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楚南雄,彝嶺大地,千山競秀,百水爭流。依山傍水處,一個以虎圖騰和火塘文化為特色的民族棲居生息、繁衍傳代。被譽為「省會之藩籬、滇西之右臂」的武定縣,古稱羅婺部,在其漫長的發展史中,各民族和睦相處,共同創造了精美絕倫的藝術文化,無論是民歌、傳說,還是典籍、刺繡,以其種類的繁雜和藝術的精湛,堪稱民族文化的博物館。尤其是縣境內的環州、萬德、發窩等地,因其歷史意蘊的沉雄壯闊,自然山水的鬼斧神工,已漸為外人所熟知,成為人們投資、訪古和遊歷的勝地。
在文化人類學的層面上認識環州,緣於文化學學者鍾仕民先生講述的一個故事:從前環州有沙家和麻家兩個彝族部落,沙麻兩家互相通婚。麻家新郎外出徵戰前對沙家新娘說,你等著,我去三年三月零三天就回來。新郎走後,新娘受盡婆婆虐待。熬過了三年零三個月,新娘被迫無奈喝下一種會使人變化的水。三天後,新郎回來了,等待他的是一個已經快變成石頭的新娘,新郎搖著石女大叫著:「你太傻了,等了三年又三月,就等不了這三天。」他忿忿地用刀在石女肩上砍了一刀。新娘後來變成了石頭,彝名叫「阿麼特羅」。據說,現在環州村南的來子山上有一塊青石,形似女人,石女肩上有一條被刀砍著似的裂縫,逢年過節,前來殺雞祭祀,祈求生子的求孕者絡繹不絕。我想可能是由於故事的結局充滿了悲劇性的人生體驗,在世代善良民眾的心中同樣留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傷痕,他們以如此的形式表達自己虔誠的膜拜。堅韌的民間意識力量在這裡支撐起了一片信仰的天空。一晃好多年過去了,鍾先生的故事在腦海中依然鮮活靈動,但環州卻一直緣慳一面。直到兩年前,在大學中文系裡較系統地學習了民族文化與民俗學方面的知識,對民族政治史和文化史中佔據重要地位的土司制度便日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曾在武定歷史上聲名顯赫的鳳、李和那(音no)三姓土司中的李氏土司統治中心便是在環州。這使我產生了撩開它神秘面紗的欲望。
於是,在猴年元宵節的前夕,披著料峭的春寒,我獨自一人踏上了探訪環州的漫漫徵途,試圖走進那令人心旌蕩漾的奇山異水以及附生出的系列神話、傳說和史詩… …
二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如萬馬奔騰狀的山脈包圍了這個有著400餘戶2000多人口的彝族古村落,這個被神秘文化籠罩,到處充滿著歷史質感的村莊背靠著萬松山的支脈,面臨一條清澈的溪流,與威武的來子山默然雄峙。半山腰上有一塊蓮花狀的平地,曾任元謀知縣土官的環州土司三世祖李小黑便埋葬於此。據楊和森先生記述,環州土司其先祖安那在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由尋甸奉調從徵鳳繼祖,授武定環州甸土舍職。安那之孫安小黑於天啟元年(1621年)奉徵黔西北烏撒土司安效良、水西土司安邦彥,因恥與敵方同姓,故改姓為李,稱李小黑。經歷清代到民國初年有李自孔任土職。李自孔死,其子李鴻纓於1930年襲職。轄地包括今武定環州鄉和東坡、白路兩鄉的一部、元謀姜驛、江邊、涼山三鄉和黃瓜園鎮大部。我去的時候是早晨,清風颯颯,林影斑駁,陽光星星點點撒滿墓地。這座上下高 3米,左右寬4米有餘的古墓連同前面的墓地共佔地半畝多,碑頭陽刻著「功蓋一方」四個大字,傲視著遙遠的山巒,仿佛在張馳著墓主的恣肆揚厲。