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其戰國之世,韓國國勢最強的時候要數韓昭侯在位之時。韓昭侯,亦稱韓釐侯、韓昭釐侯等,名武,是韓懿侯(一作韓共侯、韓莊侯)之子。
在韓昭侯執政的初期,說話經常不留個心眼,經常大大咧咧地把一些重大的機密提前洩露出去,使得他跟大臣們所商定的計劃不能得以實施。因此,朝中的大臣都覺得傷透了腦筋,但是又不敢直白地告訴韓昭侯。
直到一個自稱叫堂陼公的人的出現。有一天,這堂陼公找到了一個機會,親自出面跟韓昭侯說:
「如果這裡有一個以玉做的酒器,是價值千金,卻它的中間是空的,且沒有底子,它是否能盛水?」
韓昭侯不知道他是啥意思,就隨口回答道:「那自然是不能的。」
堂陼公又問:「如果有一個瓦罐子,雖然很不值錢,但它不會漏水,請問,它是否能盛酒?」
韓昭侯雖覺得這些簡單的問題簡直有點侮辱他的智商,但覺得他話裡有話,他心想:「先看看你葫蘆裡面賣些什麼藥」,就不動聲色地繼續回答道:「能。」
這時,堂陼公順著說:「這就是了。一個瓦罐子,雖然沒值多少文錢,又非常的卑賤,但是因為它不會漏水,卻能來裝酒;反而一個以玉做的酒器,儘管它十分貴重,但由於它空而無底,因此連水都不能裝,更別說人們會將可口的飲料倒進裡面去。人也是一樣的,作為一個地位至尊和舉止至重的君主,如果經常洩露與臣子商討的有關國家機密的話,那麼他有如一個沒有底的玉器。即使是再有才幹的人,如果他的機密在某天被洩露出去,那他的計劃就化為泡沫了,因此就不能施展他的雄才大略了。」
這時韓昭侯恍然大悟,他連續地點頭說:「您說的對!您說的對!」
自從堂陼公來勸諫之後,在韓昭侯準備採取重要措施時,對於那些與大臣們一起密謀策劃的計劃和方案,韓昭侯都會守口如瓶,甚至連晚上睡覺都是獨自一人,因為他擔心自己在熟睡中所說的夢話會把計劃和策略洩露給別人聽見。
這「陰陽相濟」的道理說起來容易理解,但要做到位就很不簡單,必須要用申不害所提到的「陽術」把相關的規矩做到「精細化」,並通過自身修煉的超級感應能力——「陰術」才能奏效。
有個故事說道,有一次,韓昭侯派人出城巡視,當他們回來後,韓昭侯詳細地詢問了他們在城外看到的情況,包括每一個細節,就連「南門外面有小黃牛在大路的左邊還是右邊吃禾苗」這樣的細節都問得清清楚楚。
韓昭侯之前曾下令,在禾苗生長的季節不得讓牛馬進入農田,他感覺有關官吏在這件事上沒有盡責,於是下令給他們去查實並處理,官吏們趕緊去察看,趕走了那裡的牛和羊,然後回來向韓昭侯匯報。韓昭侯發現他們沒有提到南門外的那頭小黃牛,於是讓他們再去查查,這時官吏們才發現還有一頭小黃牛,都大為驚嘆,認為韓昭侯明察秋毫。
有一次,韓昭侯因飲酒過量,不知不覺便醉臥在床上,酣睡半晌都不曾清醒。他手下的官吏典冠擔心君王著涼,便找掌管衣物的典衣要來一件衣服,蓋在韓昭侯身上。幾個時辰過去後,韓昭侯終於睡醒了,他感到睡得很舒服,不知是誰給他蓋了一件衣服,他覺得很暖和,便打算表揚一下給他蓋衣服的人。於是他問身邊的侍從說:
「是誰替我蓋的衣服?」
侍從回答說:「是典冠。」韓昭侯一聽,臉馬上就沉了下來。他把典冠找來,問道:
「是你給我蓋的衣服嗎?」
典冠說:「是的。」
韓昭侯又問:「衣服是從哪兒拿來的?」
典冠回答說:「從典衣那裡取來的。」
韓昭侯又派人把典衣找來,問道:「衣服是你給他的嗎?」
典衣回答說:「是的。」
韓昭侯嚴厲地批評典衣和典冠道:「你們兩人今天都犯了大錯,知道嗎?」
典冠、典衣兩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韓昭侯指著他們說:「典冠你不是寡人身邊的侍從,你為何擅自離開崗位來幹自己職權範圍以外的事呢?而典衣你作為掌管衣物的官員,怎麼能隨便利用職權將衣服給別人呢?你這種行為是明顯的失職。今天,你們一個越權,一個失職,如果大家都像你們這樣隨心所欲,各行其是,整個朝廷不是亂了套嗎?因此,必須重罰你們,讓你們接受教訓,也好讓大家都引以為戒。」
於是韓昭侯把典冠典衣二人一起降了職。
