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當「背包客」一詞在中國還有些陌生的時候,小鵬向同學借了個登山包,利用大學畢業典禮前的假期,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從天津到陽朔,開啟了自己背包客的生涯。隨後他的足跡遍布世界,並將旅行變成了職業。2010年,小鵬將自己十年經歷集結成書,出版了《背包十年》。該書暢銷上百萬冊,成為了許多旅行愛好者的啟蒙書。
時光飛逝,從2010年到2020年,又一個十年過去。在這十年裡,中國的旅遊市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最初的公務考察團到單位旅遊,再到跟團遊、自由行......旅行的方式已經從單一走向多元,從小眾走向大眾。
在這十年裡,小鵬也多了另一個身份—— 「背包十年」青年旅舍的品牌創始人。而除了旅舍之外,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今年9 月,他又帶來了新書《背包二十年》。
小鵬的新書《背包二十年》9月下旬與讀者見面。本文圖片除特別註明外均為小鵬 圖如果說《背包十年》寫的是一個菜鳥背包客如何把旅行變成可以支撐自己生活的事業。那麼《背包二十年》裡,小鵬更加篤信自己選擇的路是正確的,他走得更平靜、從容和自在——「我就想看看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能不能過好這一生」。從20歲到40歲,皮囊可以老,但夢想與年齡無關,在他的文字裡,我仍然看見了那個背著登山包的年輕人,帶著一股純真的熱情,朝著未知的旅途前進。
「背包客」小鵬以下為澎湃新聞對小鵬的專訪:澎湃新聞:《背包二十年》是什麼時候完成的?主要記錄了哪一段時間的旅行?
小鵬:《背包二十年》的概念是在2018年的時候就有了,書的自序也是去年中秋就寫好了。原本我計劃在今年6月份寫完,結果因為疫情,沒想到3月份就寫完了(笑)。
這本書從時間上接著之前的《背包十年》開始,記錄的是從2010年到2020年期間的旅行,比如2012年在阿拉斯加追極光,2017年重返孟威村,然後2019年的年初去坦尚尼亞攀登吉力馬札羅,有一些片段在之前出版的本裡也出現過,但70%左右是全新的內容。
澎湃新聞:可以先透露幾個收錄在新書中的片段嗎?有什麼新奇的體驗?
小鵬:2018年年底,我和幾個同伴一起去了印度尼西亞的西巴布亞島,那裡有一個村莊,村裡的男子都不穿衣服,只帶著一個陰莖鞘遮住關鍵部位,女人身上裹著一層麻袋一樣的服裝。據說當地過去曾有「食人」的習慣,另外還有一些奇怪的習俗,比如家裡死了一個親戚,婦女就要剁掉一截手指,所以你會看到那些年長的婦女,手指都會少好幾節。當然這些習俗幾十年前就被廢除了。那是一次比較獵奇的旅行,感受了當地人非常原始的生活。
在印度尼西亞的西巴布亞島遇到被稱為「食人族」的土著居民。
雖然野蠻落後的風俗已經被廢除,但當地人仍然保持著非常原始的生活。還比如2019年去攀登吉力馬札羅,那天晚上我們遇上了非常厲害的暴風雪,同行的幾個其他國家的登山隊都放棄了,我們的小分隊裡也有一個哥們半路下車。還有兩個人,一個人事後得了嚴重的膀胱水腫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另外一個出現了幻覺,看到遍地都是紫水晶。我們在暴風雪中走了整整4個多小時,雪才停。
2019年去攀登吉力馬札羅遇上了兇險的暴風雪。
吉力馬札羅雪山澎湃新聞:所以最近十年的旅行中,像這樣具有危險性或者挑戰性的經歷會更多嗎?小鵬:我覺得應該是體驗了更多的旅行方式,比如徒步、滑雪、攀登、坐熱氣球等等。
澎湃新聞:《背包十年》在寫作上是以AB段的形式敘述的,在B段裡面您經常會收錄一些很私人化的東西,比如求學、求職的小煩惱,還有失戀的插曲等等,隨著自己越來越成熟後,新書裡面也會分享這些嗎?
