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國產優質網絡懸疑劇頻出,於8月登陸騰訊視頻的懸疑短劇《摩天大樓》憑藉獨特的女性視角和敘事手法成功出圈,成功帶起一波「她懸疑」的熱潮,被譽為中國首部女性向推理劇。
劇集圍繞名為「摩天大樓」的高檔小區中獨居女性鍾美寶的死亡展開,採用單元劇的形式,共設置八個敘述單元,每個單元主要審問一位與本案密切相關的人員,由他們擔任虛構域內敘述者的角色,最後一個單元是受害者鍾美寶的自述。
劇集採用多元內在式聚焦的敘事手法,每個人物從各自的觀察點分別講述他/她自己的故事及與鍾美寶的關係,但他們並不是值得信任的敘述者,在敘述過程中他們會過濾、篩選、甚至編造信息以美化自己的行為,目的是博得虛構域內外的觀眾的情感認同,幹擾他們的判斷,由此製造出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懸念。
七大嫌疑人
值得注意的是,《摩天大樓》劇集背後的「隱藏作者」也通過使用一系列敘事技巧助推和強化了敘述者的偽裝,幫助敘述者編造謊言,服務於最終的懸念敘述目的。
(一)虛構域內的「不可靠敘述者」
《摩天大樓》的八個敘述單元牽引出七個重要的犯罪嫌疑人,他們每個人都有隱藏的秘密,並且與鍾美寶之間都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隨著劇情的深入,真相不但沒有更加明晰,反而愈加撲朔迷離。
基於影像文本的特性,《摩天大樓》中的每個講述者是第一人稱「我」,直接面對他/她的觀眾;而「不可靠的敘述者」往往出現在第一人稱敘述者的情況,第一人稱能夠隨心所欲地操縱講述內容,掩蔽真相。布思劃分了兩種類型的不可靠敘述, 一種涉及故事事實, 另一種涉及價值判斷;該劇屬於前一種類型,因為他們的價值判斷再明確不過,即堅守正義,這同樣是「隱含作者」所信奉的準則。
摩天大樓的保安謝保羅是第一個受審者,他向警察講述了自己因為一意孤行地對車禍受害者負責到底而失去工作和愛情的經歷,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富有責任感和愛心的社會精英的形象;但後來證實他的前女友曾經舉報他跟蹤騷擾,並且他的學歷和工作都有水分,揭示了他不過是一個失敗者的事實。可以看到,謝保羅遮蓋部分事實的目的是美化自己的形象,這是出於個人的情感和認同需求,屬於正常心理反應,與案情並無太大聯繫。
然而,當講述美寶的故事時,謝保羅謊稱美寶一年前才搬進公寓(實則發生在兩年前),並且強調了她的行李箱非常輕便,其實在後面我們知道行李箱裡裝著她的繼父顏永原。以上信息屬於破案的關鍵線索,在此他撒謊編造事實出於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掩護美寶曾經囚禁繼父的事實,另一方面藉此迷惑警察和觀眾的視線。
如果說謝保羅提供的信息真假參半,那麼林大森與鍾美寶的婚外情完全是子虛烏有。敘述者林大森編造了一個完整且合理的故事,讓所有人都對他們的婚外情信以為真:他和美寶是青梅竹馬,兩人曾暗生情愫,後來美寶恰好搬到同一個小區,兩人舊情復燃。加之因階級差異,林大森受到妻子及嶽父嶽母全家人的輕視,他對妻子以及他們家人的怨念和不滿(此處是事實)促使他向美寶尋找慰藉,導致了出軌。由此形成一條完整的因果鏈,真真假假虛實相生。
且此前在謝保羅篇單元,劇集插入了謝保羅窺探兩人親吻的場景,加入了第三人稱的佐證,觀眾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第三者的見聞;房產中介林夢宇的證詞發揮了同樣的效用。根據以上線索,情殺的罪名很容易被安置到林大森身上,真相顯得愈加錯綜複雜。
全劇最大的反派顏永原惡貫滿盈,家暴妻子、謀殺妻子、虐待繼女、猥褻親生兒子,在兒子功成名就後又將其視為搖錢樹進行敲詐勒索。然而在他的敘述中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將一切因果、罪責推在妻子鍾潔的身上。但觀眾對於這一切似乎毫無辨別能力,因為觀眾一直被敘述引導者牽引著,置身於他所描繪的境域中,難以抽離出來。尤其當面對像顏永原這樣善於顛倒黑白的人物時,觀眾更加容易喪失自己的判斷,從而削弱他是兇手的可能性的推斷。
除了以上幾位人物,劇中人物大都為了掩蓋秘密編造事實以混淆觀眾視線。例如作為美寶密友的丁小玲和李茉莉,她們幾乎了解全部實情,但為了替美寶伸張正義她們都選擇了做一個「不可靠的敘述者」。從敘事目的來看,多位「不可靠的敘述者」製造出高密度的懸念,真相反覆在天台上反覆跳躍,一直吸引著觀眾直到謎底揭曉的最後時刻。
(二)"隱含作者"大影像師的合謀
每個文本都有「隱含作者」,也就是真正的作者和故事講述者,對於影視作品而言,其「隱含作者」是大影像師。一般而言,「隱含作者」是可靠的,但《摩天大樓》大影像師為了利用多位「不可靠的敘述者」製造懸念,與其達成共識,共同欺瞞觀眾。劇集的大影像師主要利用場面調度、景別設置、剪輯等敘事形式和技巧輔助敘述者的敘述,將其偽裝成可靠的敘述,以博得觀眾的信任。
劇中大量使用了跟鏡頭和中特寫鏡頭,能夠讓觀眾體會到人物的情緒,從而與其產生共情與同情,例如表現謝保羅同情被害者家庭的艱難處境的臉部特寫鏡頭,緊接著他決定放棄起訴,這一決定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而這一舉動獲得了觀眾的同情,讓觀眾完全信任他所塑造的人設。跟鏡頭和中特寫鏡頭的綜合運用導致了特定的「同視角」效應,這種與敘述者相同的視角,在影像運用中把觀眾完全置於他面對事物的所感所知當中。觀眾被整合到人物遭遇的境遇當中,形成有效的「在場感」,因此很多觀眾在彈幕發表「代入感強」的評論。
「同視角」的拍攝方式在引發同情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即使應用到反面人物身上同樣奏效。顏永原顛倒是非敘述他的過往經歷時,影像化的回憶大量使用中特寫鏡頭表現他編造的誠懇、悲傷、無奈的情緒,讓人不得不信服他講述的故事。並且大影像師將回憶影像化這一行為本身就具有誤導性,影像的真實感增加了敘述者內容的可信度。這些敘述技巧削弱了觀眾對顏永原的厭惡,甚至開始懷疑此前的判斷正確與否,重新審視對他的認知。因此,只要使用適當的敘述技巧和敘事形式,無論敘述引導者的是好人抑或壞人,都可以縮小觀眾與敘述者間的情感距離。
大影像師無處不在,虛構域內的敘述者如果不藉助大影像師的力量是無法完全令人信服的,正是由於大影像師的「縱容」,觀眾才會被誤導,從而引發懸念,讓真相迷失在各種猜測中。上述只是大影像師和虛構域內的敘述者合謀欺騙觀眾的諸多技法的一部分,由於篇幅有限,此文暫不展開討論。觀眾需要警惕無處不在的大影像師設置的陷阱,當面對大影像師時需要保持與面對虛構域內的敘述者時相同的審慎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