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詩人赫希俄德在《工作與時日》中，提出過一個「黃金時代」的概念。
所謂「黃金時代」，在古希臘神話體系中，是由第二代眾神之王克拉諾斯所打造的。當時的人們生活無憂無慮，不用擔心糧食和蔬菜，亦無貧困與疾病之擾。
於是，在這個理想化的完美世界中，「愛情」成為最重要的主題之一。
奧林匹斯山的諸神和人間的英雄們，有的終成眷屬，如果園女神波摩娜與威爾圖姆努斯。有的在命運陰影的籠罩之下，最終以悲劇收場，如太陽神阿波羅與河神之女達芙涅。還有的熱衷於搶婚鬧劇，試圖用暴力獲得另一半。
這些故事不僅影響了希臘戲劇和哲學的發展，也為歐洲藝術家們提供了豐富的素材，進而創作出無數經典的繪畫和雕塑作品。
資深博物館人、國博副研究館員美柔汀的《博物館裡的黃金時代》一書，就帶我們走進一座座藝術博物館，透過200多幅藝術傑作，重新解讀諸神和英雄圍繞「愛情」引發的無數悲喜劇，一窺古希臘黃金時代的樣貌。
01 「致命」的愛情悲劇：愛欲與寂滅
在古希臘神話中，「愛情」由美與愛欲之神維納斯和小愛神丘比特主宰，當丘比特射出愛情之箭時，愛意就會在一個人心中萌生。
但愛情本身的獨佔性和排他性特徵，也讓它散發出危險的氣息。特別是當關係中出現「第三人」，很容易出催生嫉妒情緒，即一種唯恐被其他人替代的強烈恐懼感。
美國詩人安布羅斯·比耶爾斯稱嫉妒為「愛的醜陋的一面」，當人們陷入病態嫉妒情緒之中時，可能會做出一些非理性的活動，甚至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愛上了海洋仙女伽拉忒亞，無奈女神已經心有所屬，和牧人阿喀斯正處於熱戀之中。外形醜陋、性情乖僻的波呂斐摩斯雖然是海神波塞冬之子，但伽拉忒亞對他的狂熱追求毫不動心。
傷心絕望的獨眼巨人看著女神與阿喀斯柔情蜜意，對自己卻冷若冰霜，他的內心開始變得絕望、憤懣，於是他舉起巨石，殺死了阿喀斯。失去愛人的伽拉忒亞每天來到河邊，望著變成河水的阿喀斯黯然神傷。
畫家Claude Lorrain的《伽拉忒亞與阿喀斯》中，畫面中央是深情相擁的戀人，旁邊的孩童大概就是丘比特了，而遠處高高的巖石上，則坐著孤單的波呂斐摩斯，兩邊的處境形成了鮮明對比。
即使是愛神維納斯本尊，也同樣會為愛所困。
有一次她和丘比特擁抱時，小愛神的弓箭不小心戳到了維納斯。維納斯很快就愛上了年輕英俊的阿多尼斯，而把舊情人戰神阿瑞斯拋諸腦後。
不甘心被冷落的阿瑞斯變成一隻野豬，儘管維納斯拼命勸阻，阿多尼斯仍然堅持出門狩獵，結果被野豬咬死，在他死去的地方，長出了象徵美麗的銀蓮花。
義大利畫家Jusepe de Ribera的作品《維納斯與阿多尼斯》中，阿多尼斯已命喪黃泉，飛奔而來的維納斯臉上寫滿哀傷與痛苦。沒有什麼能比看著心愛的人死去更加讓人心碎的了。
獨眼巨人與伽拉忒亞、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的愛情悲劇，是瘋狂的愛欲作祟，也有無常命運的擺布。
從根本上來說，這是由希臘諸神中「神性與人性合一」的特質決定的。在宙斯構建的奧林匹斯山神話秩序中，每人各司其職，沒有一個全能全知的神，每個人也都要接受命運的安排。
02 「愛欲」驅使下的搶婚鬧劇：現實的一種隱喻
「忒修斯雖然上了年紀，卻又煥發了大膽、深沉、甚至放蕩不羈的冒險欲望。庇裡託俄斯的妻子在婚後不久就死了，忒修斯現在也獨身在家。兩個光棍相約著出去搶奪婦女。」
在古希臘神話中，上至神王宙斯、冥王哈迪斯，下至忒修斯、半人馬，諸神和英雄們似乎都對「搶婚」這件事樂此不疲。
冥王哈迪斯擄走了穀物女神德墨忒爾的女兒珀耳塞福涅，將其帶到冥府之中生活。找不到女兒的德墨忒爾十分痛苦，大地變得一片荒蕪。最後還是在宙斯的出面協調下，珀耳塞福涅才得以每年有5個月（有的說法是6個月）回到地面，與母親團聚。
忒修斯在搶婚這件事上更是「劣跡斑斑」，他曾經計劃擄走少女時期的海倫，後來和忘年好友庇裡託俄斯一起，策劃了一場「搶奪冥後珀耳塞福涅」的活動。結果自然是東窗事發，兩個人被囚禁在陰暗冷清的冥府之中，後來靠著赫拉克勒斯的幫忙，忒修斯才得以脫身。
尚處於野蠻時期的半人馬十分好色，熱衷於搶婚，半人馬涅索斯就曾搶走了大力神的妻子伊阿尼拉。在一場婚禮上，一群半人馬借著酒勁，差點把新娘希波達彌亞搶走，還引起了一場大騷亂。
