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戰前夕,邱吉爾提出有爭議的政見而在國內樹敵頗多,經歷了跌宕起伏的議會生涯,卻又在腹背受敵期間臨危受命。
1939年夏天,邱吉爾在報紙的評論文章中寫道:「德國代表著一個前所未有的『邪教組織』。」百姓們似乎蠻喜歡聽到這種言論的。
而德國對波蘭的入侵,剛好印證了邱吉爾的預測。也不知道為什麼,納粹聽到了邱吉爾的「指控」一反常態直指邱吉爾是「骯髒的騙子」和「臃腫的豬」。
你知道德國人說話那個腔調是很給力的,反而提高邱吉爾的聲望。
就這樣,被納粹「點名是騙子」的邱吉爾坐在豪華轎車上一路走向白金漢宮,在1940年5月10日,國王喬治六世將要求他籌組一個新政府。
在回憶錄中,邱吉爾寫道當時的心情:「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跟隨命運的腳步在前進,我過去的人生都是在為這一刻作準備。」
《至暗時刻》正熱映,此片可看,因這三個人:喬·懷特,加裡·奧德曼,以及邱吉爾。
喬·懷特,英國新銳導演,文學修養深,起手作就是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還改編過託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為喬·懷特暴得大名的。是2007年的《贖罪》。恍惚迷離的細節,清新飽滿的畫面,散發出濃厚的文藝氣息,飄逸的形勢下,卻是關於贖罪與寬恕的嚴肅主題。
一邊是如絞肉機般烽火連天的二戰,一邊是青蔥歲月伉儷情深的布爾什維克菸捲。
天堂和地獄,原來都在人間。
《贖罪》與《至暗時刻》的歷史背景,大抵重合,都涉及二戰初期和敦刻爾克大撤退。
《贖罪》將普通人的故事寫成史詩,《至暗時刻》則把歷史風雲人物還原為「普通人」。這兩部電影,各有各的高明,導演端的好手段。
加裡·歐德曼,無冕影帝,演技出神入化。他是《吸血鬼驚情四百年》裡的德古拉伯爵,《空軍一號》裡的恐怖分子,《不朽真情》裡的貝多芬,曾憑《裁縫,鍋匠,士兵,間諜》入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此次,為演邱吉爾,喝成啤酒肚,貼出雙下巴,明年奧斯卡,鼎之輕重,似可問焉。
加裡·歐德曼演擅長詮釋那些具有巨大精神力的人。德古拉伯爵,恐怖分子,貝多芬,乃至邱吉爾,莫不是如此。
最典型的,要數《空中一號》中的恐怖分子,把這個角色跟邱吉爾放在一起,張力就顯出來了。自其異者視之,一個是蘇俄恐怖分子,一個是英國鐵血首相,肝膽楚越,風馬牛不相及;自其同者視之,恐怖分子和英國首相互為鏡像,都是具有巨大精神力的狂人。
加裡·歐德曼詮釋恐怖分子,極有層次,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靜與動只是淺層對仗,對人物精神世界的挖掘,才是加裡·歐德曼的最出彩之處。他運用肢體語言,將一個神經質的恐怖分子刻畫得入木三分,有血有肉,堪稱《空軍一號》這部無腦動作片中唯一的「靈魂」,相形之下,哈裡森·福特飾演的硬漢總統,成了臉譜化的「呆瓜」。
電影中的邱吉爾,有點四平八穩,既有殺伐決斷的一面,又不失幽默親和。導演之本意,並不是顛覆邱吉爾家喻戶曉的慣有形象,而是拍出這個禿頂老白男的威懾力和魅力。
於是,我們看到至暗時刻的連番好戲,大多跳不出傳統套路的條條框框。他在下議院豪氣幹雲的精彩演講,他向美國總統搬救兵時的心急如焚,他與妻子獨處時的鐵漢柔情……
不得不說,西方自有一套「政治正確」,刻畫邱吉爾這種歷史偉人,不能像虛構角色那般天馬行空,大方向絕對不能「錯」。
