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老鄉在微信群圈裡發的寧海2020年規劃。介時,寧海中心城區人口將達到45萬,不淡定了,寫點東西,扒扒過去的美食,紀念下漸行漸遠的小時候中心人口不到4萬的日子。
老屋在大米巷36號,那一片叫桃源橋。80年10歲到的寧海,住阿叔家,剛來時還不會方言,話都要翻譯成普通話腦子裡面過一下,桃源橋,就成湯圓橋了,後來學了桃花源記,才明白啥意思,老人們說原來是河埠頭有橋有水,被填了變成了路,我猜如果沒變成路,和現在周莊水鄉一樣吧。說到吃,直到現在覺得天下美味我在17歲前基本都吃完了,以至於養成習慣,日後哪怕面對滿席的珍饈,都要和過去對標,曾經滄海難為水。寧海原屬台州,現在雖說屬於寧波市,但從飲食風俗來看,和台州卻一脈相承。北京的大眾點評裡面點開美食頻道,按照價格從高到低,去掉日本料理和私家官府菜,排名第一的叫「」新榮 記」,就是台州菜系。
寧海靠海,奇怪的是麵食好極。桃源橋往南下坡幾步路西,不到王錫桐紀念館地方,有家混沌店兼賣生煎。有次生病,胃口不好,阿嬸叫堂阿弟用搪瓷杯打了碗餛飩,餛飩皮是用的是粗面,上面撒了點蝦皮,飄著豬油,香呵!以後路過時候,總喜歡在餛飩店門口,看著他們在生煎起鍋前一剎那往鍋裡著撒蔥花、冒起的熱氣籠著上面懸著的白熾燈,下了夜班的棉紡廠的女工端著搪瓷碗,盛著餛飩笑鬧著。當時,紡織女工是好工作,記得看過一篇文章:跟著美女去跳槽,大意說美女屬於稀缺資源,哪個職業好,美女就多。女工們在老屋後的工人俱樂部文藝匯演時候,自豪的唱著山楂樹下。從桃源橋往西,新華書店對面的弄堂口,有小人書攤,1分錢看一本,放學後最愛去那,書都是七俠五義,水滸傳、三國演義之類的。有回小板凳上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路過的教語文的俞成峰老師拎了回耳朵。再後來,等滿街都唱著張行的「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也帶來了我的煩惱」的時候,封面上畫著上女人大腿插著匕首滴著血的雜誌才漸漸就多了起來。
除了餛飩,寧海還有幾種點心,比如湯包,這種用紅薯粉做皮,裡面裹上雪裡蕻、冬筍、空心腐之類的東西,切碎,裹進去,元寶狀,蒸熟了,半透明,趁熱放嘴裡,滑溜溜的,是元宵節「十四夜」的美食。另一種節日的美食,是冬至日的「糰」,用早米碾碎再摻上點麵粉,裹上紅白蘿蔔絲和蝦皮,手指在邊上掐緊了花邊,像個大餃子,蒸熟,掰開,還沒進嘴就聞到香氣,也是普通的食材,怎麼就那麼好吃?!套用「舌尖體」,應該是產生某種最佳化學反應了。此外,還有一種寧海特有的米麵,白,細長,攤開放在竹做的罩籬籃上賣,和江西的米粉和雲南過橋米線都不一樣,因為溼,放不久,容易餿,而且放冰箱會沾一起,每次我回老家都要滿街的搜。原先寧海中學對面的北湖飯店就有賣,高中時候下了夜自習後,總要約幾個同學吃上一碗,2毛一碗湯米麵,4毛就可以要裡面有肉絲的炒麵了,但湯麵已經足夠,上面飄著蓮花白,冬夜裡,少年們一眨眼就汲溜的湯都不剩。
那時雞是用來下蛋的,只有過年才捨得吃,豬肉是要憑票供應,好在寧海靠海,海貨多,現在金貴的東海帶魚,當初都上不了席,泥鰍更是只有鴨子才吃。早先集市在水角菱一帶,小巷逼仄,中間的石子路遇到下雨就會有些滑。市日頭,兩邊的屋簷下一路擺滿了鄉下挑上來的新鮮海貨,巷子裡飄著海腥味,只能三兩個人擠擠的過,熟人們在大聲著打著招呼,講笑著。很多海貨現在再也沒見過,並且有幾種海鮮是外地沒有的,比如海螄,小,一頭尖尖,黑青,過了端午,就有鄉下的老奶奶挑來在路邊上邊剪邊賣,籃子上面蓋個毛巾,熟的一酒盅5分錢,裝報紙卷的筒裡,小孩子邊走邊嘬,淡苦,也可以買回去,上面撒點韭菜葉抄幾下,就成了下酒的好菜。有回阿叔嘬著海螄,兩盞老酒下肚,就開始直呼某大名,數落起他的不是,阿嬸嚇壞了,趕緊合上門:「乃阿叔謔糊,奈聽茲亂講」 !前些日子在北京京深海鮮市場,買了蟶子叫樓上的夥計加工,問:「您是辣炒還是蒜蓉?」,對於這種聊勝於無的外地貨色,辣炒蒜蓉其實並沒區別,端上來一堆癟肉埋伏在一堆幹紅辣椒裡面,上面還趴著一堆空殼。但對寧海蟶子(小時候,我管它叫鴨嘴巴),天生麗質,攙和上辣椒簡直是暴殄天物。寧海有種做法叫「倒篤蟶」,用搪瓷杯豎著塞緊,觸角朝上,不著一滴水,放點鹽滷,好的蟶子豎起了兩摞就到杯口了,蓋上蓋,小火燒一會就好,倒出來剝開,觸角都彎曲著滿滿塞殼裡面,白白胖胖,有地方稱蟶子叫西施舌,這才是!五年級暑假時候,阿嬸帶我去力洋鄉下,老質的大蝤蛑蟹,一刀兩半,切開的地方掛上生粉糊,油炸,再回油抄一下起鍋,蟹黃和生粉糊一起炸過的地方,香極。那晚上停電,點著蠟燭,一家人就圍著蝤蛑蟹,劈裡啪啦吃個飽,現在想想實在奢侈。當晚上還有一種海貝殼,叫海飯,也管夠,像扁了的大號蟶子,再沒吃到過,不知道現在哪還有?。
那會兒奶奶還在,姑丈早年跑供銷,走南闖北,洗手作羹湯……先遣「丈母娘」嘗,經常帶些稀罕的食物,我們也跟著沾光。第一次吃哈密瓜,就是姆娘打發表阿弟送來的,送來時候都已經很晚了,睡眼惺忪的被叫起來,在蚊帳裡面和傳說中的的哈密瓜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第一次喝茅臺也是在姆娘家新年家宴上,倒酒前,姑丈拿出一瓶褐色的液體,瓶上面都英文,每人一小酒盅,神秘的說,這東西是進口的,外國人才有喝,叫可口可樂。
時過境遷,即便有那料,也沒那心境了,更關鍵是靠譜的料也不好找。有回攢了幾個老同學一起吃飯,席間有道青佔魚燒鹹齏,有原先家在鄉下的同學,夾著塊魚肉道:「小偂,格個是同番薯一道煠熟了餘肉肉豬的!」,實在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