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四書現在是閔樓村的畫家,以前不是,那時一過年,談四書就寫點對聯拿到村西的集上去賣,換倆吃鹽打油的錢。但他的字不如閔憲九的畫好賣。閔憲九畫的是虎,是上山虎。鬚毛迸發,煞是威猛,到年了,村人們都喜歡買張虎畫。老人家畫風嚴謹,一天只畫兩幅,所以閔憲九的上山虎很好賣,年年都搶手。
談四書的對聯卻賣不了多少,每年只賣可憐的幾副。剩下的都讓他老婆吳柴花當柴火用了,為此,談四書決定畫虎,暗想:你閔憲九畫上山虎,我就畫下山虎。
談四書想,畫虎有什麼難頭?他以前畫過,畫的不是虎,是他家餵的一隻狸貓。像小老虎似的,很可愛。一得空閒,他就畫,畫了一張又一張,千姿百態,都很嬌。他想:虎和貓是有相通之處的,長得像,把貓畫大些,畫兇些,再在頭上添上個「王」字,貓也就是虎了。於是,談四書就開始畫他的虎了。
在閔樓村,只要一說畫虎的,大家都能想起閔憲九畫的虎,佩服得不得了。說那虎威風,比唐伯虎畫的都不差。談四書也在琢磨如何才能一鳴驚人?怎樣才能讓閔樓村的人一提起畫虎的就想起談四書?得在輿論上下功夫,特別在外面得擴大影響力。「閔憲九十裡八鄉知道他,那我讓鮑溝公社、全滕縣人都知道我。」想到這兒,談四書眼前豁然開朗。
恰巧那一年,鮑溝公社文化站舉辦了一次農民書畫展。談四書知道了,就去參加。但是參加的人必須得有大隊開的介紹信,談四書便去找既是村支書又是他表叔的閔憲發開介紹信。正巧趕上閔憲發在吃飯。
閔憲發說,開行,你得先把你的畫拿來我看看,有個差不多我就給你開。不然,畫得不好樣硬往外拿,丟咱閔樓村的人呢。
談四書便跑回家拿畫去了,望著談四書的背影,閔憲發哼了幾哼:就他那樣,字都寫不好,還畫畫,別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一會,談四書一頭大汗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進門就把他的作品展給閔憲發看,畫上畫的是下山虎——很瘦,像是下山覓食的虎。閔憲發抬了一下眼皮,繼續夾起一粒花生米添進嘴裡。
談四書站在那兒等了很長時間,閔憲發一言不發。談四書只好問:表叔,你看,怎樣?給我提個寶貴意見吧?
閔憲發這回開口說話了。說,畫得好,畫得好。談四書一聽閔憲發誇他畫得好了,臉兒就像向日葵一樣綻開了花。便問,表叔,畫好在哪?
閔憲發說:好就好在,人家閔憲九畫的像虎,你談四書畫的呢,像貓!談四書的臉頓時紫成了茄子,他急忙捲起畫說,閔憲發,你不給開不開就是了,怎麼還作踐人?
閔憲發說我什麼地方作踐你了?你畫的像貓,我說錯了?你畫的像貓硬想讓我違著心說是虎不成。
談四書說好,就衝你閔憲發這句話,我談四書一定要把虎畫出來。不成為畫家,我就不進閔樓村。
閔憲發說,好,好,有志氣!我等著,我等著你成為畫家。只要我不死,我就等著!
談四書說,你死我也要到你墳上對你說,我要讓你做鬼也不素淨!
從那之後,談四書就出去了。據說是去了動物園,在那兒看大門。看大門的一般都有工資拿,可他是給人家錢,逢年過節了,還得拿著自家地裡種的東西去送禮。為此,閔憲發更是看不起,只要人們一提起談四書, 閔憲發就撇嘴。然而閔憲發哪裡知道,談四書是去城裡「修煉」的 。每天,談四書起得都很早,去看籠中的虎,虎畫了一張又一張,畫了一年又一年。功夫不負有心人,十五年後,談四書畫的虎成了滕縣的一絕。談四書也由此而改名叫了談四虎。
談四書的《百虎圖》是在滕縣舉辦的一個大展上一舉出名的,那是巨幅,一百個老虎或大或小,或搏或戲,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從日本來的一個客商當場出了一萬美金買走了。從那時起,談四書的虎在滕縣響了名。
後來,談四書回到了閔樓村。閔樓村的人都湧到談四書家,他家卻大門緊閉,談四書一連三天,沒出大門一步。第四天的下午,談四書帶著酒菜出來了,接著就去了閔憲發的墳。
閔憲發剛死沒多久,墳還很新。那天,談四書帶了一瓶滕縣最好的滕公特曲去看閔憲發,談四書把酒打開,對著閔憲發說,表叔,我來看你了。你喝了一輩子微山湖酒,這個酒你沒喝過,今天,我用潤筆的錢給你買來了,你嘗嘗。說起來,我真該好好感謝你,沒有你那次的相激,我還真走不出來呢。表叔啊,我談四書謝謝你了。
閔憲發的兩個兒子在一旁站著,後來兩個人低著頭走了。閔樓村的人都看到,閔憲發兩個兒子的臉,猴屁股一樣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