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近年來,社會上掀起了「曾國藩熱」,由學界,而軍界,而政界,而商界,彼此呼應,波瀾壯闊;上至政壇領袖、各級幹部,下至普通讀者、平民百姓,對「曾國藩」或讀之,或研之,或習之,或用之,競相求證,蔚為大觀。
曾國藩生活的晚清社會,舊秩序行將崩潰,而社會前進的方向茫無頭緒。國內,太平天國義旗一舉,應者雲集,烽火燃遍十餘省,清王朝頓失半壁江山。國外,列強環伺,極盡威迫訛詐之能事,處處侵奪中國主權和領土。可謂內憂外患,百弊叢生。而曾國藩以一介儒生,無權的在籍侍郎,崛起於湘楚之間,縱橫捭闔,以殘酷的手段鎮壓了太平天國運動,成為清朝「中興第一名臣」。不僅如此,他的崛起還極大地改變了近代中國的權力格局,並在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思想等方面影響了中國社會的走向。雖然後人對他有「毀之則為元兇,譽之則為聖賢」的評價,但他畢竟在近代中國發展史上寫下不容抹殺的一筆。
曾國藩是位官僚,所處的卻是吏治敗壞並極端腐朽的從政環境。他一無家學、二無根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反覆磨礪,歷盡宦海風波,獲得徹底的成功。雖詬病不絕,卻榮寵不衰,雖備受詆毀,然善始善終。其行其言,於無意間構造出一部爐火純青的官場絕學,把中國人為官從政的智慧與謀略闡釋得淋漓盡致。
晚清還是一個信仰崩潰、道德失範的時代,在極其複雜的人生環境中,曾國藩持一定之規,為人、為官、為民、為國,處處體現出強大的精神感召力,成為時人推崇的末世聖人。
作為一個備受爭議的大人物,他給後人留下了用之不竭的人生及社會經驗。毛澤東曾說過:「吾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蔣介石更是把曾國藩作為自己的人生楷模,處處效法。
曾國藩在立德立功的同時,還為世立言,在幾十年的宦海沉浮,戎馬倥傯之餘,他治學不倦,《家書》傳世。同時,他還營造出一個令世人豔羨的家庭,在他的諄諄教誨之下,幾位弟弟均有所成,湘軍與太平軍開戰以後,他們先後應徵入伍、披堅執銳、馳騁沙場,成就功名於一時。兒孫輩更是英雄輩出,其子紀澤,繼志礪學,出為使臣,折衝尊俎於國際間,為中國收復伊犁、奪回主權,從而英名留世……
《曾國藩家訓》摘其家書中的精品,運用他修身齊家的具體事例,解讀他繼承先人遺訓、結合自身體會,教導兄弟子侄成人成才的高妙策略,從而傳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家教傳統,並使之有益於現代家庭。
第一部分:養心日課四條——慎獨主敬 求仁習勞(1)
◆原文
一曰慎獨則心安: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惡而不能實用其力,以為善去惡,則謂之自欺。方寸之自欺與否,蓋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故大學之誠意章,兩言慎獨。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力去人慾以存天理,則大學之所謂「自慊」,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皆能切實行之,即曾子之所謂「自反而縮」,孟子所謂「仰不愧,俯不怍」,所謂「養心莫善於寡慾」,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斷無「行有不廉於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藥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敬」之一字,孔門持以教人 ,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則千言萬語,不離此旨。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出門如見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程子謂:「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畢至,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饗帝。」蓋謂敬則無美不備也。吾謂「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莊敬日強,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徵應。雖有衰年病軀,一遇壇廟祭獻之時,戰陣危急之際,亦不覺神為之悚,氣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強矣。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能懈慢,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養庶匯,是於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負甚大矣。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者,自立不懼,如富人百物有餘,不假外求。達者,四達不悖,如貴人登高一呼,群山四應。人孰不欲己立己達,若能推以立人達人,則與物同春矣。後世論求仁者,莫精於張子之西銘,彼其視民胞物與,宏濟群倫,皆事天者性分當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謂之人,不如此,則曰悖德,曰賊。誠如其說,則雖盡立天下之人,盡達天下之人,而曾無善勞之足言,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惡勞。無論貴賤智愚老少,皆貪於逸而憚於勞,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管一業,而食必珍羞,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若湯之昧旦不顯,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無逸一篇,推之於勤則壽考,逸則夭亡,歷歷不爽。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練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一夫不獲,引為餘辜。大禹之周乘四載,過門不入;墨子之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軍興以來,每見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艱苦者,無不見用於人,見稱於時。其絕無材技,不慣作勞者,皆唾棄於時,飢凍就斃。故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能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欽。是以君子欲為人神所憑依,莫大於習勞也。
餘衰年多病,目疾日深,萬難挽回。汝及諸侄輩,身體強壯者少。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強,而後有振興之象;必使人悅神欽,而後有駢集之祥。今書此四條,老年用自敬惕,以補昔歲之衍,並令二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條相課,每月終以此四條相稽。仍寄諸侄共守,以期有成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第一部分:養心日課四條——慎獨主敬 求仁習勞(2)
●解讀
第一條,慎獨則心安。自我修養,沒有比養心更難的。心裡既然知道有善有惡,卻不能真正盡力為善去惡,這就是自己欺騙自己。心裡是否自欺,別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大學》中「誠意」這一章節,兩次說到慎獨。如果真能做到喜歡善如同喜好美色,討厭惡事如同討厭惡臭一樣,盡力去掉人慾而存天理,那麼《大學》中所說的自慊,《中庸》中所說的戒慎恐懼,都能夠切實地做到。曾子所說的問心無愧,天下都去得,孟子所說的俯仰無愧於天地的境界,所謂養心,沒有比寡慾更好的辦法,都是這些內容。所以,能夠慎獨,則自我反省不會感到內疚,可以無愧於天地鬼神,肯定不會有行為不合於心意而導致不安。人若沒有一件內心感到羞愧的事,心裡就會泰然,常常感到愉快、平和,這是人生自強的首要之道,尋樂的最好方法,守身的首要之務。
第二條是主敬則身體強健。「敬」這個字,是孔子、孟子用來教育人的,春秋時的士大夫,也常常說到它。到二程與朱子的千言萬語,都離不開「敬」這個主旨。內心靜定純一,沒有雜念,外表則整齊嚴肅,這就是敬的功夫。出門如同是去見重要的客人,役使老百姓如同是參加隆重的祭祀活動,這就是敬的氣象。內心修養以安天下百姓,誠篤恭敬則天下太平,這就是敬的效驗。程子說如果上上下下都恭敬,那麼,天地自安本位,萬物自己化育,風調雨順,各種祥瑞都會出現,人的聰明睿智,也都由此而產生。以此敬事上天,使天子感到滿意,所以說敬則一切美事都會齊備。我認為「敬」對人們最切近的功效,尤其在於能使人身體健康。人若莊敬,身體就越來越強,人若貪圖安逸,身體則越來越差。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使已是年邁多病,但一遇到廟會祭祀等重大活動,或者是在戰場上碰到危急時刻,也會覺得精神為之一振,僅這點就足以證明「敬」能夠使人身體強壯。如果人能在無論人少或人多、無論事情大小的情況下,都能一一恭敬地做,不敢鬆懈怠慢,那麼,身體必然強健,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第三條,如果追求仁,人們就會感到愉快。大凡人的出生,都是稟賦天地之理而成性,得到天地的氣而成形體。我與百姓及世間萬物,從根本上說是同出一源,如果只知道愛惜自己而不知道為百姓萬物著想,那麼,就違背了這同一的根本。至於做大官,享受優厚的俸祿,高居於百姓之上,則有拯救百姓於痛苦飢餓之中的職責。讀聖賢的書,學習古人,粗略知道了其中的大義,就有啟蒙還不知大義之人的責任。如果只知道自我完善,而不知道教養百姓,就會大大地辜負了上天厚待我的本心。儒家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人們要追求仁,而其中最急切的,就是「自己若想成就事業,首先就要幫助別人成就事業,自己想要顯達,首先就要幫助別人顯達」這幾句話。已經成就事業的人對自己能否成功是不用擔心的,如同富人本就很富裕,並不需要去向別人借;已顯達的人,繼續顯達的途徑很多,好比是身份尊貴的人,登高一呼,四面響應的人就很多。人哪有不想自己成就事業讓自己顯達的呢?如果能夠推己及人,讓別人也能成就事業,能夠顯達,那麼,就像萬物回春一樣美滿了。後世談論追求仁的,沒有超過張載的《西銘》的,他認為推仁於百姓與世間萬物,廣濟天下蒼生,都是敬事上天的人理所應當的事。只有這樣做,才算是人,否則就違背了做人的準則,只能算賊。如果人們真的如張載所說的那樣,那麼使天下的人都能成就事業,都能夠顯達,自己卻任勞任怨,天下還有誰能不心悅誠服地擁戴他呢?
第四條,習慣於勤勞,則神都會欽佩。人之常情,沒有不好逸惡勞的,不論貴賤、智愚、老少,都貪圖安逸,害怕勞苦,這是古今都相同的。人一天所穿的衣服、所吃的飯,與他一天所做的事、所出的力相稱,那麼旁人就會認可,鬼神就會贊同,認為他是自食其力了。至於種田的農民,織布的婦女,一年到頭勤勉辛勞,不過獲得幾石粟,幾尺布;而富貴人家,終年安逸享樂,一件事都不做,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豢養很多奴才,高枕而眠,一呼百應,這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鬼神都不會贊同,這能夠長久嗎?古代的聖明君主,賢德宰相,比如商湯通宵達旦地工作,周文王無暇吃飯,周公廢寢忘食,坐待天亮,都時時以勤勞激勵自己。《無逸》這個篇章,推論到人若勤勞,便會長壽,人若貪圖安逸,便會夭亡,這是屢試不爽的。為自己著想,則必須習練技藝,磨鍊筋骨,遇到困惑,不斷地學習,不斷勉勵自己身體力行,居安思危。這樣,才會增加智慧,增長才幹。為天下著想,則必須自己忍受飢餓勞苦,只要有一人沒有收穫,就應當視作是自己的罪過。大禹治水,歷盡辛勞,三過家門而不入;墨子摩頂放踵,為天下人謀福利;都是自己非常節儉,拯救百姓卻不辭困苦。荀子偏愛大禹、墨子的行為,是因為他們勤勞的緣故。
自從軍興以來,往往見到有一技之長,能忍受艱難困苦的人,都能被人任用,得到當時人的稱讚。而那些沒有才能,也無一技之長,又不習慣勤勞的人,都被當時人所唾棄,最後凍餓而死。因此,勤勞的人便會長壽,安逸的人就會夭折;勤勞,便有才能,就能為人所用,安逸,則無才能,就會被人拋棄。勤勞,便能普濟眾生,連神都會欽佩仰慕;安逸,則無任何價值,神鬼都不會保佑他。所以,君子若要成為人們和神都能信賴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習慣於勤勞。
我到老年後,身體多病,眼病也越來越厲害,這種狀況已很難改變。你和諸位侄子中,身體強壯的很少。古代的君子自我修養,治理家業,一定要身心強健,然後才能使家業振興;一定要做到人人悅服鬼神欽敬,然後才會有各種運氣到來。現在寫這四條日課,一方面是我年老時用來自我激勵,以彌補以往的不足的,同時也是要勉勵兩個兒子,每天晚上都按這四條去做,到每個月終時則用這四條來考核。同時把此寄給諸位侄子,希望他們能有成就。
第一部分:養 心守靜——神明如日之升 身體如鼎之鎮
◆原文
神明則如日之升,身體則如鼎之鎮,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真境來。意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時乎。貞之固也,乃所以為元也;蟄之壞也,乃所以為啟也;谷之堅實也,乃所以為始播之種子也;然則不可以為種子者,不可謂之堅實之谷也。此中無滿腔生意,若萬物皆資始於我心者,不可謂之至靜之境也。然則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靜極,仁心之不息,其參天兩地之至誠乎?顏子三月不違,亦可謂洗心退藏極靜中之真樂者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神明像太陽升起一樣,身體則如同鼎立地不動。這兩句話是應當遵循的。只有心到靜極時,這是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身體寂然不動,畢竟還沒體驗出真正的意境。意只是閉藏到了極點,才招引出來一點生氣,如同冬至時節的一陽初動。堅貞不移,這就是「無」,等春雷一響,這就是「啟」,堅實的穀類,原給作始播的種子,不能為種子的谷,不能說是堅實的谷。這其中沒有滿腔的生意,就好比萬物的生長都賴於我心,還不可以說到了至靜的境界。但是,靜極生陽,因為一點生物的仁心,每一氣息靜極,仁心不息,這就是天地間的誠嗎?顏子三個月不違仁,也可以說是洗心退藏到靜極的境界中獲得真正快樂的人了。
◆原文
我輩求靜,欲異乎禪氏入定,冥然罔覺之旨,其必驗之此心。有所謂一陽初動,萬物資始者,庶可謂之靜極,可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也。不然,深閉固拒,心如死灰,自以為靜,而生理或幾乎息矣,況乎其不能靜也?有或擾之,不且憧憧往來乎?深觀道體,蓋陰先於陽信矣,然非實由體驗得來,終掠影之談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們求靜,想要與禪門的入定不同,必須用心體驗這細密而又未可覺察的意旨。所謂的一陽初動,萬物由此生長,才可以說靜極,可以說喜怒哀樂還未生發,寂然不動之體。不然的話,一味求靜,心如死灰,自認為是靜,實際上生理的機能都幾乎喪失了,何況這樣做並不能靜。如果有外在的幹擾,心不就又不安定了嗎?我深入地體察這一個道理,認為陰先於陽。但倘若不是親身的體驗,始終只能是浮光掠影地說說罷了。
◆原文
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雖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此綿綿者,由動以之靜也。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此穆穆者,由靜以之動也。由靜之動,有神主之;由動之靜,有鬼司之。終始往來,一敬貫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從因為戒懼而約束自己,以至在至靜的境界中,雖然沒有什麼偏頗,內心之操守不失,則達到了「中」的境界,天地由此立位,此種綿綿不息的樣子,就是由動而到靜。從「慎獨」而精進,以致在待人接物方面極少差錯,沒有不合適、不正確的地方,則達到了「和」的境界,萬物由此化育,這種肅穆之象,是由靜到動。從靜到動,有神在那兒主持;從動到靜,有鬼在那兒司察,動靜之間的這種循環往復,靠「敬」來加以貫穿。
◆原文
靜坐思,心正氣順,必須到「天地位,萬物育」田地方好;默坐思,此心須常有滿腔生意。雜念憧憧,將何以極力掃卻?勉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靜坐而思,心靈坦蕩,氣血和順,必須達到「天地位,萬物育」的境地,才算效驗。默坐而思,心靈中一定要常常充滿生意。雜念叢生,靠什麼東西來把它們全部排除?一定要勤加努力!