兩旁的銘文乃「中寧大夫知武定軍民府」的劉俊所銘撰,它詳細敘述了環州土司的來歷及發展的脈流,可惜許多銘文字跡漫漶,難以卒讀,這份研究邊疆少數民族政治史的寶貴資料只能忍痛付之闕如了。文化的湮沒自然是件讓人痛心的事,但真正讓我扼腕嘆息的,卻是墓前那些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墩、石柱被砸得支離破碎,只剩下殘肢斷臂。不知那些文物的虐待狂們在抬起他們高貴的腳時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是對墓主顯赫功績的嫉妒,還是對美的一種近乎變態的仇視;而一生以徵服為快感,殺人如麻,視人民生命如草芥的李小黑若黃泉之下有知又不知將作何感慨。人生如夢,天道輪迴,除非你是為人民創下不朽勳業的偉人才能享受人民千秋萬代的敬奉,否則,無論生前何等囂張跋扈,威懾四方,當靈魂隨著肉體一起腐爛於黃土之下,就逃不脫被後人無情嘲弄與戲謔的命運。
順著山道而上,便進入了武定縣最重要的自然林保護區——萬松山。萬畝松林匯成了綠色的海洋,此起彼伏的松濤猶如一曲氣勢磅礴的交響樂章。登上林區嘹望塔上拍照留念,一種俯仰天地古今的蒼茫感油然而生,此時似乎才真正明白了「登高一呼,山鳴谷應;舉目四顧,海闊天空」的境界是何等的曠遠。筆直林立的雲南松密密匝匝、層層疊疊,而在林木掩映之中,一段狹長的建築吸引了我的目光,憑直覺,我判定那就是遠古的城牆,歷代兵家所倚仗的屏障。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心理之一便是築牆以拒敵人於家門之外,孟姜女哭長城的例證已鐫刻在了每個人的心靈深處,而眼前這條看似不甚起眼,默默隱於密林之中的石牆相信也曾見證了如雨的箭矢,如雷的吶喊和如注的熱血,那麼,它身上潛隱著的又是一番怎樣的歷史哲思與人生況味呢!
環州土司無疑可以歸入美學騎士行列的,他把自己蓬勃的生命意志播揚得如此轟轟烈烈、震人心魄,把主宰山河以求基業永固的欲望和徵服自然的野心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凝結成這道縱橫綿延數十公裡的石牆。那排列得整整齊齊,突兀在群山之中的建築宛如一條狂野不羈的巨龍,張牙舞爪、天馬行空,而當我撫摸著那令人心顫的細部,仿佛在親吻我們古老民族的肌膚,感覺充溢其間的是建造者那粘稠的鮮血與濃烈的腥味。一代又一代出身卑賤的土著居民,為了養家餬口,不得不賣身為奴,投靠土司做開疆拓土的家丁。在他們蓬頭垢面、形容枯槁的身後,李氏土司的半壁江山有了固若金湯的保障,而一道讓後人嘆為觀止的文化景觀也在他們蹣跚的腳步中一點點地向前延伸。我佇立於石牆邊,心中充滿了無窮的驚悸,歷史的卷帙似乎永遠只垂青英雄的偉名,而當無數殘暴異常的統治者忙於為自己的「豐功偉績」樹碑立傳以求彪炳千古的時候,支撐著我們整個民族大廈的基石其實正是這些默默無聞的下層勞動者,哪怕他們藏於如此僻遠的彝山。
三
疾步上前,一名為故天營的村莊赫然入目。故天營彝語為「故布魯」,顧名思義,乃土司安營紮寨之地。登上村後的山頂,忽然覺得天地更為寥廓,舉目遠眺,映入眼帘的,是金沙江的大段流程。這是一幅多麼迷人的畫面:此時的金沙江已收斂了她一路上驚濤拍岸、激浪喧天的奪人氣勢而變得靜若處子,嗚嗚咽咽的啜泣猶如一位遠嫁他鄉的姑娘,嬌羞的樣子讓人無端地憐惜。但她仍不失綽約風姿,那一路東去的決然心態卻又與萬松山廝纏不清的依依不捨更顯飄逸、妖嬈和嫵媚。這幅美妙絕倫的畫面把我帶入了一個意象幽深的詩歌王國,謝玄暉「澄江靜如練,餘霞散成綺」的名詩倏地躍入腦海。