在波提切利的作品《帕拉斯與半人馬》中，半人馬被智慧女神雅典娜所徵服。《博物館裡的黃金時代》一書作者美柔汀認為，這可能預示著「文明對野蠻的勝利」。
如果我們深入挖掘會發現，在眾多的「搶婚情節」背後，其實有著深刻的現實根源。
首先，在古希臘的一些城邦中，曾經存在過「搶婚」的習俗。
根據普魯塔克的說法，在斯巴達，所有沒有結婚的男子和少女們被關進一個黑屋，男子搶到的少女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也有一些學者認為，所謂「搶婚」，更多是儀式上的，而非真正的暴力行動。
其次，「搶婚」可能是從族內婚到族外婚過渡中的特殊情形。
隨著時間推移，人們的生活半徑擴大，開始與其他部落的人進行通婚，其中也不乏搶奪的現象。
法國畫家路易·大衛的《劫奪薩賓婦女》就描繪了類似的主題，羅馬人擄走了薩賓婦女作為妻子。在兩族發生戰爭時，雙方都是自己的至親，於是薩賓婦女出面調停，希望避免一場血腥的戰鬥。
再者，在搶婚事件中，女性處於被動的位置，從側面反映出當時女性的社會地位相對較低。
03 愛情喜劇：被命運眷顧的幸運兒
愛而不得時，會讓一個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即便如此，崇尚自由與率真的古希臘人，卻從來不放棄對愛的追逐與其期待。
在古希臘神話中，也有不少幸福的戀人，他們是被命運眷顧的幸運兒。
當然，在這些故事裡，為了得到女神的芳心，他們也會耍一些小花招，有時還會有其他神明的幫助。
女英雄阿塔蘭忒從小被父親拋棄在山林中，母熊給她哺乳，一位路過的獵人將她帶回家撫養。長大之後的阿塔蘭忒成了一位優秀的女獵手，她美麗的容貌也吸引無數人前來求婚。愛湊熱鬧的半人馬還曾經試圖搶婚，卻被嗖嗖兩箭嚇得四下逃竄。
後來，阿塔蘭忒乾脆設定了一個條件，只有比她跑得快才可以娶她。年輕人希波墨涅斯求助於維納斯，愛神就給了他三隻金蘋果，每當阿塔蘭忒快要超過他的時候，就丟下一隻金蘋果，趁阿塔蘭忒彎腰拾撿的空檔迅速超過。
最後兩個人結了婚，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古斯塔夫·施瓦布說：「這真是一對世間少有的恩愛夫妻，甜甜蜜蜜，如膠似漆。」
巴洛克畫家Heinrich Schonfeld的《阿塔蘭忒與希波墨涅斯》，抓取了賽跑過程中的一個瞬間，阿塔蘭忒正準備彎下腰，想要撿起地上的蘋果，而希波墨涅斯已經跑到了她的前面。
另一位果園女神波摩娜和阿塔蘭忒一樣，對前來求愛的年輕人置若罔聞，因為她「不愛山林喝水，單愛結著鮮美果實的果園和果樹。」
男神威爾圖姆努斯對波摩娜情有獨鍾，於是每天變成不同的樣子經過女神的果園，只希望和她說上幾句話。
後來他變身為年長的老婦人，拉著波摩娜的手和她促膝長談，言語之間不斷暗示女神：威爾圖姆努斯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一定要接受他的求愛。故事的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年輕的男神與女神墜入愛河。
威尼斯畫家老滕尼爾斯的《維爾圖姆努斯與波摩娜》，描繪了女神與老婦談話的場景，老婦的手搭在女神的左肩上，似乎已經取得了對方的信任，愛情也在向他們招手了。
法國學者讓-皮埃爾·韋爾南在《神話與政治之間》中說：「愛與恨，婚姻與戰爭結合在一起，在宇宙中，強有力的神把一致與衝突、和諧與鬥爭調整於一體。」
這是古希臘神話的魔力所在，它推崇愛情，欣賞美與善，但從不避諱人性中的醜陋因子。正如愛情，它有受本能驅動的一面，是原始和衝動的，但不能滿足的愛欲，也可能升華成為偉大的藝術。
黃金時代的古希臘正是遵循了這樣的模式，才有了巴特農神廟、雅典衛城等偉大的建築，也催生了民主制度，更是誕生了諸如蘇格拉底、柏拉圖等無數哲學大師。直到數千年之後，依然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參考資料：
1、美柔汀，《博物館裡的黃金時代》
2、美柔汀，《博物館裡的神秘花園》
3、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臘古典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