第一部分:養 心進德修業——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
◆原文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家私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定,絲毫不能自主。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們只有增進德行和研修學業這兩件事靠得住。進德,就是恪守孝悌仁義;修業,就是寫詩詞文章、寫字。這兩件事可以由自己作主,進步一尺,這個一尺就是我的,進步一寸,這個一寸也是我的。今天進了一分德就像積貯了一升谷一樣,明天修了一份業又像富裕了一文錢一樣。德和業一起增加,家中的財產也就越來越多。至於功名富貴,這都是命裡註定的,自己一點都不能作主。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五箴——立志居敬 謹言有恆
◆原文
五箴並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茲蓋古人學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繼是以往,人事日紛,德慧日損,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僕以中才,而履安順,將欲刻苦而自振拔,諒哉!其難之歟!作五箴以自創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猶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聰明福祿,予我者厚哉!棄天而佚,是及兇災。積悔累千,其終也已!往者不可追,請從今始。荷道以躬,興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諼!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實曰三才。儼恪齊明,以凝女命。女之不莊,伐生戕性。誰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無成,慢人者反爾。縱彼不反,亦長吾驕。人則下女,天罰昭昭!
主靜箴
齊宿日觀,天雞一鳴。萬籟俱息,但聞鐘聲。後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懾,誰敢予侮?豈伊避人?日對三軍。我慮則一,彼紛不紛。馳鶩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擾擾以終古。
謹言箴
巧語悅人,自擾其身。閒言送日,亦攪女神。解人不誇,誇者不解。道聽途說,智笑愚駭。駭者終明,謂女賈欺。笑者鄙女,雖矢猶疑。尤悔既叢,銘以自攻。銘而復蹈,嗟女既耄。
有恆箴
自吾識字,百歷及茲,二十有八載,則無一知。曩者所忻,閱時而鄙。故者既拋,新者旋徙。德業之不常,是為物遷。爾之再食,曾未聞惑愆。黍黍之增,久乃盈鬥。天君司命,敢告馬走。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序
年少時不求自立,任光陰流逝。古人在我現在的年紀已經學有所成了,而我卻仍是碌碌無為,太讓人傷感了!從現在開始,牽涉的人事越來越多,德行一天天減少,漸趨下流,這是可預知的。疾病能增長人的智慧,安逸能讓人喪亡。我只是中等天賦,卻事業順利,因此想下苦功使自己振奮向上,這實在是太難了,所以創作此《五箴》。
立志箴
那彪柄千古的先哲,他們也是普通人。我雖然藐小,但也是父母所生,給予我聰明福祿,這已是太豐厚了。不顧天道,慣於安逸,這會招來兇災。積聚的悔恨已有上千,該是終止的時候了。已經逝去的歲月已無法挽回,那就從今天開始吧。承擔道義,並用語言加以發揚。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堅決遵循。
居敬箴
天地定位後,萬物化育。鼎足而配,稱為天地人三才,並最終誕生了你的生命。你內心不端莊,殘生害性。哪個人可以對他傲慢?哪件事可以隨意放鬆處置?處事放鬆的人會一事無成,對人傲慢的人別人也會對你傲慢,他人即使不加拒絕,也會助長你的驕氣。人們最終會看不起你,這就是昭昭天罰。
主靜箴
住在日觀,聽見天雞鳴叫。萬籟俱寂,只聞觀中的鐘聲。身後是毒蛇,身前是猛虎,但只要神定心泰,誰敢欺侮我?難道不是它們避人?好比面對三軍,我的思慮專一,不會因為他們的紛擾而動搖。半輩子心意馳突,還未曾自己作過主,現在已經老了,難道能讓心情紛亂地度過一生?
謹言箴
用花言巧語取悅於人,最終只能給自身帶來災禍。閒言碎語,也會攪亂你的心神,理解的人不誇耀,誇耀的人不理解。那些道聽途說的東西,讓智者笑話,讓愚者驚駭。那驚駭的人弄清原委以後,會說你欺騙。笑話你的人會鄙視你,即使你很直率也會懷疑你。最終憂患愧悔叢集,便銘記下來一定要改正。銘記以後仍然蹈其覆轍,可嘆你已經老了。
有恆箴
自從我識字有各種經歷,至今已有二十八年,卻沒有增添什麼知識,以前所贊同的東西,過了一段時間後又加以鄙棄。既拋棄了以前的東西,新增加的東西又得而又拋。自己沒有恆常的德性,常為外物所左右。一粒一粒的黍積聚起來,時間長了就能裝滿一鬥。希望天君司命能告訴我其中的道理。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1)
◆原文
一、敬——整齊嚴肅,無時不懼。無事時,心在腔子裡。應事時,專一不雜。清明在躬,如日之升。
二、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四刻,體驗來復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四、讀書不二——一書未完,不看他書。東翻西閱,徒務外為人。
五、讀史——丙申年,購念三史。大人曰爾借錢買書,吾不惜極力為爾彌縫。爾能圈點一遍,則不負我矣。嗣後每日圈點十頁,間斷不孝。
六、謹言——刻刻留心,第一工夫。
七、養氣——氣藏丹田。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八、保身——十二月奉大人手諭曰:「節勞、節慾、節飲食。時時當作養病。」
九、日知所亡——每日讀書,記錄心得語,有求深意是徇人。
十、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可一味耽著,最易溺心喪志。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一、敬——身心整齊嚴肅,時刻都心懷懼意。沒有事情時,身心安泰,應對事情時,要心神專一。心在身體之內,要像太陽剛升起時一樣清明。
二、靜坐——每天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抽出時間靜坐四刻,體驗反覆往來的仁心,心神正直,身體要像鼎一般固實。
三、早起——天一亮就起,醒來後不要貪戀被窩。
四、讀書不二——一本書還沒有看完,就不去看別的書,不要東翻西閱,去追求一些表面的知識。
五、讀史——丙申年,買來三史閱讀。父親說你借錢買書,我會盡力替你歸還。你如能把這些書圈點一遍,就是沒有辜負我。從此以後每天圈點十頁,若間斷了,就是不孝。
六、謹言——對此每時每刻都要留心,這是首要之功夫。
七、養氣——氣存丹田。內心坦蕩,沒有不可告人之事。
八、保身——十二月,接到父親的手諭,要我「節勞、節慾、節飲食,時時刻刻好比在養病一般」。
九、日知所亡——每天讀書,都要把心得記錄下來,並探求其中的深意。
十、月無忘所能——每個月寫作幾首詩文,以檢驗自己獲得了多少道理,積養的正氣是否旺盛,但如果沉溺於這些東西,也最容易讓人喪失鬥志。
※詳解
中華民族被稱為禮義之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國人歷來重視道德修養,這種重視不僅反映在將其作為普遍的社會規範,即使在一家之內,也是把它看得十分重要的,這類事例,在中國歷史上不勝枚舉。如羊祜在《誡子書》中教育兒子如何處世待人。他先從自身說起,告訴兒子他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家庭教育,但在鄉裡還無「清異」之名,啟發兒子應更加修養品德,訓誡兒子說話要老實守信用,對人要寬厚恭敬,不傳無根據的話,不要聽信誹謗和讚譽的話,要謙遜謹慎,三思而後行,切忌言行無信,招來禍災、辱沒祖宗:
「吾少受先君之教,能言之年,便召以典文;年九歲,便誨以《詩》、《書》,然尚無鄉人之稱,無清異之名。今之職位,謬恩之加耳,非吾力所能致也。吾不如先君遠矣!汝等復不如吾。諮度弘偉,恐汝兄弟未之能也;奇異獨達,察汝等將無分也。恭為德首,慎為行基,願汝等言則忠信,行則篤敬,無口許人以財,無傳不經之談,無聽毀譽之語。聞人之過,耳可得受,口不得宣,思而後動,若言行無信,身受大謗,自人刑論,豈復惜汝?恥之祖考思乃父言,纂父教,各諷誦之。」
《女訓》是東漢的蔡邕教女子注意思想品德修養的短文。他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普通心理現象,反覆強調做人修養品德、淨化心靈比美化容貌更重要。要求女兒整發修面、美化自身時,莫忘修養心性,崇尚節操:
「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飾,愚者謂之醜。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醜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
故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則思其心之潤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2)
《誡子書》是諸葛亮為告誡兒子要成為有高風亮節、真才實學、對社會有貢獻的人而寫的一篇短文。文中將德育和智育看成相互聯繫的統一體,提出:不修養品德,就沒有遠大的志向;沒有遠大的志向,就不能勤奮治學;不勤奮學習,就沒有出色才幹。反之,追求安樂,渙散意志,隨著年華的流逝,沒有什麼才能,碌碌無為悔恨也來不及了: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非守窮廬,將復何及!」
司馬光則在《家範》中認為,做長輩的都想造福於子孫後代,但真正能夠做到這點的人卻很少。因為這些人只知道給子孫留下財物,而不知道用道義訓誡子孫,用禮法治理家庭。其結果是助長了子孫的許多不良行為,甚至產生鬥訟、盼父母早死等弊端。相反,聖人給子孫留下的遺產是德和禮,賢人給子孫留下的遺產是廉與儉。作者列舉了舜積德為帝、享國百世,孫叔敖不貪累世不失家業,以及蕭何克儉、楊震公廉、周本好施、張文節清儉等事例,忠告人們,遺德於子孫後代遠比遺財於後代更為有益:
「為人祖者,莫不思利其後世。然果能利之者,鮮矣。何以言之?今之為後世謀者,不過廣營生計以遺之。田疇連阡陌,邸肆跨坊曲,粟麥盈倉,金帛充篋笥,慊慊然求之猶未足,施施然自以為子子孫孫累世用之莫能盡也。然不知以義方訓其子,以禮法齊其家。自於數十年中勤身苦體以聚之,而子孫於時歲之間奢靡遊蕩以散之,反笑其祖考之愚不知自娛,又怨其吝嗇,無恩於我,而厲虐之也。始則欺紿攘竊,以充其欲;不足,則立券舉債於人,俟其死而償之。觀其意,惟患其考之壽也。甚者至於有疾不療,陰行鴆毒,亦有之矣。然而向之所以利後世者,適足以長子孫之惡而為身禍也。頃嘗有士大夫,其先亦國朝名臣也,家甚富而尤吝嗇,鬥升之粟、尺寸之帛,必身自出納,鎖而封之,晝則佩鑰於身,夜則置鑰於枕下。病甚,困絕不知人,子孫竊其鑰,開藏室,發篋笥,取其財。其人後蘇,即捫枕下,求鑰不得,憤怒遂卒。其子孫不哭,相丐爭匿其財,逐致鬥訟。其處女亦蒙首執牒,自訐於府庭,以爭嫁資,為鄉黨笑。蓋由子孫自幼及長,惟知有利,不知有義故也。夫生生之資,固人所不能無,然勿求多餘,多餘希不為累矣。使其子孫果賢耶,豈蔬糲布褐不能自營,至死於道路乎?若其不賢耶,雖積金滿堂,奚益哉?多藏以遺子孫,吾見其愚之甚也。然而賢聖皆不顧子孫之匱乏邪?曰,何為其然也?昔者聖人遺子孫以德以禮,賢人遺子孫以廉以儉。舜自側微積德至於為帝,子孫保之,享國百世而不絕。周自后稷、公劉、太王、王季、文王,積德累功,至於武王而有天下。其詩曰:治厥孫謀,以燕翼子。言豐德澤,明禮法,以遺後世而安固之也。故能子孫承統八百餘年,其支庶猶為天下之顯,諸侯棋布於海內。其為利豈不大哉!」