小鵬:《背包二十年》也保留了AB段的模式,A段是當下的故事,B段是我回顧後的感悟。與之前相比,現在的文字更成熟,對旅行的思考也更全面。
會保留一些個人化的東西,因為如果只是景點、目的地的單純羅列,那就跟旅行攻略沒有區別。並且正式這些感悟才更能體現旅行者對自己所選之路的堅定,也是讀者更想看到的真實的一面。
比如說在新書裡,我提到《背包十年》出版之後,自己曾經也經歷過 「膨脹期」,會有一點飄飄然。然而很快,後面的作品沒有達到預期,又經歷了失落,我去重新擺正自己的位置。還有最初在國外旅行,手機都沒信號,捨不得去辦國際漫遊,現在基本走到哪都可以暢通無阻,這是我從一個旅行者的視角去闡述時代的變化,這些很細節的東西都會在書裡提到。
澎湃新聞:那在新的旅途上有沒有遇到一些讓您深受感動的或者印象深刻的人?
小鵬:我曾遇到過一個奧地利的青旅老闆,他說他每天在路上都會思考一個問題,我遇到他的那天,他正好在思考什麼是「Let it be(隨它去吧)」,當時我還跟他開玩笑,唱《冰雪奇緣》的主題曲「Let it go」給他聽。
我說,「Let it go」有一種和過去說再見的決絕,「Let it be」就更佛系,隨它怎樣就怎樣。我覺得在選擇旅行這條路時,我是非常決絕的,就像動畫片裡公主離開城堡去打造屬於自己的世界一樣。但在旅途上,我又特別的隨性,不去做什麼計劃。因為我相信每個拐角都會有驚喜,我更喜歡這樣的旅行。
的的喀喀湖
的的喀喀湖的印第安人澎湃新聞:看了書的目錄後發現,2013年7月您結束南美洲之行到2015年這一段時間裡,旅行足跡非常少,這是為什麼呢?小鵬:結束了南美洲之行後,我發現沒有一個目的地能再讓我產生最初的想要去旅行的熱情,我開始想是不是要給旅行這件事暫時地畫上一個分號或者一個逗號。於是,我就先去幹了點別的事情。
青年旅舍是2013年開始建的,在那之後的兩年裡,生活的重心都是青年旅舍,就算出去旅行也多半與它有關,比如之前我在旅行中基本不購物,當時正好受一個活動的邀請去了法國,我就特意留出兩天時間在巴黎採購一些小玩意兒、小擺件。
然後到了2015年,一方面是我的青年旅社運營不錯了,另一方面是那幾年短視頻剛開始興起,看到了網絡上那些精彩的短視頻後,又讓我產生了最初那種激情,於是又開始旅行了。
香格裡拉澎湃新聞:回國之後,為什麼開始去做青年旅社了呢?當時想要打造一個怎樣的青年旅社?小鵬:在過去的背包生涯裡,我住過全世界的青年旅社,我太了解旅行者的需求了,於是2013年停下來後,決定開始做青年旅社。
對青年旅舍第一個設想就是要國際化,所以我打造了一個地理咖啡館,裡面的書架上擺放著幾百冊國家地理雜誌,還有我從世界各地淘回來的擺件。另外還有露天電影、咖啡館、精釀酒吧、天台、水池等等公共娛樂區域。就像一個公園一樣,你住進來呆著不走也不會無聊,我們有很多客人一住就好幾個月。
小鵬創立的「背包十年青年公園」青年旅舍澎湃新聞:剛開始做青年旅社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麼挫折?小鵬:太多挫折,因為我沒幹過這個事兒,怎麼去設計,怎麼去採購都要自己琢磨,特別傷腦筋。像床墊我就買了4種,自己挨個躺去比對舒適度,然後每天在工地上監工,來來去去,走無數個來回,到了晚上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
其實我不太適合幹這個事,但沒辦法,就趕鴨子上架,導致最初的半個月幾乎天天失眠,因為你不知道花的這些錢能弄出一個什麼玩意兒來,別人願不願意來住等等。但在第一家店開業後,看到整個院子開始人來人往,熱鬧起來後,的確有很大的成就感。現在我從1家開到了8家,這也是客人對我們的認可。
今年6月開業的「背包十年」西安店
青年旅舍內部設施澎湃新聞: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特色和風格是嗎?小鵬:對,像麗江店就是納西風格,香格裡拉店就是藏族民居,城市店差不多都是工業風,但每個店都會有一個小型攝影展。因為旅行了那麼多年,我在世界各地拍了很多的照片,根據每個店不同的主題,我把照片整理出來,做一個小型的展覽。