值得一提的是,申不害也十分重視土地問題。他說:「四海之內,六合之間,曰『奚貴,土,食之本也。(《太平御覽》引)又說:「昔七十九代之君,法制不一,號令不同,而俱王天下,何也?必當國富而粟多也。」(《申子·大體》)因而他極力主張百姓多開荒地,多種糧食。同時,申不害也很重視發展手工業,特別是兵器製造。在戰國時代,韓國冶鑄業是比較發達的。當時就有「天下之寶劍韓為眾」、「天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戰國策·韓策一》)的說法。
從戰國中期的形勢看,韓國無論規模還是實力在群雄中都不具備明顯優勢,在地緣戰略上,又處在列強環伺的四戰之地,但韓國卻總能逢兇化吉,甚至還擴大了自己的疆土。公元前353年,韓國攻打東周,佔領了好幾個城池,公元前346年,韓國又和魏國聯合出兵,佔領了楚國的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由此而獲得了「勁韓」之名。
在韓國蒸蒸日上的發展勢頭面前,老牌的超級強國魏國變得不淡定了。據《竹書紀年》載,就在逢澤之會這年(公元前前342年),魏將穰疵率軍與韓將孔夜戰於梁、赫一帶(今河南汝州市西)。這次魏國發動戰爭的決心很大,其目的就是要把韓國給滅了,「臥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魏惠王不能容忍韓國在自己身邊成長為一個強大的國家,由此也可以從側面看出申不害變法的成功。
韓國在空前的軍事壓力下遣使向齊國求救。齊威王在徵求孫臏的意見,孫臏說:「我看可以先答應韓國的請求。他們知道我們能出兵救它,必然全力抗擊入侵的魏軍;而魏軍經過激烈拼殺,人力物力也會大大消耗。到那個時候我們再發兵前去,攻擊疲憊不堪的魏軍,拯救危難之中的韓國,就可以用力少而見功多,取勝易而受益大,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於是,齊威王決定再次雞賊地坐山觀虎鬥。他派田忌為將,孫臏為軍師,但是讓他們慢慢吞吞地表演出各種各樣的拖延動作。待魏、韓雙方的血都流幹後才出兵救援,這樣則「尊名」與「重利」皆得。在齊國軍隊苦等不至的情況下,韓國軍民在韓昭侯和申不害的帶領下咬緊牙關拼死抵抗,給強大魏國的軍隊以重大殺傷。
魏國根本沒想到一向以羸弱著稱的韓國軍隊竟有如斯恐怖的戰鬥力,不但不能象原先計劃的那樣速戰速決,而且還長時間地陷進了韓國的人民戰爭當中。魏、韓雙方的這場絞肉戰的持續時間即便放在整個春秋戰國的戰爭史裡面也算是很長的了,這仗史稱「南梁之難」,雙方一直打了一年多,共進行了五次大規模的戰役,打得韓國實在撐不下去了,韓昭侯只好派使臣不斷地催促齊國出兵。
待齊威王看到魏、韓兩國皆元氣大傷,感覺很滿意,就讓田忌和孫臏來點乾貨。田忌根據孫臏的建議,仍舊採取上次「圍魏救趙」的計策,不直接去解韓國的圍困,而是把進攻的矛頭指向魏國的國都大梁。在魏國的邊境上,齊軍只受到一些輕微的抵抗,就順利地攻入了魏境。魏國方面派出太子申統十萬大軍前來迎戰,孫臏運用誘敵之策,將決戰地點選在了馬陵,結果魏國太子申在馬陵中伏,兵敗身死。
韓國雖然在魏國所發動的侵略戰爭當中轉危為安,但是因此所遭受的損失也非常的慘重。為了能夠在戰後恢復元氣,申不害的改革進程難免受阻,一些爭議性較大的變法措施自然就很難繼續推進。
回顧一下這場兩國之間拼盡全力的較量還是挺有啟發的:假如沒有經過申不害的變法,原本屬於羽量級的韓國,如何能夠在重量級的霸主魏國面前苦苦地支撐了五個回合之久;但若不是申不害的變法這麼成功,又怎麼會引來魏國的暴擊和痛毆。
總而言之,在亂世之中,對於韓國這種中小國家來說,變法就是找死,不變法就是等死。不過,韓國得以躋身於「戰國七雄」的行列,與申不害擔任國相的十五年中的變法活動密不可分,在這種意義上來說,韓國即使是第一個被滅掉的「七雄」,也無憾了。
公元前337年,申不害卒於韓都(今新鄭),韓國的改革基本上就中斷了。
據說申不害在生前曾為他的叔叔和哥哥請求官職,韓昭侯卻不答應。為此,勞苦功高的申不害顯得有點不高興。昭侯就對他說:「我向你學習的目的,是打算用來治理國家的。現在是聽從你的請求而廢棄你的學說呢?還是實行你的學說而廢棄你的請求呢?你不是曾經教導過我如何修治功勞簿,必須審視功勞的大小來用人,而今你卻在法外另有私求,那我該聽哪個的才對呢?」