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長孫氏,知書明禮,經常幫助太宗皇帝處理國事。
長孫皇后喜好讀書,頗有見地,言行舉動,特別留意將公益擺在首要位置。一次,太宗罷朝回宮,對魏徵屢屢犯顏直諫非常惱怒,憤恨地說:「必殺此田舍翁!」長孫皇后問明原委,馬上更換朝服,神態恭敬地站立庭上。太宗大惑不解,驚問緣故,皇后說:「君主聖明方會有骨鯁之臣,豈敢不施賀禮。」太宗恍然大悟,遂轉怒為喜。長孫皇后地位顯赫,但從不假公濟私,多次阻止太宗用其親屬擔任要職。長孫皇后自己生活儉樸,並常以之來教育晚輩,她曾對太子說:「為太子,患有無德操功名,豈患家中缺少用具!」長孫皇后對普通傭人也關懷備至。有時,太宗無理譴責宮人,皇后便站出來為他們伸冤,使宮內刑無枉濫。皇后依憑高尚的品德贏得大家一致愛戴。皇后為照顧太宗安心朝政,操勞過度,身染重病,但在彌留之際,仍念念不忘國事,叮囑太宗去奢任賢,勿寵外戚,簡辦喪事。
長孫皇后的哥哥長孫無忌,過去與李世民是布衣之交,是開國元勳之一,李世民便把最機要的事委託給他,讓他自由出入宮禁,並任命他為宰相。長孫皇后聽說後堅決不同意,每遇機會便向唐太宗奏道:「我已成為皇后,尊貴到了極點,實在不願意兄弟子侄佔據朝廷。漢代呂氏、霍氏亂政的歷史,應當引為深刻的教訓,真誠希望聖明的唐朝不要用我的兄長長孫無忌作為宰相。」但太宗皇帝沒有接受她的意見,終於任用長孫無忌做左武侯大將軍、吏部尚書、右僕射。長孫皇后又私下讓兄長無忌一再去請求辭官,太宗沒辦法只好應允,改任長孫無忌為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皇后知道後,這才高興地同意了。待長孫皇后去世後,唐太宗非常傷心,認為自己從此「失一良佐」,對長孫皇后表示了深深的懷念。
尉遲恭是唐朝的大將,他輔助李世民打下江山,戰功卓著。有一天,唐太宗對尉遲恭說:「我把女兒嫁給你,你願意嗎?」尉遲恭則說:「我的妻子雖然才不著,貌不美,但我們是夫妻,有夫妻之情。我記得古人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一個人富貴而不棄妻,這才是一種美好的品德。我很羨慕這樣做的人。我希望您收回成命,不要這樣考慮了。」唐太宗聽後,認為他說得對,便停止了要收尉遲恭為婿的想法。
類似這種把道德品質看得高於一切的例子在中國歷史上可謂數不勝數,在此略舉幾則,讀者即可窺其一斑。
從曾國藩關於道德品德修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特點,就是他特別喜歡把修養的要求、目標、做法具體化,羅列成條。他這麼做,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更好地便於實踐,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從事道德修養的心路歷程。從各種記述來看,曾國藩並非從小就是個好孩子,長大以後在德行上也並不出眾,但是他刻苦好學,聞過則改,終於成就了品德。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3)
據湘鄉縣荷葉塘一帶的人口耳相傳,曾國藩從小就很有心計,尤好報復。嘉慶二十四年下半年,9歲的曾國藩隨父至桂花塘一位姓歐陽的人家中就讀。一天,他與主家小孩口角,主人縱子,不問情由,將曾國藩罵了一痛,在那裡當塾師的曾竹亭還連連道歉。曾國藩將此事暗記在心,到散學時,偷偷把主家的金魚缸底部打破,水乾魚死,這才解恨。12歲時,曾國藩與小夥伴在神王廟裡玩,不小心把神王翻倒在地。竹亭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還給神王重新裝了金身。為了讓曾國藩擺脫與鄰居小孩的嬉遊,竹亭帶著曾國藩到距家6裡的九峰山古鑼坪定慧庵去讀書,早出晚歸。從此,曾國藩路過神王廟時,常把當作馬騎的竹棍繫上繩子,放在神王肩上,氣憤地說:「搭幫你,我到山衝裡讀書去了!你好好把我的馬看著,如果我的馬走了,定不饒你!」曾國藩生成一對三角眼,似閉非閉,個性內向,有什麼事,常在心裡打圈圈,因此,人們又給他取了個外號,叫「閉眼蛇」。
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已滿19歲的曾國藩,與10歲的弟弟國潢去衡陽唐氏家塾,跟汪覺庵學習。國潢伶俐,有問必答,甚得塾師歡心,常被誇獎,而曾國藩沉默不好言,塾師對他的詩文只用「也好」二字敷衍。一天,曾國藩背書不流暢,塾師訓斥他說:「你這個生成的蠢貨,一副戳牛屁股的相!你將來要是有點出息,我給你背傘!」誰知,這句氣惱時的話,曾國藩始終記在心中。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他在京城參加會試,高中進士,還鄉拜謝老師汪覺庵時,特地帶了把傘,進門便放在汪家的神龕側。後來告辭,起身便走,剛到槽門口,突然對送行的汪覺庵說:「我忘了帶傘。」汪覺庵連忙雙手攔住說:「曾大人在此稍候,等我去取來便是。」汪覺庵取了傘再來時,曾國藩不冷不熱地說:「謝謝汪師,今天給我背傘了!」汪覺庵猛想起往年的話,半晌哭笑不得,只有長揖而已。
可見,曾國藩在少年和青年時與普通人一樣,也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但是,與一般人不同的是,曾國藩並不是長期沉溺於此,而是十分注重自己道德品行的提高,而具體運用的方法就是自我反省。曾國藩年輕時,有一天到陳岱雲住處,與岱雲談論詩歌。曾國藩「傾筐倒籮,言無不盡」,他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股腦地全部吐露出來,一直到半夜才回家。到家後,他就後悔了,自己這樣天天沉溺於詩文,而不從戒懼、慎獨上切實用功,已經自誤了,難道還要以此誤人嗎?
第二天,馮樹堂來訪,於是他把陳岱雲約來。三個人聊備酒菜,暢談起來。馮樹堂與陳岱雲都很節制,只有曾國藩高談闊論,無休無止。所談的內容仍然是昨天晚上的話題,然而曾國藩卻反反覆覆,沾沾自喜。朋友散後,曾國藩又檢討起來:忘記了韓愈《知名箴》中的訓告,只重視外表,而輕視了內修,誇誇其談,幾乎成了自己的惡習啊!曾國藩的長處就是他能反省自己。
曾國藩不僅注重自我反省,而且特別注重聽取朋友的意見,從他們的建議和評價中獲得自己道德修養的努力方向。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的一天,曾國藩的好朋友邵蕙西當著曾國藩的面數落了他幾件事:一是怠慢,說他結交朋友不能長久,不能恭敬;二是自以為是,說他看詩文多固執己見;三是虛偽,說他對人能作出幾副面孔。
蕙西的話雖少,但件件是實,句句屬真,直截了當,鋒芒所向,直指曾國藩的病處。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我有朋友,直率啊!我每天沉溺在大惡之中而不能自知!
這事給曾國藩很大刺激,他在另一篇日記中寫道:我對客人有怠慢的樣子。面對這樣的良友,不能產生忌憚的心情,拿什麼來吸取別人的長處?這是拒友人於千裡之外啊!接待賓客尚且如此,不必再問閒居的時候了。偃息煙火,靜修容顏又怎麼說呢?
朋友有了過錯,蕙西不指出來,那是蕙西的過錯;朋友指出了過錯,曾國藩不改正,那是曾國藩的過錯。現在是一個直言不諱,一個表示痛改前非,正如朱熹《四書集注》中所說的:責善朋友之道也。
曾國藩既有邵蕙西這樣的諍友,也有吳竹如那樣的摯友。同年二月的一天,吳竹如與曾國藩促膝談心,談到他平生的交往,把曾國藩以知己相許,他說:「凡是閣下您所有的以期望許諾下的言語,信了它就足以滋長您自以為是的私念,不信它又恐怕辜負了您相知相許的真情,我只好自始至終懷著恐懼的心理。」幾句話,不溫不火,不惱不怒,字字力若千斤。曾國藩曾記下了他的感受:聽了吳竹如的幾句話,我悚然汗下,竹如對我的敬重,簡直是將神明收斂在內心。我有什麼德行能擔當得起呢?連日來安逸放肆,怎麼能成為竹如的知己?實在是玷汙竹如啊!
但是,有了在道德修養上努力的方向和行動,並不意味著曾國藩立刻就成了聖人,恰恰相反,我們從當時曾國藩的一些家書中可以發現,曾國藩也曾是一個很小氣的人,也會為自己升官發財而沾沾自喜。
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四月,曾國藩參加翰詹大考,題為《遠佞賦》,以「請問下民常厥德」為韻;《君子慎獨論》;《賦得「澡身浴德」》。曾國藩列二等第四名。至此,他才最後通過了仕途上層層的八股制藝考試。六月初二日,他六遷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擢次如此之快,連曾國藩本人也深感意外。他於十七日寫信給祖父說:自己「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擢不次,惶悚實深」。話雖然這般說,實際上他卻按捺不住內心的激情,同一天,給叔父母寫信說:「常恐祖宗積累之福,自我一人享盡。」
第二天,又給在家的三個弟弟寫信,不無自負地說,「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近來中進士十年得閣學者,惟壬辰季仙九師、乙未張小浦及予三人」。因此,他叮嚀諸弟說:「祖母大人葬後,家中諸事順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癬疾亦愈,且驟升至二品,則風水之好可知,萬萬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則謂之不祥,且大不孝矣。」
另外,曾國藩認為,在溫室中培養出來的道德修養畢竟是十分脆弱的,只有在激烈的矛盾衝突中仍能保持高潔的操守、圓融的處事手腕,才是一個人道德修養的真境界。這個問題,在曾國藩投筆從戎,親自領導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中反映得極為明顯。
1857年,曾國藩在軍事上受挫、心灰意冷時,父親死去的噩耗又傳到了,曾國藩便立刻率曾國華、曾國荃回籍奔喪,大有急流勇退的意思。
此次曾國藩棄軍奔喪,已屬不忠,此後又以復出作為要求實權的砝碼,這與他平日示人的理學家面孔大相逕庭。因此,招來了種種指責與非議,再次成為輿論的中心。朋友的規勸、指責,曾國藩還可以接受,如吳敏樹致書曾國藩,談到「曾公之事,暴於天下,人皆知其有為而為,非從其利者。今賊未平,軍未少息,而疊遭家故,猶望終制,蓋其心誠有不能安者。曾公誠不可無是心,其有是心而非訛言之者,人又知之。……奏摺中常以不填宮銜致被旨責,其心事明白,實非尋常所見。」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4)
好朋友羅汝懷也寫信給曾國藩,指責他不應不分輕重緩急,「夫奪情之事,本出於變,而變之中又有輕重緩急之辨。……且夫喪服者一身家之私事,喪亂者天下之公憤。人臣之身既致,且不得自遂其私。……至並喪制而奪之,必事勢之萬無可已。故其事不及於位卑任輕之人。今以九重綺畀,四海屬望,而下同鄉閭之匹士,固守經曲之常軌,一再曰:『兩次奪情,從去所無』,豈足以為解手」。最令他難堪的是「左宗棠在駱秉章幕中,肆口詆毀,一時譁然和之」。曾國藩自知心虧理缺,無法辯解,只能忍耐。但左宗棠的所作所為,卻使他一直耿耿於懷,在其後談及此事時,仍感憤懣,「我生平以誠自信,彼乃罪我欺,故此心不免耿耿」。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曾國藩憂心忡忡,遂導致失眠。朋友歐陽兆熊深知其病根所在,一方面為他薦醫生診治失眠,另一方面為他開了一個治心病的藥方,「岐、黃可醫身病,黃、老可醫心病」。歐陽兆熊借用黃、老來諷勸曾國藩,暗喻他過去所採取的鐵血政策,未免有失偏頗。