我倚牆而立,臨風狂嘯,讓清清的山風伴隨著颯颯松濤把我嘯聲傳向遙遠的江岸,也升騰著我幹雲的豪氣,腳下是刀刻斧削的萬丈懸崖,稍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在逼仄的石牆上,我小心翼翼地挪移著腳步,讓心理承受的極限在自然力的鍛打中一點點地擴展。但當我的目光穿透迷朦的雲霧,剛才噴薄欲出的詩情驀然消逝了,極目遠眺,江對面的群山連綿起伏,縱橫捭闔,我在深為造物主的大手筆驚嘆不已之餘卻又為它的疏懶而倍感忿懣,或許是當它造到這裡時因貪睡而把調色板打翻了,黃顏色被抖落在地,以致於這裡千川百壑盡顯灰黃色。驕陽似火,大片赤裸裸的山川在太陽的淫威下哧哧地吐著熱氣,蔚藍色的天空中雲朵逃遁得無影無蹤,哪裡還有餘霞成綺的神韻,只有那逶迤山勢之中的蒼白山草在風中或悽然而立,或左右搖擺,山腰上的小村莊周圍有幾棵小樹營造出的一片綠蔭,凸現著生命的艱辛與執著。
但此山此水分明又是兩種風格迥異的美學意象,粗獷雄渾對柔婉清綺,正如生活在這裡的火與水的民族。彝家漢子粗野袒露的情歌攪得江邊浣洗的傣家女春心蕩漾,他們在此間融合得如此的和諧,生死互偎、唇齒相依,靜靜地隱於崇山峻岭和峽谷深處,藏愚守拙、韜光養晦,不肆張揚,淳樸的民風民俗在恬淡的世界中抵拒著異質文明的衝撞。下到山腳一戶傈僳族同胞家中,我早已氣喘如牛,揮汗如雨,畢竟是江邊,立春剛過,氣溫就高得有些不適應。面對我這個擅闖村邑的外來人,老鄉驚奇的臉上溢滿了熱情的笑容,一碗濃釅的高粱酒立即端了上來,恰如當地一句民歌所唱的「管你喜歡不喜歡,都要來」,此情此景,即使是不勝酒力也全無推辭的勇氣。
我回望剛才攀登過的萬松山,那是一座何等險峻峭拔的山啊!高聳入雲的山峰直插進雲層裡,在所有觸摸著金沙江的支脈中,只有這座被當地人形象的命名為「馬脖子」的山峰有一條通向江邊的羊腸小道,其它山脈的周圍都是懸崖絕壁,連只蒼鷹也難以飛上去。難怪土司要把石牆修建在如此險要的地方,並取名「閘門關」。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守住了這個關隘,那麼萬松山及周圍的大片江山就保得住了。正當我凝神細思的時候,嚮導給我講述了一個發生於此的故事:順江流而下是慕連(今武定縣萬德鄉)那氏土司的領土。那、李兩家聯姻,以期千秋萬代奴役這裡的人民。後來那氏土司隨著勢力的日益強大便產生了覬覦環州的野心。由於懼憚環州的險峻關隘,那土司便指使兒媳婦回娘家,並讓她帶一雙新布鞋給其父,請他擇日到府上小住數日,且囑咐來的路上一定要穿上這雙新鞋。李土司欣然應約。但來到半路的時候忽然覺得鞋底有什麼東西硌著腳心,鑽心的疼,他走走停停,不覺已耽誤了路上的行程。最後終於發覺原來鞋底藏著根豎立的剛針,他立即明白了親家的險惡用心。但此時回去布置戰略防禦已來不及,而且孰勝孰負還是個未知數。天漸漸黑了下來,他仿佛已聞到了從江對面飄來的火藥味和聽到刀劍撞擊的錚鳴,以及那氏土司家兵準備攻城的躊躇滿志的吶喊。就在關係環州城數千人口和李氏數百年基業之生死存亡的時刻,李土司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做出了個破釜沉舟的決策,他命隨從回去調集數以萬計的山羊和水鴨,在羊角和鴨背上分別捆綁上一束火把,然後把山羊從「馬脖子」順山趕下,而水鴨則從江邊鄉順江放下,以造成水陸並進的假象。天高夜黑、風清月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那土司率家兵奔至白馬口——即武定縣境內最大的河——勐果河匯入金沙江的地方,只見遙遠的夜幕中閃爍著萬千火把,隱隱約約飄來嘈雜的呼喚,他以為中了埋伏,只得連忙率兵倉皇回逃……