位於旅舍一隅的小型攝影展澎湃新聞:聽說您還計劃寫一本《我要造青旅》的書?是想回顧整個青旅的打造過程嗎?小鵬:其實在做第一家店之前,我就和出版社籤了合同,要寫這樣一本書。所以在第一家店的建造過程中,我每天在微博上直播,記錄點點滴滴。本來以為束河店開業後就可以動筆了,但結果沒寫出來。然後在第二家香格裡拉店建成的時候,我也沒寫出來,就這樣一直拖到現在。
但前兩天,我發了一個微博說,「我已經找到了這件事的終點,可以開始寫這本書了」。這個「終點」不是一個很具體的,很標誌性的事件,就是一個很稀鬆平常的一天,我在院子裡轉悠,發現第一年種下的棕櫚樹,那時候半米高都不到,現在已經將近三米高,兩年以前種的月季也開出了特別大的花。
我是看著它們成長的,就像我喜歡旅行一樣,我已經將它們納入了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具體以哪個日子作為結尾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都會去做這個事情。
對於小鵬來說,建造每一間青旅的一磚一瓦,點點滴滴已經融入了他的人生。澎湃新聞:現在越來越多中國人走出國門,中國背包客的足跡也遍布世界,並且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大家有更多的方式去分享自己的經歷,比如之前很火的旅遊 Vlog,您感受到了這樣的變化嗎?小鵬:美國有一個旅行者俱樂部,根據你去過國家的數量,決定你是否可以成為會員。二十年前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中國會員,因為我們很多地方去不了。但現在據說已經有若干個中國人了。可以說,如今的中國人可以去世界幾乎所有的地方。
現在,旅行的方式越來越多元,記錄的方式也從文字、圖片、影像發展到現在十幾秒、二十幾秒的短視頻,然後馬上又要5G了,傳播方式會更快。我曾經也拍過短視頻,但後來發現自己不擅長對著鏡頭立刻抒發感情,還是更擅長通過文字來完成。而且我的目的不僅僅是給大家種草,還想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那些還沒有踏出家門的人「旅行並不難」,告訴那些已經在路上的人「你其實可以走得更遠」,這是我的功能和價值。
所以我很幸運,趕上過一個紙媒的黃金時代,現在這樣的一個階段已經過去了,就像江山代有才人出,總有更符合時代的玩法,只不過我仍然堅持自己更擅長的方式。
古巴的一位老婦人
旅行的方式越來越多元,記錄的方式也多種多樣。澎湃新聞:回過頭去看,與背包的前十年相比,近十年的旅途中有什麼新的人生感悟嗎?小鵬:這本書裡面篇幅最重的是2019年,那一年我的足跡也很多,對我的影響也很大。
比如去年我在西班牙聖地牙哥徒步,當時平均每天就要走三四十公裡路。在倒數第二天的時候,上午我還能一口氣走五六公裡歇一歇,但到了下午幾乎每走一兩公裡就得停下來,而且那天還下了很大的雨,渾身都溼透了。
黃昏的時候,雨停了,但離我要去的村莊還有著漫漫長路,我也疲憊到了極點。這時,天邊的晚霞特別美,看著看著,就在那一瞬間,我忘記了肉體的疲勞,心底裡迸發出了一種特別真實的想法: 我覺得自己很帥。
可能有人沒法相信,因為現實中我走了一天路,眼角、嘴角都已經耷拉著,落魄得像個逃兵,但就在那一刻,我卻在心底裡真實地覺得自己特別帥,那種愉悅是極致的。
後來,我回國後又重讀毛姆的《刀鋒》,發現自己當時在西班牙的感覺和書裡主人公拉裡在印度頓悟的感覺一模一樣。
重讀毛姆的《刀鋒》時,小鵬發現自己在西班牙徒步時獲得的感悟和書裡主人公拉裡在印度頓悟的感覺一模一樣。澎湃新聞:頓悟到了什麼呢?小鵬:這件事給了我兩個啟示,首先,我全面接納了自己。
為什麼這麼說呢?我是70後。像我們這一代人從小就被教育要好好學習,長大後要努力賺錢買車買房,走這樣一條路。但是,我選擇了另外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這條路壓力重重,也有過自我懷疑。但在西班牙的那一瞬間,我獲得了一個答案——我選擇的路挺帥的。無論成功失敗,我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活了。