自率湘軍東徵以來,曾國藩有勝有敗,四處碰壁,究其原因,固然是由於沒有得到清政府的充分信任而未授予地方實權所致。同時,曾國藩也感悟到自己在修養方面也有很多弱點,在為人處事方面固執己見,自命不凡,一味蠻幹。後來,他在寫給弟弟的信中,談到由於改變了處世方法所帶來的收穫:「兄自問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載,與四十歲以前大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因此一年以後,當他再次出山時,他則變得善於應酬,左右逢源,他自己也承認,「餘此次再出,已滿十個月。論寸心之沉毅憤發志在乎賊,尚不如前次之志;至於應酬周到,有信必復,公牘必於本日完畢,則遠勝於前」。以前,曾國藩對官場的逢迎、諂媚及腐敗十分厭惡,不願為伍,為此所到之處,常與人發生矛盾,從而受到排擠,經常成為輿論諷喻的中心,「曾國藩從宦有年,飽歷京洛風塵,達官貴人,優容養望,與在下者軟熟和同之氣,蓋已稔知之。而慣嘗積不能平,乃變而為慷慨激烈,軒爽骯髒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不白不黑、不痛不癢、牢不可破之習,而矯枉過正,或不免流於意氣之偏,以是屢蹈怨尤,叢譏取戾」。
經過多年的實踐,曾國藩深深地意識到,僅憑他一人的力量,是無法扭轉官場這種狀況的,如若繼續為官,那麼惟一的途徑,就是去學習、去適應。「吾往年在官,與官場中落落不合,幾至到處荊榛。此次改弦易轍,稍覺相安。」此一改變,說明曾國藩在宦海沉浮中,日趨世故了。
然而,認識的轉變過程,如同經歷煉獄再生一樣,需要經歷痛苦的自省,每當他自悟昨日的是與非時,常常為追憶昔日「愧悔」的情緒氛圍所籠罩。因此,在家守制的日子裡,曾國藩脾氣很壞,常常因為小事遷怒諸弟,一年之中和曾國荃、曾國華、曾國葆都有過口角。在三河鎮戰役中,曾國華遭遇不幸,這使曾國藩陷入深深的自責。在其後的家信中,他屢次檢討自己在家期間的所作所為。如,在鹹豐八年(公元1858年)十一月十二日的家信中寫到,「去年在家,因小事而生嫌釁,實吾度量不宏,辭氣不平,有以致之,實有愧於為兄之道。千愧萬悔,夫復何言……去年我兄弟意見不和,今遭溫弟之大變。和氣致祥,乖氣至戾,果有明證」。鹹豐八年(公元1858年)十二月初三日,又提到「吾去年在家,以小事急竟,所言皆錙銖細故。而今思之,不值一笑。負我溫弟,既愧對我祖我父,悔恨何極!當竭力作文數首,以贖餘薄愆,求沅弟寫石刻碑……亦足以攄我心中抑鬱悔恨之懷」。
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自省自悟以後,曾國藩在自我修身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變。及至復出,為人處事不再鋒芒畢露,日益變得圓融、通達。
正因為曾國藩一生兢兢業業,在自己的道德修養上一刻不敢放鬆,所以他的人品得到了世人的一致好評,如他的同僚薛福成曾有一大段評論曾國藩的人品,尤其是他待人處世的話:
「曾國藩自通籍後服官侍從……講求先儒之書,剖析義理,宗旨極為純正,其清修亮節,已震一時。平時制行甚嚴,而不事表暴於外;立身甚恕,而不務求備於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無前人講學之流弊。繼乃不輕立說,專務躬行,進德尤猛。其在軍在官,勤以率下,則無間昕宵;儉以奉身,則不殊寒素,久為眾所共見。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難取巧為深戒,雖禍患在前,謗議在後,亦毅然赴之而不顧。與人共事,論功則推以讓人,任勞則引為己責。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繼而同僚諒之,終則各省從而慕效之。所以轉移風氣者在此,所以宏濟艱難亦在此!」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5)
而在曾國藩死後,對他的人品事功更是好評如潮。曾國藩和左宗棠都是清廷鎮壓太平天國的功臣,兩人一生有很好的私交,同時又曾結有很深的仇怨,而在曾國藩死後,左宗棠在給兒子的信中對他是這樣評價的:
對於曾國藩的不幸逝世,我的內心感到很悲痛。不但時局大可憂慮,而且在交遊和情誼方面也難無動於衷。我已經致贈費用400金,並撰輓聯一幅說:「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如金,攻錯如石,相期無負平生。」這說的也是實話。我看到江蘇巡撫何景代懇請皇上加恩,撫恤曾國藩的奏摺之後,感到對於曾國藩的心事很中肯地作了敘述,闡發其中內容不遺餘力,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也能有父親那種實際作風,可以說無愧其父了。君臣朋友之間,居心宜於正直,用情宜於厚道。從前我與曾國藩彼此之間的爭論,每次寫好奏摺送到朝廷後就立即抄錄稿子諮送給曾國藩,可以說是除去世事的變化,一點也沒有待人處事富於心機的意思。在這感情悲傷沒有閒暇的時候,還有理由與他負氣嗎?「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兩句話也久見於我寫給朝廷的奏章之中,並非我從前對他詆毀今天對他讚譽,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思。曾國藩的靈柩經過湖南時,你應當前往弔喪,以敬重父親的朋友,祭祀用的牲畜和甜酒以及豐盛的菜和飯自然不可少,進而如能作祭文表示哀悼,申述我不盡之意,尤是道理。……我與曾國藩所爭的是國事與兵略方面的問題,而不是爭權競勢所能比擬的,同時對那些心術不正的讀書人對曾國藩妄加評論之詞,何不一笑置之呢?
因為曾國藩曾為清政府立下汗馬功勞,所以清政府的褒獎更是非同一般,在曾國藩死後第八天,即二月十二日,清廷的上諭便開始「蓋棺論定」:「曾國藩學問純粹,器識宏深,秉性忠誠,持躬清政。」四月二十八日的上諭又說:「曾國藩器識過人,盡瘁報國……尤得以人事君之義,忠誠克效,功德在民。」在御賜的三篇祭文中,一篇讚揚他「賦性忠誠,砥躬清正」;另一篇稱頌他「學有本原,器成遠大;忠誠體國,節勁凌霜;正直律躬,心清盟水」;還有一篇表彰他「學蔚儒宗,忠全令德」。概而言之,他被封建統治者視為「百僚是式」的「完人」。同治皇帝對於他的死「震悼良深」,「彌增悼惜」,派專人致祭,令入祀京師昭忠祠、賢良祠,並在湖南原籍及江蘇、安徽、湖北、江西、直隸等省和天津建立專祠,又令將其生平政績事實宣付史館,還令其長子曾紀澤承一等侯爵,次子附貢生,曾紀鴻、孫曾廣鈞著賞給舉人,一體會試,尚未成年的孫曾廣、曾廣銓也分別賞給員外郎和主事,俟及歲時分部學習行走。
在此之後,人們對曾國藩的評價可謂褒貶不一,如蔣介石對曾國藩視若神明,在他主持黃埔軍校期間,在蔡鍔所輯《曾胡治兵語錄》的基礎上,「兼採左季高之言,可為後世法者」,成《曾胡治兵語錄白話解》,認為「它不惟治兵者之至寶,實為治心治國者之良規」。1937年,蔣經國從蘇聯回國,蔣介石把他安置在溪口讀書,交給他兩本書,其中一本是《曾國藩家書》。可見蔣介石奉曾國藩為祖師,服膺極深。
語言學家俞樾在《曾滌生相侯六十壽序》等文中極力推崇曾國藩,但他的弟子章太炎則一反老師之所為,在《檢論》中極力貶斥曾國藩,說:「曾國藩者,譽之則為聖相,讞之則為元兇,要其天資亟功名善變人也。始在翰林,豔舉聲律書法以歆諸弟;稍遊諸公名卿間,而慕聲譽,沾沾以文辭蔽道真;金陵之舉,功成於歷試,亦有群率張其羽翮,非深根寧極,舉而措之為事業也。」「死三十年,其家人猶曰『吾祖民賊』,悲夫!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孫中山在《〈太平天國戰史〉序》中,更明確地說曾國藩是「不明春秋大義」的「漢不肖子孫」。自《漢奸劊子手曾國藩的一生》刊出後,曾國藩更聲名掃地。文章認為,「曾國藩那一套反革命本領,只能暫時摧殘太平天國一類的初期的幼稚的革命,想搬運來以破壞久經鍛鍊的中國人民的民主主義革命事業,就決無成功的可能了」。
曾國藩的事功、文學,雖已成為過去,其功過是非,難免會智仁各見。但是,他注重道德修養,並時時以品德上的進步惕厲自己,這麼一種積極向上的風格和態度,無疑是值得後人借鑑和學習的。
第二部分:學 問為學之道——吾人為學 最要虛心(1)
◆原文
為學之道,不可輕率評譏古人。惟堂上乃可判堂下之曲直,惟仲尼乃可等百世之於。惟學問遠過古人,乃可評譏古人,而等差其高下。今人講理學者,動好評貶漢唐諸儒,而等差之。講漢學者,又好評貶宋儒而等差之。皆狂妄不知自量之習。譬如文理不能之童生,而令衡閱鄉會試卷,所定甲乙,豈有當哉?善學者於古人之書,一一虛心涵詠,而不妄加評騭,斯可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學問之道,不可輕率地去評價或譏笑古人。只有在堂上的人才能評判堂下之人的曲直是非,只有孔子才能評判百世。只有學問遠遠超過了古人,才可以譏評古人,排列古人的高下位置。現在講理學的人,動不動就喜歡貶評漢唐時的儒家,並排列其高下次序。講漢學的人,又喜歡貶評宋儒的高下。這都是狂妄而又不自量力的陋習。就好比文理未通的童生,讓他去閱讀衡量鄉試的考卷,他所確定的高下次序,怎麼會恰當呢?善於學習的人應該對古人的書籍,逐一虛心誦讀,而不去妄加評論,這樣做才是恰當的。
◆原文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己。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朱入學者,則罵學院。平心而論,己之所以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餘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叢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只有文叢而僥倖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囂然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會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們從事學問,最要虛心,曾經見到朋友中有資質很好的人,往往悖才傲物,動輒就說別人不如自己。見到鄉墨,就罵鄉墨不通;見到會墨,就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官;還未入學的人,就罵學院。然而平心而論,他自己所作的詩文,也沒有什麼超過人家的地方;不光沒有超過人家的地方,而且還有無法讓人看的地方。只是因為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短處,所以就光看到別人的不足。既罵了考官,又罵與他一同考試而先中的人。傲氣長後,就不會有什麼進步,所以就一生潦倒而已。
我平生於科名之事上極為順利,只是小考時考了七次才中。然而每次不中,未曾說過一句怨言,只是為自己在考場上寫的詩文太差慚愧而已。至今想起來,仍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當時我不敢口出怨言,這件事你們問父親、叔父、朱堯階就可以知道。因為考場之中,只有因為文章太差而僥倖得中的人,絕對沒有文章寫得好而被埋沒的,這是理所當然。三房十四叔並不是讀書不勤,只是因為太傲氣,自滿自足,所以沒有能中。
京城中也有很多自滿的人,有見識的人知道了,也就對此發一聲冷笑而已。又有那些自認為是名士的人,鄙視科舉,如同糞土一般,有的喜歡作古詩,有的喜歡講考據,有的喜歡談理學,氣焰囂張,自認為壓倒了一切,而在有見識的人看來,他們所做的事,沒有多少有價值的,也只值得發一聲冷笑而已。所以我們這些人讀書用功,要努力除掉傲氣,戒掉自滿,不要被人冷笑,然後才會有進步。
第二部分:學 問為學之道——吾人為學 最要虛心(2)
◆原文
天下凡物加倍磨治,皆能變換本質,別生精彩,何況人之於學?但能日新又新,百倍其功,何患不變化氣質,超凡入聖!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天下所有的東西只要花力氣去磨製,都能改變它的本質,而成為別的精彩的東西,更何況人追求學問呢?只要每天接受新的道理,花百倍的功夫,又擔心什麼不能變化自己的氣質,超凡入聖呢!