四
留連山水久了,大腦裡充盈的都是恍兮惚兮的神話與傳說。在對萬松山與金沙江的文化遺蹟進行了三天三夜的考察之後,我背著行囊回到了環州村。下一站,便是在武定教育史上寫下赫然一筆的——環州小學。
跨過高高的門檻,推開厚實的木門,「促進邊地教育」六個大字醒目地呈現在正上方,天井中的青石板很給人一種蒼涼的歷史感,單那方方一米的石墩就讓現代人感嘆唏噓不已。小學校址的前身是李氏土司家的宅院,民國年間被十五世祖李自孔捐獻出來,並呈請省教育廳在此成立省立武定第一小學。李自孔是武定所屬的三土舍之一,土舍是土官裡面最底的一級。土官原有土知府、知州、知縣、土司、土舍等階級,武定原是明朝的土知府,自清朝雍正改土歸流以後,這一方的土官,都已取消,只留下環州、慕連和勒品三個土舍職位。斯時的土司統治已在文明新風的吹拂下走向了風燭殘年,離壽終正寢之期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因連年徵戰和內訌,其家業早已凋敝殘破,入不敷出,書香飄逝漸不可聞。應該說,他的此舉在無奈之中亦含有明智的先見。天井正中聳立著一座木樓,樓前有一塊巨大的石屏風,兩側是石階,我拾級而上,想用手拂去那厚厚的塵埃,卻險些滑倒,原來因年代久遠,腳下方塊形的石板早已磨成了橢圓狀。小學裡的老樹上掛著一口三百公斤重的銅鐘,這是現存的最具價值的文物之一。聽說在「文革」時期差點連這口鐘也保不住,多虧村裡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拒理力爭,但是銅鐘身上的字跡已被造反派作為「宣傳封建迷信」的罪證給削去,給我們今天的文化史研究留下了一份無法填補的缺憾。寫到這兒,我這無神論者不禁要對悠悠蒼天發出義憤填膺的吶喊:請你睜開雙眼,把那些喪盡天良,毀滅文化的不肖子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當返城的客車如負重的老牛緩緩爬上蜿蜒盤旋的山路時,我深情地回眸,目光久久凝視著這塊土地。薄霧迷漫,煙雲氤氳,村莊在清晨的寒風中恬靜地沉睡著,愈發顯其清雅與古樸。我想再過百年,萬松山上的石牆也將巍然挺立,虎視著金沙江對面的大壁山川,以無聲的言語訴說著遠古歷史的蒼茫,它沉重的步履也將在金沙江峽谷的上空迴蕩,清晰又渾濁,吸引著眾多的探險者和文化人前來朝覲,而土司家那些殘破的院落呢,那些雕龍畫鳳的柱腳石,那些呈現著藝術美感的石屏風是否會在歲月黃沙的掩埋中散失了美的光芒。土司制度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就已塵埃落定。
環州土司府
環州土司府位於雲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武定縣環州鄉環州村,土司府衙門由宮殿、城池。衙門由大門、大堂、二堂、正堂、後堂、祠堂、客廳、花廳等構成。總面積約25畝左右,衙門全部雕梁畫壁,金漆木柱,富麗堂皇,故有「環州土司建金鑾殿」之稱。殿堂之間用磚石鋪面,各入口處砌成衙門,俗稱「月弓門」,共九十九道。衙門四周還建有池塘九個,設有亭、臺、樓閣。
環州土司始於明嘉靖1565年間的安納,止於1949年的李洪英,共沿襲了384年之久。
雖然環州李氏土司府歷史上有過幾次遷徙,其建築規模也隨土司的興衰各有大小,但三世李小黑襲土司職時是最興盛時期,並大造衙門宮殿、城池。衙門由大門、大堂、二堂、正堂、後堂、祠堂、客廳、花廳等構成。衙門全部雕梁畫壁,金漆木柱,富麗堂皇,故有「環州土司建金鑾殿」之稱。殿堂之間用磚石鋪面,各入口處砌成衙門,俗稱「月弓門」,共九十九道。衙門四周還建有池塘九個,設有亭、臺、樓閣。