申不害看見韓昭侯對自己用上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這招,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學生已經在政治權術上達到博導級的水準了,就趕緊向昭侯請罪。從這個故事上來看,學道出身的申不害還未能象商鞅那樣對自己的親人絕情絕情,因此,韓國民眾對於法的敬畏之心也就自然要比秦國民眾淡薄一些。
申不害生前在發布一些新法令時,為避免內部矛盾的激化,並沒有徹底地廢除一些舊有法令,而是雙軌制並行。申不害死後,韓國的舊勢力又開始出來發揮作用了。當新、舊法有牴牾時,他們就根據自己的需要,拿出舊法來為自己的違法行為辯解,這樣,就連朝廷的眾官員們也無所適從,這也是申不害改革不徹底的一個很嚴重的後果。所以,韓國雖經申不害15年的苦心整治,但最終功虧一簣,遠不如魏、秦等國的改革成效大。
韓昭侯到了晚年,也開始變得有點昏庸,他曾不顧人民疾苦,大興土木,修築所謂「高門」,耗費了韓國不少的人力和財力。經歷了韓昭侯時代的短暫強盛之後,韓國迅速衰落,只得在漢初三傑之一的張良的先輩的主導下致力於以權術外交騰挪出自己的生存空間。最終在公元前230年,韓國被秦所滅,成為六國中第一個被秦所滅的國家。
雖然申不害所主導的韓國變法因為各種的變故而功虧一簣,但是這場不算失敗的政治變革還是給後來留下了非常寶貴的歷史遺產,尤其是他的「陽術」。
申不害在變法的過程當中因為擔心全面激化中央政府與權貴的矛盾,採取了比較穩妥的雙軌制運行方式,「晉之故法未息,而韓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後君之令又下」。以致韓非子批評他有術無法。申不害雖然運用馭下之術幫助韓昭侯遏制世族,也改善了吏治,但因為魏國的驟然入侵,完全打斷了韓國按部就班的變法過程,以致失去了雙軌制並軌的機會,而在申不害死後,因為權貴階層的頑固性,不但不能繼續推進新法,反而逐步往舊法倒退,造成了歷史的一大遺憾。
至於申不害所認識和強調的「勢」,因為裡面的負面因素很多,已經象荀子和墨子思想中的某些部分一樣,成為了歷史的糟粕,也就不必多評了。
從本質上來講,申不害的「陽術」是官僚制度組織形式的一種積極探索和實踐。有現代學者認為,正是申不害領銜開創的這種官僚體制,使得中國很早就擺脫了封建制的束縛,形成了遠較西方先進的行政架構,使中國提前西方一千多年,就進入了更具執行力和更高效運行的中央集權體制社會,從而使得中華文明在社會穩定和文明創造方面一度領先於西方。
即便是一些西方學者也承認,在他們的希臘——羅馬政治思想體系中,沒有申不害那種關於官僚制方面的相關論述,他們現今廣泛採用的文官制度和官僚體制更多地是參照了中國古代的經驗。西方直到20世紀初,才由德國社會學家韋伯對官僚組織的這一科層制度進行了深入的學理研究,其學術範疇上的現代官僚制與申不害時期的官僚制在組織模式上幾乎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然而,站在兩千多年後的今天,在重新審視申不害的「術治」思想時,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申不害的「陽術」的局限性。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無論是誰,對於一個龐大的官僚機構進行管理從來都是一件難事,在中央集權背後的巨量利益的主導下,既然君主有「馭下之術」,臣下也必然會有「欺君之方」,這對建構在核心利益之上的「君臣」矛盾,實際上是很難依靠「術治」來加以解決的。
不得不說,與商鞅相比,申不害選擇了一條困難得多的道路。
商鞅之法的核心,在於「一民」和「勝民」,他通過大規模的變法將絕大多數的民眾都變得只剩下「耕」與「戰」兩條出路,把整個國家變成了一個大監獄,把民眾都整成了社會型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以至於沒有商法都不知道該如何生存了。
韓國的實際情況與地廣人稀的秦國很不一樣,韓國當時實際上處於中國富庶繁榮的工商業中心地帶,如果象秦國那樣把自己塑造成「戰鬥民族」,無疑是一種歷史的倒退。申不害變法的核心,在於培養出一個能夠為中央集權目的服務的專業官僚階層並能掌控其運作。