◆原文
處人處事之所以不當者,以其知之不明也。若巨細周知,表裡洞徹,則處之自有方術矣!吾之所以不能周知者,以不好問,不善問耳。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人們處理問題不夠恰當,是因為沒有把道理搞清楚。如果對事情的大小、內外都一清二楚,就自然會有好的處理辦法。我所以對事情的大小內外不能遍知,是因為我不喜歡問、不善於問的緣故。
※詳解
從事學業,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和習慣,這個習慣,不僅存在於士大夫之家、耕讀之家,即使貴為天子,也無法不去遵行。劉邦在臨終前諭告太子的文書中,表達了他對太子學識淺薄極為不安,告誡太子要立志治學,處理朝政要自己親自動手,不要使人代勞,要尊敬老一輩開國元勳:
「吾遭亂世,當秦禁學,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阼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
「堯舜不以天下與子而與他人,此非為不惜天下,但子不中立耳。人有好牛馬尚惜,況天下耶。吾以爾是元子,早有立意,群臣鹹稱汝友四皓,吾所不能致,而為汝來,為可任為事也。今定汝為嗣。
「吾生不學書,但讀書問字而逐知耳。以致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辭解。今視汝書猶不如吾。汝可勤學習,每個疏宜自書,勿使人也。
「汝見蕭、曹、張、陳諸公侯,吾同時人,倍年於汝者皆拜。並語於汝諸弟。
「吾得疾逐困,以如意母子相累。其餘諸兒,皆自足立,哀此。」
第二部分:學 問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 缺一不可(1)
◆原文
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爾去年看史記漢書韓文近思錄。今年看周易折中之類,是也。讀者,如四書詩書易經左傳諸經,昭明文選,李杜韓蘇之詩,韓歐會王之文;非高聲朗誦,則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則不能探其深遠之音。譬之富家居積:看書,則在外貿易,獲利三倍者也;讀書,則在家慎守,不輕花費者也。譬之兵家戰爭:看書,則攻城略地,開拓土字者也;讀書,則深溝壘,得地能守者也。看書如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讀書與「無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廢。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讀書的方法,看、讀、寫、作這四個字,每天都缺一不可。看的,就是像你去年看《史記》、《漢書》、韓文和《近思錄》,今年看《周易》折中之類。讀的,就是像四書、詩、書、易經、左傳等經典,昭明文選,李白、杜甫、韓愈、蘇軾的詩,韓愈、歐陽修等人的文章,不是高聲朗誦,就無法體會其中雄偉的氣概;不反覆吟詠,無法掌握它意味深遠的音韻。用有錢人家積貯米來作比喻:看書,就是在外貿易,可獲三倍之利;讀書,就是在家慎守家財,輕易不去花費。用戰爭來比喻:看書,就是攻城略地,開拓疆土;讀書,就是深挖溝、高築壘,得地以後能守護。看書與子夏的「日知所無」相近,讀書則與「無忘所能」相近,兩者不可偏廢。
◆原文
凡讀書有難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記者,不必苦求強記。只須從容涵詠,今日看幾篇,明日看幾篇,久久自然有益。但於已閱過者,自作暗號,略批幾字,否則歷久忘其為已閱未閱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凡是讀書有難懂的地方,不要希望一下子就把它弄懂;有一個字記不下來,也不要苦苦強求地把它記下來。只要從容從事,今天看幾篇,明天看幾篇,時間一久,自然就有好處。但對於已經看過的地方,要作上記錄,略批幾個字,否則時間一久就會忘了自己已經看過。
◆原文
讀書之道,朝聞道而夕死,殊不易易。聞道者,必真知而篤信之,吾輩自己不能自信,心中已無把握,焉能聞道?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讀書之道,早上知道了真理,到晚上就是死了也無遺憾,要做到這點,十分不容易。聞道,必須是真的理解了,而且非常信奉,我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心中已經沒有把握,又怎麼能聞道呢?
◆原文
學問之事,以日知月無亡為吃緊語;文章之事,以讀書多積理富為要。
讀書之志,須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學。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學問,以每日增長新知而不忘記為關鍵;文章,以多讀書多懂道理為關鍵。
讀書的志向,一定要困而勉之,奮發向上。
◆原文
讀書窮理,不辨得極虛之心,則失自窒矣。
不能主一之咎,由於習之不熟,由於志之不立,而實由於知之不直。若真見得,不主一之害心廢學,便如食烏啄之殺人,則必主一矣。不能主一,無擇無守,則雖念念在四書五經上,亦只算遊思雜念,心無統攝故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讀書求理,不讓自己的心地保持虛空,首先就是自我堵塞了。
不能守一定之理,是因為練習得不夠熟練,志向沒有確立,而其實是因為所獲取的知識不真實。如果知道了真,就會知道不守一定之理的害處,就如吃烏啄殺人一樣,這樣就一定能守一定之理了。不能守一定之理,就會既無從選擇,又無從把守,那麼,即使把心念都放在四書五經上,也只能稱得上是遊思雜念,這是因為沒有掌握能把心統攝起來的東西。
◆原文
竊經心專一經,不可泛鶩。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第二部分:學 問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 缺一不可(2)
●解讀
我認為一定要專注於一經,不可泛泛而讀。讀經以研討義理為根本,考據只是枝節。讀經需要掌握一個「耐」字訣,一句話沒有看懂,就不看下一句;今天沒有讀懂,就明天再讀;今年不精通,就明年再讀,這就是所謂的「耐」。讀史的方法最好的就是設身處地,每讀到一處,就好比自己正與當時的人在對答應酬。不一定要把每個人都記下來,只要記住一個人,就好比與這個人相接觸;不一定每件事都要記下來,只要記住一件事,就好比自己親身經歷這件事一樣。讀經以明理,讀史以知事,除了這兩者,此外沒有什麼可學的。
◆原文
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幾;至於有志,有恆,則諸弟勉之而已。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向,第二要有見識,第三要有恆心。有志向則自己不甘心為下流;有見識則知道學無止境,不敢稍有心得就自滿自足,像河伯觀海,井蛙觀天,這都是沒有見識的人;有恆心則沒有成不了的事情。這三件缺一不可。各位弟弟現在對於有見識不可速求,至於有志向,有恆心,則希望你們能勉力而行。
※詳解
中國傳統文化對於讀書歷來極為重視,認為齊家、治國、平天下都離不開讀書,不讀書的人就是愚笨、賤鄙的。
曾國藩一生最輝煌的成就雖是軍事,但他的愛好讀書也是為時人傳誦的。從曾國藩一生讀書的經歷來看,他在道光十五年入京參加會試前,讀的是「子曰詩云」,習的是帖括制藝,眼界不廣,學識不寬。會試報罷,暫留京師,開始涉獵詩、古文,尤好韓愈的文章。第二年會試又報罷,他買回一套二十三史,孜孜細讀,將近一年。這才使他的學識逐漸開拓。道光十八年入翰苑後,清閒少事,他更勵志學習,廣泛閱覽,且勤作筆記,分「茶餘偶談、過隙影、饋貧糧、詩文抄、詩文草」等5門,手抄筆摘;加上他在京都有不少良師益友,切磋扶持,不間時日,因而學識大進。可以說,京宦12年,是曾國藩後來成為一代大儒的堅實的奠基期。
12年中,曾國藩博覽經、史、子、集。道光二十二年,他「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所訂「日課」十二條中,也有「讀史」一項。他讀得最細的,是《左傳》、《國語》、《史記》、《漢書》和《易知錄》等。
曾國藩的晚年也是在讀書中度過的。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是曾國藩在世的最後一個年頭,當時,他患病已多年。這年正月二十三日,他右足麻木,中醫稱為「肝風」。病癒後,他對二女紀曜說:「吾適以大限將至,不自意又能復常也。」二十六日,前河道總督蘇廷魁路過金陵,他出城迎接,在轎中還背誦《四書》。忽然間,顫抖的手指著旁邊的戈什哈,似欲說點什麼,卻口噤不能出聲,「似將動風抽掣者」,只得急回署中。延醫服藥,醫者均謂他「心血過虧」。隨後,病情旋發旋止,旋止旋發。但他依然不輟公事,不廢閱讀,《理學宗傳》數本,日不釋手。
二月初三日,他還閱看了《理學宗傳》中的《張子》一卷,寫了日記。而這天的日記,竟是他從道光十九年以來極少間斷的日記冊中的最後一頁,他在上面留下了他生平寫的最後一個字。第二天午後,他由長子曾紀澤陪同,在總督府後的西花園散步時,屢向前蹴,忽喊足麻,卻已抽搐,兒子急扶他至花廳,他已不能言語。於是更衣端坐,家人環集左右。三刻鐘後,即目瞑氣息。
這位16世紀50、60年代的中國政治和軍事舞臺上叱吒風雲而又溫文爾雅的曾國藩,只活到62歲,就帶著「學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所許」的自艾自責而過早地謝世了。但從中亦可看出,曾國藩確實可以稱得上活到老、學到老的典型。
曾國藩一生好學,同時也總結出了許多很有價值的學習方法,對後人具有很大的啟發價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青年毛澤東的書信中看出來。
1915年6月25日毛澤東在致湘生信中,曾這樣談到治學方法:
「為學之道,先博而後約,先中而後西,先普通而後專門。質之吾兄,以為何如?前者已矣,今日為始。昔吾好獨立蹊徑,今乃知其非。學校分數獎勵之虛榮,尤所鄙棄。今乃知其不是。嘗見曾文正公家書有云:『吾閱性理書時,又好做文章;做文章時,又參以他務,以致百不一成。』此言豈非金玉!吾今日舍治科學,求分數,尚有何事?別人或謂退化,吾自謂進化也。」
毛澤東在這裡所說的,是曾國藩於鹹豐七年(公元1857年)十二月十四日致曾國荃信中的一段話:「凡人做一事,便須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恆,終身一無所成。我生平坐犯無恆的弊病,實在受害不小。當翰林時,應留心詩字,則好涉獵他書,以紛其志。讀性理書時,則雜以詩文各集,以歧其趨。在六部時,又不甚實力講求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治軍事,或讀書寫字以亂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無一成。」這些話,毛澤東以為是金玉之言。而在曾國藩的日記、家書中,這一類的至理名言是很多很多的。
第二部分:學 問求學三恥——無窮受用 來自有始有終
◆原文
餘生平有三恥:學問各塗,皆略涉其涯矣,獨天文、算學,毫無所知,雖恆星五緯亦不識認,一恥也;每作一事,治一業,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致屢變而無所成,鈍而不適於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閣殊多,三恥也。爾若為克家之子,當思雪此三恥。
推步算學,縱難通曉;恆星五緯,觀認尚易。家中言天文之書,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禮通考中所輯觀象授時一種。每夜認明恆星二、三座,不過數月,可異識矣。凡作一事,無論大小難易,皆宜有始有終。作字時先求圓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萬,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則手抄書;以之從政,則案無留牘。無窮受用皆自寫字之勻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彌吾之缺憾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生平有三件恥事:對於各種學問,都略有了解了,只是對天文、算學,一無所知,即連恆星五緯都不認識,這是一恥;每做一件事,從事一項活動,常常有始無終,這是二恥;小時候寫字,不能臨摹一家的書法,因為常常變更而一無所成、遲鈍而不實用,近年在軍中,因為寫字太遲鈍,常常擱置,這是三恥。希望你能雪此三恥。
家裡有關天文方面的書,有十七史中的天文志,以及五禮通考中的關於觀象授時的內容。每天晚上認得恆星二、三座,用不了幾個月,在這方面就會與以前不同。凡是做一件事,不管這件事大小難易,都應該有始有終。寫字時要先求圓勻,再求快捷。如果一天能寫楷書一萬,或最少七八千字,寫得越多就會越熟練,手腕也會不覺得費力。將來憑此去學習,就可以手抄書;憑它去從政,案几上就不會有遺留的文牘。這些無窮的受用都是來自寫字圓勻且快捷。這三件事足可彌補我的缺憾了。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孝——獨孝友則立獲吉慶(1)
◆原文