五世李宗堂土司襲職後,又營造新衙門為三進院落,由大堂、二堂、上房構成。在後山建造了花廳、花園,園中砌成龍池,用石雕成蟠龍一條,彎曲盤旋,引泉水從龍頭噴出,池邊還有亭臺。還在環州大村東南角修造了一個橢圓形大池,總面積約25畝左右。池堂三面靠山,東南將就石城牆。池內全用五麵條石支砌,用磚石鋪底。底臺高三尺,第二臺高一丈左右為池水面,池中放養各色鯽魚。池臺上有桂花樹、玉蘭花樹、紫薇花樹、桃樹、李子樹等,在北面坡上香柏樹成林。
環州李土司在建造衙門時,也大建防範圍牆,把整個環州古彝寨分築為大城和小城。站在寨東南面山坡上環視,城池好似一條大鯨魚。西門為魚頭,北凹及小城像魚尾,土司衙門在魚尾分岔處,故有「環州建石城」之傳說。環州石城設四道城門,分為南門、西門、北門、東門。南門為主要建築區,南城門樓閣為方形,從南門出去分兩級石臺階,上一級為九步臺,下一級為十三步臺階。東西各一面設有一個城閣樓,沒有設門。往正南下三個步臺階為牌坊場,路面全用石板平鋪。儘管漫山的花開得正熱烈,但武定的山水仍然拋給我無邊的寂寥。仿佛我從此與熱鬧的大千世界告別了,腳下的懸崖正一步步送我抵達雲層中去,群山一級級抬升,為我搭起登天的雲梯。到了環州,這種寂寥越發濃烈:四圍簇擁著群山,一條小河橫穿村落,不知從哪裡流來,也不知流向何方,在雞鳴狗吠聲中,靜謐村落讓人想到傳說中的桃花源。偶有一樹桃花粉紅地怒放在村旁地角,與古舊的街巷、房屋形成鮮明對比。行人中大多著彝族服飾,以藍和黑為主色調,更顯得這村莊的古樸、遙遠。4位老婦人坐在風雨橋上幸福地曬著太陽,回憶著已逝的如花歲月。古榕樹下牲口們平靜地吃著草料,所有的一切,都在夕陽下變成神秘動人的風景。
作為環州的文化人,王維做著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在他陳舊簡陋的辦公室牆壁上,我看到了一幅攝於20世紀80年代的環州全景圖。他說,那時山林比現在豐滿,河水清且漣漪,被鄉親們稱為「小城」的土司府還留有大量遺蹟,可是現在沒有了,他只好憑記憶,對照著地形地貌,在白紙上一筆一畫地把那座早已消失的「王城」描繪出來。
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與名垂青史的大詩人聯想在一起。他太平凡了,像貌平平,個子不高,掛上皺紋的臉被高原的太陽曬得黑裡透紅,而且,他不善言表,永遠只是有問才答。但我看到了他豐富的思想世界。看著那張他恢復的「土司府全景圖」,在簡潔流暢的白描線條裡,我看到了他面對一種文化的深邃目光:如果我們還願意正視起源於元代的土司文化的話,那麼王維給我們留下的這張圖,將是了解這種文化的一個答案,也就是說,這張圖至少會被以後的地方志收錄其中,否則,那樣的志書肯定是沒有文化含金量的。
在原土司府的遺址上,坐在教室中的孩子們書聲朗朗。一種沿襲了數百年的文化似乎在書聲中嘎然而止。只能找尋到幾件依稀的遺蹟了,衙門前的石階、幾處覆蓋了民房的城牆、夥房裡土司們用過的石水缸,還有一口被敲掉銘文的鐘。想必那幾株倖存下來的古樹會記住這座小山上發生的一切,比如土司們在花園裡喝酒娛樂的場景,衙門裡打板子的聲響等等。一切都只能憑藉想像的翅膀,但想像永遠也不可能還原歷史。元代以來,中央王朝對西南邊疆少數民族採取綏靖政策,一些少數民族首領被授予土官之職,形成了土司制度,土司制度的推行沿襲到清代前期,個別土官則「世襲」到民國年間。環州土官應該是這種個案之一。在彝州楚雄,受封 的土官多為彝族。