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日，成都市金堂縣，13歲的小東安慰奶奶不要對上戶的事情太擔心。
13年前，一個下雪天，一個快要凍死的嬰兒出現在成都金堂淮口大橋頭。69歲的袁秀珍撥開圍觀路人，將他抱回了家，老小相依為命，慢慢將這個孩子養大。但是，這個叫小東的男孩卻和別的孩子不同，因為貧困和當年政策因素等多重影響，13歲的小東仍然是一個「小黑娃」，他沒有戶口。
這些年來，年邁的袁秀珍與親屬曾多次輾轉於場鎮和縣城，想給小東上個戶口，但因為手續繁冗一直未能如願。今年夏天，小東就要讀初中，卻沒戶口無法上學。解決戶口問題，對小東來說，已經迫在眉睫。
1月中旬，國務院印發意見：八類無戶口人員可登記戶口。袁秀珍看到了希望，和家人高高興興跑去辦理上戶。跑了一圈下來才發現，上戶手續很繁瑣。
2月2日，金堂縣公安局戶籍部門派出專人，專程趕往古堰村袁秀珍婆婆的家中，鑑於小東的特殊情況，特事特辦給小東辦理了戶口上戶手續。
沒戶口的辛酸2003年，下雪天婆婆從橋頭撿回一個孩子
金堂縣白果鎮古堰村2組一棟半山坡的老房子，是13歲的小東和奶奶的家。
82歲的袁秀珍步履蹣跚，蜷著腰，看上去已經很蒼老了。回憶當年怎麼撿到小東的細節，袁秀珍都還記得很清楚。
「那天是臘月初八，下多大的雪。」袁秀珍記憶之門打開。2003年1月10日，她跟老伴、兒子一起到淮口鎮辦事，走到淮口大橋時，看到有不少人在橋頭圍觀。出於好奇，她也上前湊起了熱鬧。
不知道誰在那裡丟了一個嬰兒，臍帶都沒脫。包裹裡只有一個紙條，寫的出生日期是臘月初六，嬰兒出生才3天。當年69歲的袁秀珍不顧家人的反對，將這個棄嬰給抱回了家。「就想救他一條命，帶得大就帶，帶不大就算了。」
抱回家，袁秀珍一直把孩子貼在胸口，慢慢將他捂熱，又買來奶粉一口口喂。她說，當時孩子吃奶特別兇，看起來餓得厲害，不知道在雪地裡呆了多久。
餵奶時，袁秀珍才注意到孩子是唇顎裂，這可能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原因。後來，她和老伴拿了700塊錢，請街上一位醫生補起了裂口。
2015年，小東摔傷沒有互助金，為醫療費發愁
袁秀珍給孩子起名小東，讓他叫自己奶奶。幾年前，老伴過世後，祖孫倆相依為命。
這些年，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袁秀珍身體越發不行了。村裡的人都告訴記者，小東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很早開始，他就開始照料奶奶。
老屋旁的坡地種了很多菜，鄰居告訴華西都市報記者，這些都是小東種的。不但會種菜，小東還會挑水、煮飯。
他沒有戶口，但村裡的人覺得祖孫二人可憐，安排他在清明小學讀了小學。學校離家幾裡地，從很小的時候，小東就開始每天天不亮起床，把奶奶和自己的早飯煮好，然後走路去上學。傍晚回來再煮飯、做家務。小東說，奶奶是他的救命恩人，奶奶老了，做不動活路，他是男子漢，應該照顧好奶奶。
去年夏天，小東差點在家裡摔死了。那天突然下暴雨，小東想到家裡曬著苞谷，擔心年邁的奶奶爬屋頂會出事，他急匆匆跑回家冒雨搶苞谷。結果，慌亂之中，他在2層高平臺一腳踩空，頭部重重摔在地上。村裡人打了120，送到金堂二醫院，因為小東是「黑戶」，買不了互助金，幾千元醫藥費愁壞了老人。
最後，醫院看袁秀珍沒有錢，老小生活艱難，主動減免了部分醫療費，只收了幾百元。
2016年，新的困難再沒有戶口，就上不了初中