孝友為家庭之祥瑞,凡所稱因果報應,他事或不盡驗,獨孝友則立獲吉慶,反是則立獲殃禍,無不驗者。吾早歲久宦京師,於存養之道多疏,後來展轉兵間,多獲諸弟之助,而吾毫無裨益於諸弟。餘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殘之後,爾等事兩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視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從省嗇,獨待諸叔之家,則處處從厚。待堂兄弟以德業相勸,過失相規,期於彼此有成,為第一要義。其次則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諸昆季默為禱祝,自當神人共欽。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孝和友愛是家庭的祥瑞,人們常說的因果報應,在其他事情上未必全部能應驗,只有在只要孝悌友愛就立即獲得吉慶,不孝悌友愛就立即招來災禍這個問題上,沒有不應驗的。我早年長期在京城任官,常常荒廢修養之道,後來從事軍務,得到各位弟弟的幫助很多,而自己對各位弟弟卻無絲毫幫助。我的兄弟姊妹的家庭,所以都能有田有宅,大概都是九弟的功勞。我身體殘疾之後,你們對待兩位叔叔像對待父親一樣,對待叔母像對待母親一樣,把堂兄弟看成是自己的手足之親,凡事都很節儉,只有對待各位叔叔的家庭,則處處都很大方。對待堂兄弟應該以德業相勸戒,糾正他們的過失,希望他們有所成就,這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要親近愛惜他們,希望他們富貴。常常替他們祈禱吉祥之事,這樣人神都會欽服。
◆原文
凡子之孝父母,必作人有規矩,辦事有條理,親族賴之,遠近服之,然後父母愈愛之,此孝之大者也。若作人毫不講究,辦事毫無道理,為親族所唾罵,遠近所鄙棄,則貽父母以羞辱,縱使常奉甘旨,常親定省,亦不得謂之孝矣。敬神者之燒香酬願,亦猶事親者之甘旨定省,實無大益。若作人不苟,辦事不錯,百姓賴之,遠近服之,則神必鑑之佑之!勝於燒香酬願多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凡是子女孝順父母,一定是做人有規矩,辦事有條理,親戚們都依賴他,遠近之人都佩服他,父母也因此更愛他,這就是大孝。如果做人沒有檔次,辦事毫無道理,為親族所唾罵,遠近之人都鄙棄他,從而給父母帶來了羞辱,這樣的人即使常常用美食供奉父母,並常常探視父母,也稱不上是孝。敬神的人在那兒燒香罰願,也與子女常常以美食供奉父母一樣,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如果做人一絲不苟,辦事有規矩,百姓信賴他,遠近的人佩服他,那麼神一定會保佑他。這樣做比燒香罰願強多了。
◆原文
吾所望於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悌為瑞,其次則文章不朽。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對各位弟弟所期望的,不是你們能否考上科舉,而是第一希望你們孝悌,第二希望你們寫的文章能夠傳頌後世。各位弟弟如果真的能夠自立,應當追求大而遠的目標,而不應該一味盯著學業進步。
◆原文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隻一代享用便盡,其子、孫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謹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代。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兒輩,但願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願其為仕宦起見。若不能看透此層道理,則雖巍科顯宦,終算不得祖父之賢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則我欽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謂我肖子賢孫,殊不知此非賢肖也。如以為賢肖,則李林甫、盧懷慎輩,何嘗不位極人臣,舄奕一時,詎得謂之賢肖哉?予自問學淺識薄,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要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勞,可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黨,如是而已。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孝——獨孝友則立獲吉慶(2)
●解讀
世上凡是官宦家庭,往往最多一代人便享用殆盡,其子孫開始時驕奢淫佚,繼而放蕩不羈,最終走向墮落,能延續一兩代都是很少見的。巨商富賈的家庭,能保持勤儉的能延續三四代;農耕讀書的家族,謹慎樸實的能延續五六代;孝悌友愛的家族,則能延續十代八代。我現在依賴祖宗積德,少年時就得志,唯恐我一人就把福氣享用殆盡,因此教育各位弟弟和子女,希望成為耕田讀書、孝悌友愛的家族,而不願成為仕宦家族。如果不能識透這層道理,即使在科舉考試中名列前茅,取得顯赫的官位,終究算不上先輩的賢德孝順的後代,算不上是我家的功臣。如果能識透這層道理,我將異常欽佩。澄弟常常因為我升官,便說我是孝子賢孫,卻不知道這並非賢德孝順。如果以升官為賢德孝順,那麼李林甫、盧懷慎之流,何嘗不位列臣子之首,顯赫一時,難道可以說他們是孝子賢孫嗎?我深知自己學淺才疏,偶得高位,但時刻關注的問題卻是現在我雖在仕途宦海之中,時刻作著棄官上岸的打算。希望到了棄官回家的時候,自己可以淡泊名利,妻子兒女可以在家勞動,可以對得起祖父兄弟,對得起家族鄉黨,僅此而已。
※詳解
孝為百行之首,所以曾國藩的家訓中,絕對不會少了這一條,他稱孝為「家庭之祥瑞」,這確實是不錯的,在一個子女不孝的家庭中,是不可能和睦吉祥的。
在中國歷史上,流傳著許多關於孝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春秋時,陳留有位少年叫孫元覺,從小孝順父母,聰睿機智,尊敬長輩。可是他父親卻極不孝順,恨不得孫元覺的爺爺早點過世。
一天,父親忽然把病弱的祖父裝在筐裡,要把他扔進深山。元覺跪著請求,父親不理,推車進山。他將老人扔在地上,轉身要走,元覺卻拾起筐說:「我要帶回家,到你老了,也要用它送你到這裡。」
父親大驚:「你怎麼說出這種話?」元覺說:「父親怎樣教育兒子,兒子就怎樣做。」父親悔悟了,忙把老人接回家,從此十分孝敬他。
漢文帝時,齊國太倉令(管理糧食倉庫的職官)淳于意清政廉明,為人稱道。他生有5女,常以無兒為憾。文帝十三年,淳于意因有失職守被處重刑。淳于意在被押解長安前抱怨:只生女兒不生兒子,在遇到大事時實在沒有什麼好處!他的小女兒淳于緹縈,對其父遭遇不滿。於是隨父來到長安,給文帝上了一書:「我的父親淳于意作為齊地太倉令,齊地人民都說他辦事公允、廉潔。現在因為犯事而被處重刑,我以為人死不能復生,重刑之下即使僥倖活下來也不能再過平常生活,雖然想要改過自新但也沒路可走。所以我願意為父贖罪,身入官府,作為奴婢,使得父親能有悔過自新的機會。」書達文帝,文帝為其精神所感動,下詔免去刑罰,並下令免去全國肉體之刑。
晉代的李密幼年喪父,母親何氏改嫁,是祖母劉氏將他撫養成人的。李密對祖母十分孝敬,祖母有病時,他都晝夜守護,親嘗湯藥,並利用照顧祖母的空閒時間,刻苦讀書。
李密曾在蜀漢做過小官,蜀亡後,因其才能出眾被晉武帝任命為太子洗馬。他上書晉武帝說:「我自幼是孤兒,是祖母劉氏將我撫養成人的。現在她年老多病,經常臥床不起,離不開我的照顧。可您卻叫我做官,我實在是左右為難。好在本朝提倡以孝治天下,對老人十分優待,現在我的祖母已經96歲了,可以說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如果我去做官就無人為她送終。我今年才44歲,報效國家的時間還長,但孝敬祖母的時間卻不多了。『烏鳥私情,願乞終養。』」晉武帝看了他的上書後,很受感動,答應了他的要求。這樣,李密一直等到為祖母送終以後,才外出作官。
作為朝廷官員,常常會碰到忠孝不能兩全的尷尬局面,針對這一情況,該如何處置呢?曾國藩是主張孝大於忠的,如他堅決反對墨從戎,即守孝期間參與軍事生活。如鹹豐元年,當他在京城聽說江忠源墨從戎時,他曾振振有詞,力加阻止。江忠源字常孺,號岷樵,湖南新寧人,道光十七年舉人。道光二十七年曾在家鄉辦團練,鎮壓瑤民起義。接著,歷任浙江省秀水、麗水知縣。大學士賽尚阿至廣西圍殲太平軍之前,在左景橋上書言事,其中有一條提及江忠源善帶兵,疏調他至軍前效力。曾國藩聞此事,欲行阻止,而賽公已經出發了」。此時江忠源正在家守制,得諭旨,即與其弟江忠浚募鄉勇五百人,奔赴在廣西的副都統烏蘭泰帳下。曾國藩立即寫信給正在粵中為大軍籌糧餉的友人嚴正基說:「岷樵讀禮山中,誼為鄉裡禦寇,然墨從戎,則非所宜。弟比有書,告其不必遠出。君子愛人以德,似應如此。閣下以為然焉否也?」他以「愛人以德」的姿態,動員友人來勸阻江忠源。他還直接給江忠源寫信說:「粵西盜賊方熾,足下所居,逼迫烽火,團練防守,未可以已。或有企慕謀勇,招之從軍,則苫塊之餘,不宜輕往。期關大節,計之宜豫。」不久,再次寫信給江忠源說:「吾子在憂戚之中,宜託疾以辭,庶上不違君命,下不廢喪禮。」又說:「頃聞吾弟被命即行,雖軍旅墨衰,自古所有。然國朝惟以施之武弁,而語文員則皆聽其盡制,無奪情之召。」他還為江忠源出主意說:「所可幸者,聞尚在烏公幕府,未嘗署一官,領一職,猶為無害於義。將來功成之後,凡有保奏議敘,一概辭去,且預將此意稟明烏公轉達賽公,再三懇告;如不保敘,則仍效力行間,終始其事;如不允從,則託疾歸去。」「若略得獎敘,則似為利而出,大節一虧,終身不得為完人矣。」在曾國藩看來,最好不要墨從戎,去了也只效力不當官,只有這樣,才叫忠孝兩全。他再次警告說:「君子大節,當為世所取法,未可苟焉也。」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孝——獨孝友則立獲吉慶(3)
到鹹豐二年十月,曾國藩在家守制,猶寫信給友人劉蓉說:「岷樵去年墨從戎,國藩曾以書責之,謂其大節已虧。」
但是,曾國藩自己不久即碰上尷尬局面,一是母死,朝廷又命他出來辦團練;二是在辦團練期間父死。面對這種忠孝無法兩全的局面,他採取了一個特殊的姿態:出來為朝廷做事,但不受官職。但是曾國藩的本意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鹹豐四年八月十九日,湘軍會師之後,曾國藩向鹹豐帝上了一個恭謝天恩折,說自己丁憂在籍,墨從戎,「常負疚於神明」,不敢仰邀議敘,仍荷溫綸寵錫,慚悚交增。「嗣後湖南一軍或者克復城池,再立功績,無論何項褒榮,何項議敘,微臣概不接受。」
在曾國藩上謝恩折後僅4天,即八月二十三日(10月14日)湘軍登上了武昌城頭,太平軍守城將領黃再興、石鳳魁於先天夜裡已帶領精壯倉惶逃往武昌下遊的田家鎮去了。此時,楊霈的軍隊尚在漢陽以北,但他搶先向朝廷報捷。鹹豐帝看了他的奏報,批道:「曾國藩等攻剿武漢情形尚未奏到。塔齊布陸路官兵,此時諒已與曾國藩水陸合為一軍,著俟楊霈抵省後,商榷挑選精兵,水陸進剿。朕日盼捷音之至也。」鹹豐帝對當時情況不明,指令也模糊不清。待湘軍攻佔武昌十二天後,即九月初五日(10月26日)鹹豐帝才看到曾國藩的《官軍水陸大捷,武昌、漢陽兩城同日克復折》,他興奮之極,批道:「覽奏欣慰。」並立即嘉獎攻克武昌、漢陽有功人員,其中「曾國藩著賞給二品頂戴,署理湖北巡撫,並加恩賞戴花翎」。在這以前,朝廷任命團練大員為巡撫,已有先例,這就是詔授楚勇頭目江忠源為安徽巡撫。九月十二日(11月2日)鹹豐帝又批道:「覽奏感慰實深。獲此大勝,殊非意料所及。朕將兢業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
但是,在九月初五日的廷寄中,鹹豐帝卻埋下了一個伏筆:「曾國藩雖系署任巡撫,而剿賊之事重於地方。」聰明絕頂的曾國藩接到署湖北巡撫的任命後,立即於九月十三日(10月3日)上折,陳述了一通署湖北巡撫「於公事毫無所益」、「於私心萬難自安」的道理,說自己將率後幫水師即日啟行,轉瞬出鄂入皖,「鄂垣善後事宜,既不能一為兼顧」,因此懇請另「簡派賢員接任湖北巡撫,以重疆寄」。他在同一天給諸弟的信中說:「兄意母喪未除,斷不敢受官職。若一經受職,則二年來之苦心孤詣,似全為博取高官美職,何以對吾母地下?何以對宗族鄉黨?方寸之地,何以自安?」又說:「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業。其名震一時,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誰不如我?我有美名,則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與雖美而遠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際,蓋難為情。」他一點也不掩蓋自己的「好名」,然而他卻想到,一旦成名,將得罪於名教,受譏於鄉黨,見嫉於友僚,因而深痛「功名之地,自古難居」,忠孝兩全,真是難啊。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和——和氣蒸蒸而家必興(1)
◆原文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蒸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家庭和睦自然就會帶來福氣。如果一家之中,對哥哥說的話做弟弟的無不聽從,對弟弟的請求哥哥無不答應,如此和氣蒸騰而家庭仍不興旺的,還沒有見過;與此相反而家庭不衰敗的,也還沒有過。
※詳解
曾國藩強調家庭和睦的重要,是有其極深刻的原因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則是為了鎮壓太平天國。他們兄弟4個都從了軍,而且九弟曾國荃還為破天京立了頭功,試想,在一個不和睦的家庭裡,能出現這樣的狀況嗎?