史載,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軍入滇,土司們紛紛歸降,朝廷保留了各路土司世襲的土官之職,並按其官銜分封為土知府、土同知、土府通判、土府經歷等,最大的為州府一級,最小的則如同鄉保長。在承襲元朝土司制度的同時,明朝廷為了鞏固中央集權制度,實施了「改土歸流」政策,委派「流官」到雲南任職,激起了既得利益階層土司們的強烈反抗,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地方勢力與中央集權間的較量。環州的李氏土司,就是在這場較量中登上政治舞臺的。
蒼都的萬松山海拔2835米,登上斯山,四圍山嶽盡收眼底,一側的金沙江大峽谷危巖高聳,林海如浪,一波波推向遠天。但這一切都還不夠感人,讓人心旌搖曳的,還數如火如荼開在林海間的瑪櫻花。在綠影花叢中,安臥著一位影響環州數十年的人物——土官李小黑。這座大墓最為珍貴的也許是字跡完整的墓志銘,表面上看,它似乎只記述了李小黑家族的榮耀史,實際上,它應該是研究雲南土司文化不可多得的田野資料。李小黑是建昌道土官宣慰司安氏的後裔,墓志銘上說,他的家族之所以能從四川遷至環州世襲土官,皆因祖父安納在明嘉靖間調徵武定鳳氏,功授「總管」,才得以鎮守「大小環州」,在環州世襲了十六代的土官。《明史·列傳第二百二·雲南土司》載:「嘉靖七年,土舍鳳朝文作亂。殺同知以下官吏,劫州印,舉兵與尋甸賊安銓合犯雲南府」,於是「滇中大擾」,朝廷千方百計予以剿滅,官府發動其餘土官與官軍聯合討伐,許諾「凡有功者,俱許承襲」,想必李小黑的爺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調徵武定鳳氏」的,而且是「有功者」,得以出人頭地。為何安氏土司的後代後來姓了李?墓志銘上說:「萬曆庚申,討貴州安孝良輩,公奉調而隨徵焉。是時,撫軍王公謂公姓有疑,遂改公之姓為李,而李姓又從此始。」原來,李小黑為了與貴州的「判賊」劃清界線,改名換姓重新做了人!
墓志銘雖然充滿溢美之辭,但文學、書法和史學價值極高,不難看出,那位撰寫墓志銘「知武定軍民府事」的劉俊確實是一個飽讀詩書的文人,他「環山蒼蒼,環水洋洋,鍾其福人,既壽且康」的祝辭中,透出一股濃烈的《詩經》韻味,而那遒勁的書體,則不得不讓觀者嘆服其書藝功底。可嘆的是,大墓已遭破壞,不知哪個部門可管此事?
為了顯示土司權利的至高無上以及他們的富貴奢華,萬松山留下了不少的大墓和池塘,相傳墓與池均為九十九大數,使這座寂寥的大山變得更加神秘起來。在環州村生活了23年的王鳳程老人回憶說,李氏土司為霸佔地盤,到處造假墳,將山林佔為已有。他聽老輩人講,五世祖李宗堂死後,抬出16口棺材分散各地安埋,送葬的奴隸悉數被殺,棺木所葬之處無論真假皆立碑刻石,山林間如今仍能搜尋到的墓地計有大碑莫、雙包塘、月陽塘、環州祭牛山、石門坎外的宗弄給、火藥普等處。
死後尚且如此奢華,生前的排場就可想而知了。從三世李小黑始,土司們便在萬松山最高點故天營建造軍營,駐兵防守,北可眺望江外28村,東可窺視金沙江沿岸直至白馬口的萬德土司地界,儼然一幅土皇帝的架式。這些營盤修得堅固牢實,周圍有又寬又深的明槽,入口處設有吊橋,可謂易守難攻。營內有鐘鼎樓,若有戰事,擊鐘為令,號召八方,比那古代鋒火臺,又勝了一籌。
很多時候,營盤成了土司們的避暑山莊。營盤下的山梁上設有石桌,在拉務及今元謀境內江邊鄉的罵拉左、中村還建有帶花園的魚塘,供土司、小妾們遊玩、垂釣。
借著夕陽的餘暉品味土司們曾經居住過的環州小城,確能勾出人心中無盡的遐想。
