡一閃而過的畫面,都經過了他的推倒、重來。
比如,新生幼蟲轉頭第一眼看世界,應該畫出遲鈍和好奇,而不是過於成人化地快速轉頭;將腰部完全伸直而鞠躬,在當時會被視作傲慢無禮之人,畫時需要精確到彎腰弧度。傾注了靈魂和文化的作品,又怎會不動人呢?
作為二戰的親歷者,他對戰爭深惡痛絕,但對飛行器的熱愛如同本能。直到《起風了》創作完成,他都沒能和這個「被詛咒的夢想」和解。「設計飛機和機械的人,無論他們的意圖是多麼善良,時代之風會把它轉化為機械文明的工具,從來都不是無害的,都是被詛咒的夢想,動畫亦是如此。」
有些東西,需要用心才能抵達。圖/《起風了》
當程序模擬代替了手繪,又能否向我們傳遞愛與溫暖,滿足我們對浪漫和美好的幻想?
面對電腦圖像製作團隊提出的最終目標——想要做出能夠完全替代人手繪畫的機器,宮崎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感覺地球末日越來越近了,人類自己已經越發沒有自信了。」
他們向宮崎駿展示人工智慧處理映像成果,畫面上是把頭當成腿移動的變異人。他們沾沾自喜於這種超乎人類想像的恐怖,完全忘了眼前是位相信美好的大師。
勇敢與堅強,是宮崎駿動畫中的女孩的共同點。圖/《天空之城》
宮崎駿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他的不解和憤怒:「做出這種東西的人沒感受過疼痛,這是對生命的褻瀆。」他想起每天清晨都要去見的殘疾朋友,連完成簡單的擊掌動作都很艱難。
他的作品之所以能超越國界產生影響,在於他把動畫提升到了人文高度。環保、和平、成長是永恆的主題,人與自然的和諧幾乎貫穿在每部影片中。在成長這場旅程裡,作為主角的女孩雖然不完美,但她們勇敢靈動,擁有自我救贖、甚至執著改變世界的力量。
宮崎駿動畫的女孩,總是充滿夢想和勇氣。
再見吉卜力時代
2015年,宮崎駿獲得第87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他在頒獎典禮上說:「與能用紙、鉛筆和膠片製作電影的最後時代相遇,是我的幸運。」
吉卜力工作室成立於保留最初感動的手繪動畫年代,本就是鈴木敏夫為宮崎駿和高畑勳打造的。
宮崎駿還記得他與高畑勳初遇的場景:55年前,在黃昏雨天的車站,一位青年跨過雨後殘留在地上的積水,走到他身邊。那時高畑勳沉穩聰慧的面容和那句簡單的對話,他至今記憶猶新。
宮崎駿致辭緬懷已故導演高畑勳,動情之處數度哽咽。
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東映動畫,在緊張到要命的日子裡,他們住在組合事務所的活動房屋,談夢想,談所有一切,也有關於作品的。他們對於工作並不滿足,希望有更有發展和值得驕傲的工作,該做什麼呢?
直到1985年,屬於他們的吉卜力工作室成立了。吉卜力本意是「撒哈拉沙漠上的季節熱風」,正如他們的作品一樣,溫暖吹拂著每一寸荒蕪。此後,宮崎駿和高畑勳一起合作又競爭了半個世紀之久,一個擅長天馬行空的想像,一個側重對現實的反思,最終都在緩慢平淡的動畫敘事中殊途同歸,觸動內心。
宮崎駿和他有趣的朋友們。
正所謂知音難覓,高山流水。另一個名字也跟宮崎駿分離不開,那就是久石讓。從《風之谷》開始,宮崎駿作品中的音樂都由久石讓全權負責,他們一同走過很多部動畫電影。
久石讓的配樂完美詮釋了宮崎駿的畫面,宮崎駿的動畫也讓久石讓的音樂廣為人知。當《天空之城》片尾的《伴隨著你》響起時,情緒充盈到極點,讓人直落淚。
宮崎駿獲得第87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
吉卜力工作室被深深打上了宮崎駿的烙印,與他獨一無二的風格已密不可分,以至於後繼無人。在嘗試達到宮崎駿的要求時,有人厭倦離開,有人感到乏力,覺得被打敗了。宮崎駿坦言:這裡吞噬了年輕人的才華,他不後悔關閉工作室。
「平常我從來未想過自己幸不幸福。難道不是嗎?完全無法想像一個人能夠為這目的而活著。因為製作電影鐵定會讓人變得不幸。」與生俱來的使命感讓宮崎駿一再選擇復出,準備新作與滿懷期待的我們再次相見。
再見吉卜力,不是道別,是期待再次見面。
作者/拉普達,圖編/皮皮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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