有一個倡導家庭和睦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單箭易斷、眾箭難折」:公元424年11月,吐谷渾威王阿柴臨終前把自己的20個兒子叫到床前,讓他們每人拿出一支箭來。阿柴從20支箭中拿出一支來,讓弟弟慕利延把箭折斷。慕利延很輕易地就把箭折斷了。阿柴又把其餘十九支箭讓他一齊折斷,慕利延費了很大力氣也沒有把箭折斷。阿柴對兒子們說:「你們都看到了吧,一支箭很容易折斷,很多支箭則不易折斷。這說明你們只有團結起來,力量才會強大,所以你們應同心協力,保國安家。」說罷氣絕身亡。
要獲得家庭和睦,首先是家庭成員必須寬宏大量。
隋朝時,有個叫牛弘的人,學識很淵博。他的弟弟牛弼卻時常酗酒鬧事。一次牛弼喝多了酒,酒後將牛弘駕車用的牛給射死了。
牛弘外出回家後,他的妻子向他訴說道:「叔叔喝醉了酒耍酒瘋,將牛射死了。」牛弘聽了,什麼也沒問,只是說將牛肉做成肉脯算了。他妻子做完肉脯之後又提殺牛一事,牛弘卻說:「剩下的做湯。」過一會兒他妻子又嘮叨殺牛的事。這時牛弘才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臉色像平時一樣溫和,甚至連頭也沒抬,繼續看他的書。
妻子見丈夫這樣大度,感到很慚愧,從此以後再也不提殺牛的事了。因此,牛家上下一團和氣,再也聽不到閒言碎語,牛弼也因此收斂了許多。
寬宏大量,不僅能使家庭和睦,還能使許多看似嚴重至極的事輕易化解。
唐代宗的女兒昇平公主嫁給郭子儀之子郭曖為妻。郭曖時常與公主口角,公主也不甘示弱。郭曖說:「你仗著父親是天子,我還不愛當那個天子呢。」公主聽了大怒,趕緊乘車回宮告訴代宗去了。
唐代宗聽後,責備昇平公主說:「此中道理,非你所知。他真的如此說,他想當天子,天下難道是你李家私有的嗎?」就安慰公主一番,叫她回去。
郭子儀聽說了,把郭曖綁起來,帶他上殿去請罪。代宗見狀,說道:「民間有句諺語說:『不痴不聾,不當老公公。』兒女閨房裡的事情,不值得一聽。」
郭子儀帶回郭曖,打了他幾十大板,公主哭哭啼啼替郭曖求情。從此二人和好,備加恩愛。
家庭和睦,首先必須是夫妻和睦,因為夫妻關係是各種家庭關係的主體,又是家庭的支柱。從歷史上看,夫妻和睦,不僅能使家庭穩定,而且能激發夫妻的創造力,甚至還能由此創立一番大業。
南宋女詞人李清照,別號易安居士。其父是當時著名學者李格非,其母王氏亦甚有才情,所以李清照自幼便受到良好的教育。她的詞作感情真摯,語言雅雋,善於使用白描手法,為文俏奇,情調低回纏綿,有許多傳世之作。
李清照是在1102年同趙明誠結婚的。趙明誠發現,自己的妻子是個見識不凡、精通詩書、才氣過人的女子;李清照也了解到,趙明誠對官勢利祿十分淡漠,醉心於歷代文化、古蹟的研究,特別長於金石碑帖。共同的愛好和清高的志趣,大大加深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使他們成為一對為祖國文化事業而奮鬥的夫婦。
這對夫婦的生活很拮据。為了得到文物書籍,他們常常把錢花光了,就典當自己的衣服,務必把所發現的書籍、文物買回家中。他們廢寢忘食,相對而坐,把買來的東西反覆欣賞、琢磨。後來,趙明誠當了知府,家境稍稍好轉起來,但收購文物是耗資無邊的,因而他們的生活依然貧困、清苦。有一天,夫婦倆在街上遇到一幅南唐畫家徐熙的《牡丹圖》出售,賣主要價20萬。他們歷來對徐熙的作品愛不釋手,便將畫取到家中,再籌措現款。但是,他們絞盡腦汁,也沒法湊到20萬錢。那幅《牡丹圖》在家裡放了兩天,只好悵然歸還了賣主。他們對於文物古籍,對於文化事業愛得那麼深,興趣和愛好以及觀點多麼一致呀!
共同的愛好使李清照夫婦生活和諧,充滿高尚的情趣。李清照博聞強記,能夠面對千萬捲圖書,回答出某人某事在某書、某卷甚至某頁上。趙明誠常常故意考他,以茶為賭,誰勝誰先喝一杯茶,丈夫總是輸給她。正因為對事業的傾心熱愛和夫婦之間的密切合作,他們「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這樣,精心收藏、考證,日積月累,夫婦擁有大批金石珍品和幾萬捲圖書。到北宋滅亡的時候,已有書15車,藏書佔了十幾個房間。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和——和氣蒸蒸而家必興(2)
趙明誠專心於金石,在詩詞方面李清照高出一籌。夫婦之間互相敬重,很有情趣。相傳趙明誠起初想同妻子比一下文才高低。李清照寫給趙明誠一首詠菊花的詞[醉花陰]。趙明誠埋頭三天不出門,寫了50首[醉花陰],和李清照寫的放到一起,讓精通詩詞的內行人、好朋友趙德夫欣賞,品評。趙德夫反覆對比,認為李清照寫的那首最好,並指出妙在哪裡。正是由於趙明誠的支持、敬重與協助,李清照才能夠在詩詞方面發揮自己的才能,寫下了大量婉約、曲折、新穎的詞,成為中國文學史上首屈一指的女詞人。
然而,李清照夫婦的生活和事業,因金兵入侵,受到了沉重的打擊。1127年,戰火使北宋滅亡,李清照夫婦逃往江南,輾轉流亡,背鄉離井。他們大半生搜集的金石書畫等藝術珍品大半毀於戰火或丟失,這對他們的打擊是致命的。在國家危難之時,他們不顧個人安危,奮力保護文物珍品。
1127年 ,趙明誠在赴任途中病死。李清照埋葬了自己的丈夫,按著丈夫的遺囑保護著寶貴的文物圖書。她輾轉幾千裡,歷盡艱難險阻,但仍然保存著部分珍貴文物。最後編成《金石錄》,並寫了後序,以告慰九泉之下的丈夫。
而朱元璋能最後稱帝,與自己夫妻和睦也有極大的關係。
朱元璋幼年家境貧寒,從小給地主看牛放羊,還做過和尚。後來他參加元末農民起義,在戰爭中鍛鍊成一位卓越的農民軍領袖。經過十幾年艱苦奮戰,終於推翻了腐朽的元朝統治,成為明朝的開國皇帝。在朱元璋的統一事業中,馬皇后是一個不可低估的人物。洪武元年正月初四,朱元璋在登基大典進行完畢後,回到宮中,對馬皇后說:「非後德齊一,安有今日,豈敢以富貴忘貧賤哉!」朱元璋這話說得並不過分。在他叱吒風雲的一生中,馬皇后一直和他「憂勤相濟」,「備極艱難,贊成大業」。朱元璋的全部事業中都滲透著馬皇后的心血。
馬皇后生於1332年,比朱元璋小4歲,安徽宿州人。祖上曾是當地有名的富戶,「以資豪裡中」,到了父親馬公,「善施而貧」,家業日衰,馬公後因殺人避仇出逃,臨行時把愛女馬氏託付給生死之交郭子興。馬氏的母親鄭媼早在她出世不久即已去世,後來馬公也客死外地,郭子興夫婦悉心撫養她,收其為義女。馬氏雖然長得不十分漂亮,卻也端莊溫柔,加上她「善承人意而知書,精女紅」,精明幹練,舉止從容,深得郭子興夫婦的鐘愛。
元末順帝執政以來,政治癒加腐敗,階級矛盾、民族矛盾十分尖銳,又遇上黃河決口,水患嚴重,人民生活極為痛苦,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江淮流域終於爆發大規模的紅巾軍起義,次年郭子興率兵於濠州起兵響應。不久,朱元璋加入了郭的隊伍。起初他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因其作戰勇猛,屢立戰功,很受郭子興的賞識,馬氏對他也很愛慕,於是子興和夫人張氏作主,把義女嫁給了朱元璋。之後,朱元璋職位不斷提升,軍中都對他另眼相看,稱他為朱公子。「元璋」這個官名還是在這時正式起下的,這段姻緣成為朱元璋日後發展的一個契機。
不過,郭子興性情暴躁,氣量狹窄,在別人的挑唆下,也多次猜忌貶斥朱元璋。有一次甚至把他監禁起來,不準進食。馬氏得知後,親自到廚房,「值蒸饃熟,後乘熱竊其一,懷之薄乳旁,乳為之糜」。別的將領出戰,總要掠獲些財物向郭子興獻禮。朱元璋帶兵秋毫不犯,即使繳獲一些戰利品,也盡數分給部下。馬氏怕義父不察實情,耿耿於懷,就拿出自己平素的積蓄獻給義母,求她向義父調停說情。就這樣,朱元璋在這支隊伍中的地位逐漸得以鞏固。
有一段時期遭大災,軍中糧缺,馬氏總是不吃飽。她還親自掌管丈夫的文札。朱元璋的軍狀文書,還有他隨手寫下的札記、備忘錄,都由她整理保管得「籍簿井井」,「倉促取視,後即於本中出而進,未嘗脫誤」。平日隨丈夫在軍中,常提一些很好的建議。
馬皇后認為「定天下在得人心,人心者天下之本也」。她曾多次提醒朱元璋:「用兵焉能不殺人,但不嗜殺人,則殺亦罕也。」戰爭緊張時,馬夫人「親率妾媵完緝衣鞋,助給將士,夜分不寐」。
朱元璋做皇帝後,經常回憶起早年艱難歲月的經歷,把馬皇后「比之蕪蔞豆粥,滹沱麥飯,每對群臣述後賢同於唐長孫皇后」。史家稱明代「后妃居宮中,不預一發之政,外戚循理謹度,無敢恃寵以病民,漢唐以來所不及」。這和馬皇后的表率作用是分不開的。
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諸將擊敗殘元勢力,俘獻宋元以來的傳國玉璽,舉朝慶賀。馬皇后卻說:「元有是而不能守,意者帝王自有寶歟。」元璋會心地說:「朕知後謂得賢為寶耳。」馬後拜謝道:「誠如陛下言,妾與陛下起貧賤,至今日。恆恐驕縱生於奢侈,危亡起於細微,故願得賢人共理天下。」
針對朱元璋經常法外用刑,隨意治罪,馬皇后提出:「法屢更必弊,法弊則奸生;民數擾必困,民困則亂生」。一次朱元璋發脾氣責備宮女,皇后也假意發怒,命令把宮女交付有關機構論罪,並解釋:「帝王不以喜怒加刑賞。當陛下怒時,恐有畸重。付宮正,則酌其中矣。即陛下論人罪亦詔有司耳。」
馬皇后一共生了5個兒子,她對孩子管教很嚴。一次王子的教師李希顏因小孩頑皮不聽話,用筆管戳傷了他的額角。小王子哭著到父親處告狀,朱元璋大怒,正要發作,馬皇后急忙從旁勸解:「幾有使制錦而惡其翦者,夫曲謹,婦寺之愛也,而以責師傅可乎?」朱元璋覺得有理,便沒有懲辦教師,反而提升他做左春坊右贊善。馬皇后最小的兒子朱棣,放蕩不羈,長大後封到開封做周王。馬皇后派江貴妃隨往,臨行「賜以己所御紕衣一,杖一,曰:『王有過,則披衣杖之,即違,馳以聞。』」朱棣聽了這話,就職後果然不敢胡作非為。
馬皇后對朱元璋在生活上十分體貼關心,直到做了皇后,還親自操勞主管丈夫的膳食。她雖貴為「國母」,卻依然保持過去那種儉樸生活。
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八月,馬皇后病死,終年51歲。病重時,她自知難好,怕連累醫生,不肯服藥。臨終囑咐朱元璋:「願陛下求賢納諫,慎終如始,子孫皆賢,臣民得所而已。」
朱元璋非常敬重信賴馬皇后,對她提出的建議常能認真聽取接納。他曾讚揚馬皇后的見解是至理名言,囑咐女史官記下,讓子孫世代遵守。馬皇后以她特殊的身份,卓越的見識和傑出的才能,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悉心補救朱元璋在政事上的弊病和過失,順應歷史發展潮流發揮重要作用,作出有益的貢獻。
朱元璋始終對馬皇后充滿深情,念念不忘。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朱元璋去世後與馬皇后合葬在南京孝陵。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嚴 —— 不嚴之流弊不可勝言(1)
◆原文
治家貴嚴,嚴父常多教子,不嚴則子弟之習氣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勝言矣。故易曰「如吉!」欲嚴而有威,必本於莊敬,不苟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治家以嚴為貴,嚴父對子女的教育就多,不嚴的話子女就會一天比一天驕佚懶惰,其流弊數不勝數。所以易說:「威如吉」。想要既嚴又威,一定要以莊敬為根本,不苟言笑,所以說「威如之吉」,這是反身而誠的意思。
※詳解
「治家貴嚴」,這是曾國藩的切身體會和一生奉行的準則,這從他一生對子女兄弟的教育中可以明顯反映出來,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治家貴嚴早已成了一條不容懷疑的準則。
歷史上許多著名人物之所以能夠成名,往往得益於嚴格而健康的家教。
孟子名珂,是繼孔子之後的儒家代表人物,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學家。先世是魯國公族,受業於子思的門人。他將孔子的「仁」發展成為「仁政」,宣傳「仁者無敵」的思想,被後人稱為「亞聖」。
少年時期的孟子貪玩不好學習,他經常跑到一個離家不遠的墓地玩耍,學著挖坑埋死人,有時連飯都忘記吃。對此,孟母心裡非常焦急,苦苦思索如何為孟子挑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免得他四處亂跑。想來想去,她決定把家搬到街市附近去住。但是沒想到,繁華的街市和來往這裡的商人,也很分散孟子的注意力。出於好奇,孟子甚至常跟隨商人學著在街上叫賣,把讀書學習的事完全拋在腦後。
不久,孟母得知了這種情況,並從中得到啟發:原來小孩子都有一個特性,接近什麼就學什麼。她覺得此地也不是教育兒子的好環境,於是又產生了第二次搬家的想法。過了一段時間,孟母把家遷到了一所學堂旁邊。此後孟子果然體會出母親二次搬家的良苦用心,開始進學堂用心讀書。
