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臺灣著名翻譯家陳黎、張芬齡迻譯的《松尾芭蕉俳句300:但願呼我的名字為旅人》、《小林一茶俳句300:這世界如露水般短暫》近日由雅眾文化策劃、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松尾芭蕉為日本江戶前期的俳句大師,有「俳聖」的美譽,小林一茶則為江戶末年最後一位俳句名家,其作品至今膾炙人口。兩冊詩集遴選芭蕉和一茶一生創作的精華,陳黎稱之為「日本俳句雙璧」,是詩人譯詩的又一優秀讀本。
《松尾芭蕉俳句300》、《小林一茶俳句300》雙璧推出
俳句是「最精煉的小說」
俳句大約是世界上最簡短的詩歌形式。它起源於十六世紀,由五、七、五共十七個音節構成,乍看清淺乏味,實則禪意深遠。法國作家、哲學家羅蘭·巴特說俳句是「最精煉的小說」,有「一粒沙裡見世界,一朵花裡見天國」之妙。
陳黎、張芬齡伉儷近年來譯著豐富,廣受讀者喜愛。談到翻譯芭蕉和一茶的情況,陳黎告訴南都記者,他夫婦二人雖非日語專業畢業,但翻譯日語詩歌非屬首次。在此前十年裡,他和張芬齡已從日文原作,翻譯、出版三本繁體版近代日語短歌、俳句選,分別是《臺灣四季:日據時期臺灣短歌選》、《紫潮:日據時期花蓮短歌、俳句選》以及與謝野晶子的《亂發:短歌三百首》。
此次的芭蕉、一茶兩位古典俳人的詩作,也遵循前例,以日語原作為本,並在成書中將譯文與原文對照。陳黎說,這樣做「一方面保存原典,一方面可以讓讀者適當體會譯者迻譯——乃至於再生——日文原作,成為當代中文詩的某些用心與情境。」
一茶一生寫作的俳句有兩萬多首,芭蕉留下的俳句也有一千多首,從其中各選出350首左右成書,考驗的除了譯者的翻譯功力,更有「功夫在詩外」的目光和膽識。陳黎的工作方式向來是雜收博取,除了啟靈於經驗和書本,還會極致利用暗藏各種信息的網絡世界。「若非我事先在網絡上搜索到一些可充分助我達成任務的日文(或其他語文)相關網頁或資料庫,我根本不可能投入這工作。」
漢譯更能捕捉日語原詩之妙
在陳黎、張芬齡之前,漢語世界裡芭蕉、一茶的譯本已不鮮見。在英文世界,與陳黎夫婦「亦師亦友」的美國當代詩人羅伯特·哈斯也翻譯過《經典俳句:芭蕉、蕪村、一茶詩譯集》(The Essential Haiku: Versions of Basho, Buson, & Issa),哈斯的譯本還是陳黎多年的案頭書。
然而已有譯本總存在一些小缺憾,比如漢譯習慣將俳句譯成律詩形式,陳黎覺得削足適履;英譯則很難化用原詩用典,復現東方意境又難免有隔靴搔癢之嘆。
在俳句的漢譯和英譯的對比問題上,陳黎認為,和日本同屬於「漢字文化圈」,中國譯者翻譯日本短歌、俳句無與倫比的便利。一首17音節的俳句或31音節的短歌,本已體態輕倩,其中還包含不少漢字及漢語用典,讓英文譯者撓頭搔耳的句子在漢語中卻唾手可得。比如《松尾芭蕉俳句300》第338首:
「奈良——
七重七堂伽藍
八重櫻……」
該詩日語原文為「奈良七重七堂伽藍八重桜」(kyō wa kuman / kusen kunju no / hanami kana)。陳黎笑言:「芭蕉此詩也真方便,一字未改,不勞而獲就可以領翻譯費!」
又比如《小林一茶俳句300》第166首:
「下下又下下,
下又下之下國——
涼快無上啊!
日語原文為「下下も下下下下の下國の涼しさよ」(gege mo gege / gege no gekoku no /suzushisa yo)陳黎向南都記者解釋:「此詩為一茶的奇詩、妙詩,連用了七個『下』字,描寫他在偏遠信濃國鄉下地方,一個人泡湯時的無上涼快。『非漢字文化圈』譯者單單要處理這七個『下』[音ge],就頭大了。」
所以,在他看來,聲斐海外的英文譯本只能在「海選」作品時為中文譯者提供參照。真正動手迻譯,還是漢語譯文更能捕捉日語原詩之味、原詩之妙。
在「保守」中迸出「新鮮」
陳黎強調自己向來堅守「信、達、雅」三大原則,從翻譯上來說是「非常保守」的。但讀他的譯本,雖然原詩年代久遠卻並無陳腐之氣,往往在「保守」中迸出一點「驚人」和「新鮮」。
陳黎說:「我在譯這些詩時,我不覺得我筆下出來的中文詩是芭蕉、一茶所作,我覺得它們像我自己寫的中文詩,是自身具足、獨一無二陳黎(或陳黎與張芬齡)風格的。」
譬如《松尾芭蕉俳句300》第279首
「川流皎月銀
粉絲……上下遊
同加為好友」
原文「川上とこの川下や月の友」,描述的是中秋夜芭蕉在深川下遊芭蕉庵不遠處的五本松泛舟賞月,詩友、俳人山口素堂當也在河下遊住處附近賞月的情形,陳黎譯詩中的「粉絲」、「加為好友」等詞句,顯然為當代用語,然而又不失卻日文原意,讓人覺得活潑可玩味。
與老老實實的「直譯」相比,此種橫空出世的新鮮俏皮,實在是百裡挑一、靈光一閃。而譯者的另一重詩人身份、詩人眼界,也由此凸顯。
松尾芭蕉曾提出俳句的「不易」、「流行」之說,也就是變與不變的悖論。陳黎表示,自己亦與芭蕉一樣,畢生思索「如何讓詩有內涵又始終保有新鮮的文字趣味,思索如何融合古今、雅俗,化古為今,化枯為新。」
他大膽地在《松尾芭蕉俳句300》的序言《八叫芭蕉》裡稱芭蕉為「20世紀的陳黎」,而他自己何嘗又不能化身為江戶時代酷愛文字遊戲的芭蕉庵主、「歌仙」之仙?「在十七音節寬窄的空間反覆建構一重重五堂七堂伽藍八重櫻,無憂颱風地震」。從這種意義上講,所有的詩人都是當代詩人,所有的詩都是當代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