第二個啟示是找到了靈魂的歸屬地,換句話說就是找到了很多同類,以前我去背包旅行,總覺得這個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旅行,其他人都在上學、上班。後來發現這個星球上其實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比如一些遊牧民族、嬉皮士等等。
就像我在書中裡寫的那樣,背包二十年給我最大一個收穫是:我已經找到了一條通向自由的道路。
背包二十年最大的收穫是——找到了一條通向自由的道路。澎湃新聞:《背包十年》的封面上有一句話非常讓人印象深刻的話「人應該趁著年輕去流浪,只要不忘了回家的路」,又一個十年過去後,這句話有發生什麼改變嗎?小鵬:《背包十年》講的是一個年輕人一直向著世界走的過程,而《背包二十年》裡雖然仍舊是那個年輕人,但這個年輕人更有自信,只做自己喜歡並且擅長的事情,所以《背包二十年》寫的是「我就想看看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能不能過好這一生」。
可以把這看成是一場實驗,雖然到最後未必能推導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結論,但因為實驗對象就是我自己,試錯成本非常高,所以我每天都認認真真、扎紮實實地走好了每一步。我輸出的並不僅僅是遊記,而是一個人在迷茫時往前走的決心,膨脹時對自己的約束,還有人生無數個高低起伏的山峰和低谷之間前進的一個過程。
所以在這本書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做自己比當英雄更了不起」,我一直在努力去詮釋這句話。
澎湃新聞:對那些想去看世界的年輕人,您有什麼建議嗎?
小鵬:我覺得還要多讀書,看一些能夠讓你產生旅行衝動的書籍,比如說剛才提到的毛姆的《刀鋒》、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餘秋雨《文化苦旅》、凱魯亞克的《在路上》、阿蘭·德波頓的《旅行的藝術》等等,還有一些很實用很具體的遊記,我覺得這些都能充實我們對世界的認識。
做自己比當英雄更了不起採訪在最後,小鵬說他一直想成為一個旅行家,雖然現在還未達到,但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方向。於是,他給我念了一段他在2018年最後一個晚上寫下的對「旅行家」的一些想法——
成為一個旅行家。「他應該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山、見過水,見過日出與日落,風暴與彩虹;他應該擁有許多一生一次的經歷,在阿拉斯加守候過極光,在庇里牛斯仰望過山鷹,在東非草原看過角馬過河,在加勒比海傾聽過濤聲;他應該擁有分享的意願與能力,可以是文字、影像、照片、手繪,關鍵是找到適合自己的那種形式;他應該對自己要求苛刻,對腳下走過的每一步路,寫下的每一個字,按下的每一次快門負責;他應該童心未泯,無論到了30歲、50歲還是70歲,他仍然具有異想天開的本領,敢做那些最大膽的夢;他應該自信,相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並且在得志時不放縱,失意時不氣餒;他應該明白這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種顏色,那將會多麼無聊;他應該懂得能量守恆定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聯繫我們/投稿郵箱:sjdl_202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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