據載,一世安納遷至環州地區後,先後在今元謀縣江邊鄉那志中村、武定縣東坡鄉以都拉村建造過衙門,二世李安爾又將衙門遷至吝車大村,三世李小黑則將衙門遷到元謀江邊鄉的卡莫大村。清康熙年間,五世李宗堂襲職後,才將衙門遷到環州村。環州土司衙門為三進院落,由大堂、二堂、上房構成,後山建有花廳、花園,園中砌成龍池,引泉水自龍口噴出,池邊有亭臺,土司還在大村東南角修造了橢圓型大池塘,面積約25畝,池中放養各色鯽魚,池臺上有桂花、玉蘭、紫薇、石榴、桃、李等花木,北面坡上香柏成林,在僻遠的山村營造了一座供已享樂的「瑤池」。然而,再堅固的城池,到頭來都會變作時間的廢墟,作為血肉之軀的人本身,更容易被時間化為烏有,築城刻碑,只能留下渺小的人生甚至置笑柄於後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極盡奢糜的土司們一一化為灰燼,功過是非都已在百姓的心中蓋棺論定:土司制度既是一種政治統治制度,又是一種經濟剝削制度,它是在適應奴隸制和農奴制分散統治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其初期和中期雖有一定的進步性,客觀上推動了南方各少數民族社會經濟的發展,但這種制度終究露出了它的腐朽性和落後性。由於各地土司世有其土,世有其政,獨斷專橫,權利慾不斷膨脹,生活日漸驕奢,對人民的剝削壓迫更加殘酷,其反動性便充分地暴露出來,走上了崩潰滅亡之路。
山風不但送來田野的花香,還傳來環州學子們清脆悅耳的讀書聲。
據在環州小學教過書的王殿臣先生回憶,清末民初,環州相繼辦過私塾和鄉立小學。1936年,雲南省教育廳破天荒地拔了一筆款,決定在環州李氏土司所在地辦一所邊地小學,深受彝民歡迎。春天,畢業於雲南東陸大學的楊崇棟出任校長,他率領李公治等4名教師到環州創辦新校,鄉鎮長將文廟借出做臨時學校。不久,土司李洪英將其佔地5000餘平方米的土司衙門全部讓出做學校,環州由此設立了有6個年級的小學,並開設了一期學制2年的短期師範班。從此以後,環州這座遙遠的山寨不斷有學子走出大山,尤其是新中國成立以後,環州人才輩出,有了自己的領導幹部、教授,當日的土司府雖然難辨遺蹤,卻成為環州學子們走出大山的第一平臺。
當然,發生在環州土司府裡的故事還有更多,只是沒有人能講得清道得明了。王維在畫完土司府復原圖後,又在畫另一張圖:環州全景圖。他沒有考慮此圖繪出後會有多少價值,只是淡淡地說:「作為文化站站長,我應該最大可能地把知道的事記錄下來。」這時的王維,與歷史上的詩人王維相去甚遠,卻更像一個忠實的史官。
中國彝族第一村——環州一個在中國地圖上難以找到的彝族小山村,一個引起國內外人文學者高度關注和濃厚研究興趣的特殊人群。在西南地區彝族歷史文化的壯麗圖景上,古樸而神秘的彝家村落——武定環州村。
環州,是雲南省武定縣一個邊遠的彝族聚居鄉,位於武定縣城西北,距離縣城114公裡。全村有549戶, 1785人,全部為彝族。歷史上,這裡曾是李氏土司的世襲封地。
據史料記載,遠在南詔時期,環州是西南三十七烏蠻部中強大的羅婺部之一,定居著沙、麻兩氏民族。沙氏居住在「法土高」(今小荒田一帶),麻氏居住在「昂土立白吉」現在叫「接客廳」(今莫家宅基)。環州地方志有明確記載,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統治武定的羅婺部首酋「鳳」繼祖作亂,遠在金沙江北建昌道(今西昌)的黑彝首領曲布(漢名安訥)奉命率部渡江參加徵討,施計用水淹州城,一舉剿滅鳳氏叛軍,立了大功,又順路剿滅了與朝廷作對的沙、麻兩氏族。萬松山李小黑(三世祖)墓志銘載:祖安訥功授總管,守大小環洲,授「環州店土舍」。