申不害其實也明白,一旦這個專業官僚階層成為政治的常態,那麼這個階層的人就會有著自己的獨特的利益與訴求,不會隨時隨地的跟著君主的指揮棒轉,所以申不害異想天開地提出了控制這個官僚階層的「陽術」和「陰術」。
申不害的「陽術」中的一些觀點至今仍然與現代行政管理的基本思想與方法不謀而合,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但是即便到了今天,又有哪個國家敢說自己的公務員管理系統已經臻於完美?「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因為我們的官僚階層都是由一些絕頂聰明的人所構成的,他們自發地創造了一樣能夠對抗申不害「陽術」的絕佳武器——「潛規則」。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變成社會型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的人!
不過,隨著人工智慧和大數據技術的不斷發展和普及,申不害的「陽術」的歷史遺憾,總有被更先進的管理技術彌補的那一天。甚至那種不依靠「人治」,而是「法治與道德相融合」的完美政治體制也會在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奮鬥下逐漸能夠摸索出來。
至於申不害的「陰術」,應該是他意識到光靠「陽術」無法搞定整個頑固的官僚階層,故而腦洞大開地想出了「陰術」的高招以作為彌補。對於申不害的這些令人高深莫測的「陰術」,歷來就存在很多的爭議。有人評價說,以術治國,「三寸之機運而天下定,方寸之基正而天下治,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可見,如果能夠掌握這種屬於高度智慧層次的「陰術」,並能夠用在正道上,例如中國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的改革開放,其能夠造成多麼巨大的社會影響力和產生出多麼巨大的社會效果,並能夠為多少人謀取到幸福和利益。反之,也會對社會造成極大的不幸與災難。
從流傳下來的資料來看,申不害的「陰術」並不是些什麼陰謀詭計之類的帝王術,而是源於道家的直覺感應能力和超級判斷技術,既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種領導藝術,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種超驗的管理智慧,這是作為一個優秀的領導者所不可或缺的特殊才能。能否能夠掌握這等高深的莫測的「陰術」,除了要經過系統化的練習之外,很大程度取決於個人的悟性,這也是這門高深藝術很難得到優秀的繼承者的最大原因。
在未來人工智慧咄咄逼人的攻勢面前,人類唯一可與之對抗的恐怕就是申不害的這些「陰術」之類的超級思維了。在這個意義上,未來人類的出路,還得寄托在申子的「陰術」上。因此,在人類未來的發展道路,我們還能夠象以往那樣對申子的「陰術」視而不見嗎?要避開人工智慧的競爭,我們還有些什麼別的選擇嗎?
商鞅,就其個人的結局而言,他是個得意一時的最終失敗者。就其遺留下來的事業和影響力而言,他無疑是個成功者。他的成功,是建立在對廣大人民群眾的全面的、壓倒性的控制的基礎上取得的。他的勝,雖勝猶辱。
申不害,就其個人的結局而言,他就是個成功逆襲的絕佳榜樣。就其遺留下來的事業和影響力而言,他無疑是個失落者。他沒能徹底成功,是因為他雖然能夠開創性地建立了一套官僚管理的機構以及提出對其進行控制的辦法,卻無法保證最高統治者對官僚階層的控制能夠持續實現。在申子當時的那個時代,與戰勝廣大無權無勢的人民群眾相比,戰勝神通廣大的三座大山無疑要困難得多。他的敗,雖敗猶榮。
腦洞爆裂:
如果《申子》一書能夠一直流傳後世,而《商君書》則在漢代就已經失傳,那麼中國的歷史發展會不會因此而受到一些顯著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