邱吉爾的熒幕形象,跟革命電影中那些「高大全」的人物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導演多撒了一層人性的佐料,算是保守「地方風味」。
無欲則剛的「高大全」形象,我們覺得假。殊不知,人性的,太人性的,同樣會失真。
在《邱吉爾自傳》《二戰回憶錄》等書中,邱吉爾的形象更為飽滿,更貼近歷史真相。
說得吹毛求疵一點,電影把邱吉爾拍得太像個正常人,有些「為尊者諱」的意思,事實上,邱吉爾壓根兒就不是個「正常人」。
邱吉爾對軍事的狂熱,對戰術的精通,並不亞於希特勒,他對奔赴疆場建功立業的渴望,在同時代的英國,亦無人能出其右。當然,他的「三觀」比希特勒正得多,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英國保守黨的重要人物,正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在邱吉爾之前,英國的首相是奉行「綏靖政策」的張伯倫。
1938年,希特勒出兵侵佔奧地利,隨後又陳兵捷克邊境。作為大國元首,張伯倫見周遭的小弟們被流氓欺負,自然氣憤難平,於是做出了一個大國領導人常有的舉動——強烈譴責。
德國法西斯吃準以張伯倫為首的大英國協是個「嘴炮」政府,繼續變本加厲的侵略,而張伯倫也就繼續變本加厲的譴責,並幻想跟納粹媾和,想要以出賣他國(捷克斯洛伐克)為代價,保得英倫三島太平無事。直到希特勒撕毀《慕尼黑協定》,大軍壓境,入侵整個捷克斯洛伐克,張伯倫才如夢方醒,放棄綏靖政策。而此時,希魔羽翼已成,難以翦除,世界大戰即將進入白熱化。
我們評價英國綏靖政策,不見得非要一味指責,就當時的情況來看,此政策還算是符合英國的特殊國情的。
二戰時期,英國這個老牌日不落帝國,實在是已到了日落西山時候,世界霸主地位早已名存實亡,其國內經濟受一戰和大蕭條影響,一直處在疲軟狀態,而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愛爾蘭、南非、緬甸、印度在內的八個自治領也非鐵板一塊,有很多都暗懷異心、蠢蠢欲動,早就不跟英國同心同德,只是迫於強力或出於安全考慮,才勉強跟英國綁在一起。
除了英國當時的實際境況,張伯倫作為國家元首,其自身的氣質和性格也是實行綏靖政策的原因之一。
張伯倫童年坎坷,六歲時就失去了母親,以致於性格極度內向,甚至靦腆到不敢參加學校的辯論會,雖然在以後的成長道路上,張伯倫暫時戰勝了自己的性格弱點,一路開掛,平步青雲,但由童年陰影導致的性格缺陷,是難以根除的。此外,他不愛交際,只對植物學和鳥類感興趣,甚至成為皇家園藝學會裡的鳥類專家。由此我們推論,張伯倫很可能知鳥而不知人,尤其是不知希特勒這個「鳥人」,這才上當受騙。
希特勒者,狂人也,張伯倫者,懦人也。狂人遇懦人,自然是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圓就搓圓。
電影從來不止是逗樂的、刺激的,實際上,電影很大的功能在於構建影迷的電影人格:我們把自己代入角色,仿佛浸入在冥想盆裡觀看鄧布利多校長的記憶一樣,看到邱吉爾在1940年如何降服政敵、凝聚議會、收攏殘兵。我們常常像邱吉爾一樣四面樹敵,擁有邱吉爾的困境和他的萎,沒有他的硬氣。像邱吉爾那樣告訴自己的敵人以及敵人的敵人:我還在愛著,我太太21歲就逃婚了兩次,我還堅信著,英國人例外/華夏民族例外;我儘管孤獨,但孤獨堅持到一定程度,就會有喬治六世半夜敲門,說你贏得了國王全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