「土舍」是官品的一個稱謂。「土舍」的官級並不高,其領地只管著萬松山周圍的卡莫等十二村,但屬於世襲土司。明朝萬曆年間(1603年),貴州烏撒(今威寧)土知州安效良、水西土舍那彥反叛,三世安小黑奉命率本部士兵參加徵討,撫軍王公謂因姓氏有疑,逐其改安姓為李姓。安小黑為了與貴州的「叛賊」劃清界限,並把安姓改為李姓。剿滅安效良後,李小黑帶兵攻打東川馬頭鳳土司。崇禎十七年(1644年),元謀吾必套、阿建(開遠)沙定州叛亂雲南,李小黑再次奉調出徵,徵戰有功,授元謀土官知縣。永曆丁亥(1647年)加授四品土司。之後,並由李小黑理政。李小黑生於明萬曆乙未(1595年),卒於康熙葵亥(1683年),享年89歲。他19歲世襲,曾5次徵戰,屢建戰功,掌土司印76年。環州李氏土司統治大小環州共歷經3朝16代計384年。
萬松山原始森林探秘區位於縣城西北的環州鄉境內,最高海拔2835米,公路行程128公裡,屬以雲南松為主的林區,總面積4萬多畝,其中國有林面積10000餘畝,集體林面積30000餘畝。景區森林茂密,森林覆蓋率達89%。主要植物有雲南松(佔60%)、華山松(佔20%)、闊葉林和灌木林(佔20%)。種類繁多的動植物,跨越數百年歷史的土司墓群、涼爽的氣候是該景區的亮點。景區與武定最大的彝族村—環州村相連,村內李氏土司遺蹟依稀尚存,彝族風情濃鬱。悠悠,往事如夢。環州「王城」作為李氏土司佔山為王唯我獨尊的明、清、民國三朝統治中心,曾一度輝煌,曾一度繁榮,但由於歷史和自然的多種原因,最終衰落了,從而失去了原有靈光和召力。「王城」的衰亡,表明一個特定時代政治的悲哀,但環州人似乎遺忘了身邊這認「王城」,段段歷史的截面也未化入人們的心靈,沒有滄桑感。因為「王城」的消亡與他們的現實生活無關。這裡長久地隔離了外面的精彩世界,山民們依舊我行我素地耕作生活著,一切都顯得淡然漠然。
這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它成了歷史的裡程碑,是土司佔山為王唯我獨尊的蟄居所在。直至1950年,生活在環州村裡的幾乎是彝族,由世襲的土司統治著,自耕自食,從來不納糧,門銀十二兩,全由土司來交繳,逢年過節還按戶分肉,所以李氏土司在環州較為得人心。然而,再堅固的城池到頭來變成了時間的廢墟,客觀上曾經推動了環州社會經濟發展的土司制度,到1950年最終走上了崩潰之路。環州作為明、清、民國時期李氏土司統治中心的「王城」,從而失去了原有的靈光或召力,逐漸衰落,才結束了它的歷史,留下了種種豐厚而令人咀嚼不盡的歷史文化遺
這裡並無多少新奇的鄉野景致,卻沉澱非凡的經歷。環州昔日的輝煌已被歲月淘濾殆盡,蒙著滿身的歷史皺紋。「王城」生命的延續、演繹尪個有391戶1364人的村子,清一色的灰瓦民居,多為石腳土牆建築,粗陋而簡樸。村道鋪著石板,分股繞過 樸拙的民居。一切都被蛻化了的痕跡所湮沒。倘若沒有人提醒你,你絕對不會相信這裡原來是一座「王城」。但只要留心觀察,村道除了村民建房修路鋪設的,有幾處覆蓋了民房的城牆上,依稀可見殘存的古城石基。世間一切風雲變幻都隱藏在其中,醒目的是土司衙門前的石階,幾處翻蓋了的民房城牆,火房裡土司們。
這是一座「王城」的廢墟,位於武定縣境西北部,現在是一塊幾乎與世隔絕的群山之國,名叫環州,這稱為來源於用彝語紀地,義為四面有山的平壩,昔為南詔三十七部之一的「華竹部」所居,後來衍化為地名。這是一塊風光秀美,民風淳樸的世外桃源。使人很難置信,在這樣一個相對閉塞的環境,曾出現過一個具有千年歷史興盛一時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