今年，小東已經讀六年級，沒有戶口的問題，對他的影響已越來越大。入學、就醫、出行都非常麻煩。小東的班主任楊老師電話中告訴記者：「小東是個很聽話的好孩子，學習也很刻苦。但因為沒有戶口，就沒有學籍，互助金也買不了。」
這次寒假，他給小東的寄語是：你看到早上東方的日出嗎？它是那樣的頑強向上升，老師希望你能克服困難，頑強學習。
楊老師說，今年夏天就該上初中了，如果再沒戶口的話，書就沒法讀了。記者問小東知不知道戶口是什麼，他手指戶口簿說：「知道，就是那個本子，有它能讀書。」「想不想讀初中？」「想讀書。」「讀初中就去鎮上住校了，奶奶一個人在家，你去不去？」這時，小東沉默了，流起了眼淚，「捨不得奶奶……但我想讀書。」
上戶口的周折手續不齊無功而返公安特事特辦 登門上戶
袁秀珍的外孫女梁女士說，其實當年撿到小東後就想辦手續的。但是手續麻煩得很，又要開證明又要交罰款，鎮上計生辦的人說，這種情況要按二胎罰好幾萬。他們根本拿不出這個錢，只好放棄了。
這幾年，袁秀珍為戶口的事跑了幾趟。梁女士說到一個細節忍不住流了眼淚，好幾次，袁秀珍用塑料口袋裝著戶口簿之類的材料去鎮上縣上，連路都找不到，而且她還不識字。
後來，梁女士也幫著跑了幾次，都無功而返。上個月，他們得知了一個好消息。梁女士看新聞得知頒布了8類黑戶可登記戶口意見，其中有一類就是「未辦理收養登記的事實收養無戶口人員」，「這不就是說的小東嗎？」她趕緊到外婆家告訴了這個消息，決定趕緊去給小東跑戶口。
麻煩 上戶有8項流程，需要10份材料
1月26日上午，82歲的袁秀珍在親屬和小東的攙扶下，先到古堰村委會想開一個收養證明，村委會的人拒絕，告訴他們應該先去民政局。
他們來到縣政務服務中心，工作人員說，小東這種情況，想要入戶，需要補充派出所的調查筆錄3份；村、鎮、計生辦、派出所的綜合情況證明，棄嬰照片貼證明蓋章；學校的學籍檔案；撿拾棄嬰人員的戶口簿、身份證；派出所撿拾報案證明；縣公安局刑大出具的採集DNA的函等6份補充材料。「這個要有手續才敢給你上，沒手續不得行。」
縣民政局社會事務科工作人員則告訴袁秀珍，他們得先去派出所，在派出所報案有筆錄，走收養棄嬰登記辦理流程後，再到他們這裡來。
在家屬出示的收養棄嬰登記辦理流程單子上，通過收養辦理上戶流程有8項，需要的材料多達10份。社會事務科的人告訴袁秀珍，即使馬上落實，也要大半年。
26日當天，袁秀珍和東東只得再去十幾公裡外的白果鎮派出所，民警了解情況後，告知當時撿孩子的淮口大橋不屬白果轄區，而是歸淮口鎮。他們又來到淮口派出所報案。淮口派出所民警解釋稱，當年袁秀珍和老伴並沒報警，翻不到檔案。這事過去十多年了，誰曉得是不是撿到的，他們無法受理這個報案請求。結果，當天上戶口一事無任何進展。
溫暖 公安局上門辦理，還送來了年貨
小東上戶遇到的問題，也引起了當地相關職能部門的重視。2月2日下午，金堂縣公安局戶籍部門工作人員和白果鎮黨委書記、計生辦負責人一起，趕到小東的家中，他們帶來了豬肉、大米和禦寒棉被等年貨，還帶來了袁秀珍最期盼的好消息，將即刻給小東辦理戶口上戶。聽到這個消息，袁秀珍連聲說感謝，前來辦理上戶的工作人員通過村委會，找來了兩位證人詢問，了解了當年撿到小東的情況，拿走了袁秀珍的戶口簿，承諾快速辦理，讓小東告別黑戶身份。
2日晚上9點，小東的親屬打電話告訴記者說，鎮計生辦張主任已經打來電話，告訴他們戶口已經辦好了。「真的非常高興，東兒話不多，聽到這個消息，小娃娃笑了。」 （文中小東系化名）
/政/策/解/讀/
8類無戶口人員怎麼申請戶口？
第1類 超生、非婚生
持《出生醫學證明》以及父母一方的居民戶口簿、結婚證或非婚生育說明，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超生寶寶隨父隨母落戶可自選。非婚生小孩如果要落到爸爸戶口地，要多交一份親子鑑定證明。第2類 無出生證明
申請補發《出生醫學證明》以及父母一方的居民戶口簿、結婚證或非婚生育說明，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在醫院出生的，出生證明去醫院申領；在家出生的，拿著親子鑑定證明去縣級計生部門申領。第3類 無收養手續
向民政部門申請收養，領取《收養登記證》，然後持收養人的戶口簿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如果是1994年《收養法》施行前私自收養的孩子，要向公證機構申請辦理事實收養公證，連同收養人的戶口簿去申請落戶。第4類 宣告失蹤、死亡後重現
憑人民法院撤銷宣告失蹤（死亡）的生效判決書，申請恢復常住戶口登記。第5類 因婚嫁被註銷原籍
經公安機關調查核實未在別地落戶，在原戶籍地申請恢復戶口登記。如果想在現在居住地落戶的，符合條件的，再辦理遷移登記。第6類「遷戶口」證件遺失或超過有效期
向籤發地公安機關申請補領、換領戶口遷移證，憑新證辦理戶口遷移登記。如果是本科生，但不符合遷入地戶口遷移政策的，可以在原籍所在地申請恢復戶口。第7類 與外國人、無國籍人員非婚生育者
憑《出生醫學證明》、父母的非婚生育說明、我國公民一方的居民戶口簿，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沒有出生證明的，提供親子鑑定證明。第8類 其他
提出申請，經公安機關會同有關部門調查核實後，辦理常住戶口登記。原則就是全落戶、無條件，不把特殊情況落下。
/第/ 一 /評/
戶口登記改革離不開個案探路
◎李曉亮
對小東而言，13年的人生雖不算長，但終究太過沉重。所幸，漫長的痛苦與等待之後，這位懂事的孩子，終於等來了命運的逆轉。由於當地公安部門的努力，曾經的「黑娃」小東，如今終於擁有了自己的戶口。這之後，他將可以和同齡人一樣，一起進入校園，一起享受本應屬於自己的權利，一起迎接下一段人生的精彩。
這一切，首先得益於國家政策的調整。一月中旬，國務院印發意見，宣布八類無戶口人員可登記戶口。然而，在政策落地過程中，也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具體問題。以小東為例，其家人在為之登記戶口時，發現上戶要走8道流程、提供10份材料。繁瑣至此，幾乎又一次讓這一家人絕望。慶幸的是，金堂公安基於特殊情況，專程特事特辦，終於圓了小東的上戶夢。
儘管最終的結果令人欣喜，可是這一路的波折，還是讓我們難掩困惑。那麼，又該怎樣看待這整個過程？要知道，關於落戶的種種看似繁複「要求」，本身都有其存在道理，初衷也是為了規避風險、維護權利。可是，在具體案例、具體語境中，這些條條框框，又總是顯得有些「麻煩」……這事實上提示我們，戶口登記改革，必然是一個系統化改革。上戶資格、上戶門檻的變化，勢必要輔之以一系列上戶流程的重新設計。
這一切任重道遠，卻等待不得。就此而言，小東的遭遇，便足可成為改革落地的參照樣本。那些特事特辦的特殊經驗，必須要在系統化總結與制度化轉化之後，變成一種明確的、普遍的通行規則。在個案之中尋找普遍適用的確定性與可能性，這是所有改革進程都可借鑑的方法論。（記者李逢春 吳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