孟母不僅懂得客觀環境對培養學習興趣和鑽研精神的重要,也懂得只有經過千錘百鍊、不斷努力和反覆教育才能造就刻苦好學、堅持不懈的精神。因此,孟母除了注意選擇良好的客觀環境,進行必要的督促外,還注意啟發孟子主觀上的自覺性,使他明白要努力學習的道理。
孟子上了學堂,雖然比從前用功,但仍然經常貪玩好耍,並不十分努力專心對待學業,孟母仍很擔憂。一天,孟母正在堂前織布,又見孟子早早就從學堂跑回家,就馬上放下手中的活,問孟子是何原因。孟子是因不願讀書,背著老師逃學的,但看見母親嚴肅的樣子,就撒謊說:「我是和平時一樣放學回來的呀!」孟母聽了很痛心。她沉思片刻,拿起剪刀把織布機上的紗線統統剪斷,而且不再說什麼,只坐在一邊流淚。孟子見狀,心裡非常緊張、害怕,小心地走上前,問母親是什麼原因使她這樣難過。這時,孟母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要你好好讀書,增長知識,使你成才,像你現在這樣經常中途廢學,不求上進,這不就等於用剪刀剪斷紗線,使我織不成布一樣嗎?」孟子聽了母親的教誨,感動得痛哭流涕,暗下決心要努力學習。
從此,孟子懂得了學習必須持之以恆的道理,並且經過他長期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在學業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被稱為「亞聖」。
宋金對峙時,金營中流傳一句話叫「撼山易,撼嶽家軍難」。嶽家軍之所以難撼,也是得益於嶽飛採取的嚴格的家教。
嶽飛共有5個兒子。嶽飛不僅治軍嚴謹,令出必行,訓練出一支使金兵聞風喪膽的嶽家軍,而且嚴於律子,對兒子從小要求就十分嚴格。
嶽飛自身素樸,只穿尋常百姓穿的麻布,不穿絲綢,他也不願讓家人沾染奢侈的習氣,要求孩子們穿粗布衣服,吃素麵蔬菜,不準飲酒。他常告誡幾個兒子,要他們知道稼穡的艱難,並要他們從事農業勞動,以便養成熱愛勞動的習慣。
嶽雲是嶽飛的長子,12歲就被嶽飛帶到軍隊進行嚴格訓練。嶽飛把嶽雲編到部將張憲的隊伍中,當一名小軍士,讓他接受嚴酷戰爭環境中的鍛鍊。
嶽飛的母親姚氏曾在他背上刺下了「精忠報國」4個字,勉勵嶽飛要一心報效國家。嶽雲從父親那裡接受精忠報國的教育,加上隨軍徵戰,見到百姓受金兵蹂躪的悲慘生活,更激發他要殺敵報國,挽救民族危亡的雄心壯志。他同大人們一樣,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嶽飛也從不給予他特殊照顧,相反,嶽飛對嶽雲的要求比對一般士兵的要求更為嚴格。
在一次訓練中,嶽雲違章操練。騎馬下坡,本應放慢速度,他卻疾馳下坡,由於坡陡路滑,連人帶馬翻進溝裡。嶽飛見了怒氣衝衝訓斥道:「若是同敵人作戰,你這樣豈不壞了大事!」說完,不顧眾將的勸阻,堅持軍法從事,打了嶽雲100軍棍。此舉使全軍上下皆受震動,將士們訓練更加刻苦認真了。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嚴 —— 不嚴之流弊不可勝言(2)
嶽雲在嶽飛的嚴格要求下,武藝精進,16歲便成為一位臂力過人、驍勇善戰的小將。他雙手各持一桿幾十斤重的鐵錐槍,衝鋒陷陣,威震敵膽。
嶽飛認為,作為將領,只有嚴格要求自己,才能要求別人,作武將的,只有身先士卒,才能率領三軍前進。在遇到苦戰時,他總是要嶽雲衝鋒在前,給大家作榜樣。
1134年,嶽家軍舉行第一次北伐,16歲的嶽雲參加了攻打隋州的戰鬥。他勇冠三軍,手持兩桿鐵錐槍,第一個衝上城頭,立了頭功。嶽飛因嶽雲上一年被高宗授以正九品保義郎時,還未立下戰功,所以,他把嶽雲的戰功如實上報。隨後,在攻打鄧州時,嶽雲又第一個登上城樓,立了頭功,這次嶽飛卻沒上報。事隔一年,朝廷查明此事,才將嶽雲升遷為武翼郎。但從此以後,嶽飛怕嶽雲年少居功自傲,凡嶽雲立下的軍功一律不予上報。
1140年,金兵統帥兀朮以優勢兵力圍困嶽家軍駐地河南郾城。面對強敵,嶽飛令嶽雲先率騎兵衝擊破陣,他嚴令嶽云:「不勝,先斬汝。」嶽雲以少擊多,奮勇殺敵,出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金兵屍橫遍野。
郾城之戰剛結束,嶽飛又令嶽雲火速去穎昌(今許昌)增援部將王貴。嶽雲連續作戰,率800鐵騎長途奔襲,衝入數萬敵兵之中,負傷100多處,人、馬都被鮮血染紅了。這次戰鬥,嶽雲斬了兀朮的大女婿,又立大功。以後嶽雲在父親嚴格要求下,徵戰南北,打了無數勝仗,直至他們父子被高宗和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
四、五種遺規
——我輩踵而行之,極易為力
◆原文
五種遺規,四弟須日日循之,句句學之。我所望於四弟者,惟此而已。家中蒙祖父厚德餘蔭,我得忝列卿貳,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後輩子女無法則,則驕奢淫佚,立見消敗,雖貴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親叔父三位大人,規矩極嚴,榜樣極好,我輩踵而行之,極易為力。別家無好榜樣者,亦須自立門戶,自立規條,況我家祖父現樣,豈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墮落之乎,現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作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後輩驕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勸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種遺規」。四弟信此三語,便是愛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語,便是弁髦老兄。我家將來氣象之興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六弟近來氣性極和平,今年以來,未曾動氣,自是我家近氣象。惟兄弟俱懶,我以有事而懶,六弟無事而亦懶,是我不甚滿意處。若二人俱勸,則氣象更興旺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五種遺規,四弟一定要天天遵循,句句學習。我期望四弟的,也就是這些。家裡承蒙祖父的厚德和餘蔭,使我官居高位,假如兄弟妯娌不和睦,子孫後代沒有規矩,那麼人人驕奢淫佚,很快就會衰敗,即使貴為宰相,又有什麼用呢?我家裡的祖父、父親、叔父三位大人,規矩都極嚴,是極好的榜樣,我們跟著他們學,是很容易的事。別的家庭沒有好的榜樣,尚且要自立門戶,自訂條規,何況我家有祖父這樣現成的榜樣,怎麼能不遵而行之,而竟忍心加以拋棄呢?現在我不在家,一切都希望四弟作主。兄弟之間不和睦,這是四弟的過錯。子孫輩驕橫恣肆,不守規矩,是四弟的過錯。我有三件事奉勸四弟,一叫「勤」,二叫「早起」,三叫「看五種遺規」。四弟相信這三句話,便是愛我、敬我;如果不相信這三句話,就是看不起我。將來我家的興衰與否,全部取決於四弟一人。近來六弟的氣性極為平和,今年以來,未曾動過氣,這是我家近來的好氣象。只是兄弟們都很懶惰,我是因為有別的事而懶,六弟則是沒有別的事也懶,這是我不很滿意的地方。如果兩個人都能改正,那麼氣象就會更加興旺了。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五種遺規——我輩踵而行之 極易為力(1)
◆原文
餘與沅弟論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岡公為法,大約有八字訣。頭四字,即上年所稱「書蔬魚豬」也;又四字則曰「早掃考寶」。早者,起早也;掃者,掃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顯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該也;寶者,親族鄉裡,時進周旋,賀喜喪,問疾濟急。星岡公嘗曰:「人待人,無價之寶也。」星岡公生平於此數端,最為認真,故餘戲為八字訣曰「書蔬魚豬,早掃考寶」也。此言雖涉諧謔,而擬即寫屏上,以祝賢弟夫婦壽辰,使後世子孫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風趣也。弟以為然否?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與沅弟討論治家之道,一切都以星岡公所定的辦法為準,大約有八字訣。頭四個字,即上年所說的書、蔬、魚、豬;另有四個字稱早、掃、考、寶。早就是早起,掃就是掃屋,考就是祭祀祖先,敬奉顯考、王考、曾祖考,說考也就包括妣;寶,就是親族和鄉裡之人,經常互相來往,賀喜弔喪,詢問疾病,同濟急難。星岡公曾經說:「人待人是無價之寶。」星岡公生前對於這些事都極為認真,所以我把它總結為「書蔬魚豬,早掃考寶」。這句話雖然近於諧謔,但我想把它寫在屏上,以祝賀你們夫婦的壽辰,使後世的子孫知道我們兄弟的家教,也知道我們兄弟的風趣。你認為對嗎?
◆原文
「早掃考寶,書蔬魚豬」八字,是吾家歷代規模。吾自嘉慶末年至道光十九年見王考星岡公日日有常,不改此度。不信醫藥、地仙、和尚、師巫、禱祝等事,亦弟所一一親見者。吾輩守得一分,則家道多保得幾年。望弟督率紀澤及諸侄切實行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早掃考寶、書蔬魚豬」八個字,是我們家歷代的家訓。我從嘉慶末年到道光十九年見到星岡公天天守常,不改這種規矩。他不信醫藥、地仙、和尚、師巫、禱祝等事情,也是你親自一一見到的。我們對這些規矩守住一分,家道就可以多保住幾年。希望你領著紀澤和各位侄子切實遵行它。
◆原文
昔吾祖星岡公,最講治家之法:第一起早,第二打掃潔淨,第三誠修祭祀,第四善待親族鄰裡。凡親族鄰裡來家,無不恭敬款接,有急必周濟之,有訟必排解之,有喜必慶賀之,有疾必問,有喪必吊。此四事之外,於讀書種菜等事,尤為刻刻留心。故餘近寫家信,常常提及「書蔬魚豬」四端者,蓋祖父相傳之定法也。爾現讀書無暇,此八事縱不能一一親自經理,而不可不識得此意。請朱運四先生細心經理,八者缺一不可。
其誠修祭祀一端,則必須爾母隨時留必,凡器皿第一等好者,留作祭祀之用;飲食第一等好者,蠻備祭祀之需。凡人家不講究祭祀,縱然興旺,亦不久長。至要!至要!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過去我的祖父星岡公,最講究治家的規矩:第一要早起,第二要把房子打掃乾淨,第三要虔誠祭祀,第四對親族鄰居要善待,凡是親戚鄰居來我家,都是恭敬接待,有急難一定會周濟,有爭訟一定幫助排解,有喜事必表示慶賀,有疾病一定去慰問,有喪事必去弔唁。除了這四件事之外,對於讀書種菜等事情,尤其時刻留意。所以我近來寫家信,常常提到「書蔬魚豬」這四者,因為這是祖父傳下來的規矩。你現在一心讀書,沒有空暇,這八件事即使自己不能一一親自料理,但對此都要存心。請朱運四先生對此細心料理,這八件事缺一不可。
至於虔誠祭祖這件事,一定要你母親隨時留意,凡是最好的器皿,要留作祭祀用;凡是最好的飲食,要留作祭祀用。普通人家不講究祭祀,這樣的家庭即使興旺,也無法長久,所以非常重要。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五種遺規——我輩踵而行之 極易為力(2)
※詳解
提到家訓,曾國藩言必稱星岡公。星岡公是曾國藩的祖父,原名興,字玉屏,中年改名星岡。他繼承祖業,佔有100多畝水田和多處山林、屋宇。家中「自道光元年即處順境,歷三十餘年均報平安」。正因為如此,他青年時放蕩遊冶,酒食徵逐。直到父親死後,已過而立之年的曾星岡,挑起了一家重擔,才收心治產業。他曾有一段很坦率的自述:「吾少耽遊惰,往還湘潭市肆,與裘馬少年相逐,或日高酣寢。長老有譏以浮薄,將覆其家者。餘聞而立起自責,貨馬徒行。自是終身未明而起。餘年三十五,始講求農事。居枕高嵋山下,壟峻如梯,田小如瓦。吾鑿石決壤,開十數畛而通為一,然後耕夫易於從事。吾聽宵行水,聽蟲鳥鳴聲以知節候,觀露上禾顛以為樂。種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糞,庸保任之。入而飼豕,出而養魚,彼此雜職之。」他是一個既管有山林田產,又僱有傭工,自己只參加輔助勞動的財主。他的兒子曾竹亭則以讀書、教書終其身。這樣的家庭當然已算不了「農家」,他們的子孫當然也就算不了「農家子弟」了。
曾星岡還常常插手地方事務,武斷鄉曲,「聲如洪鐘,見者憚懾」。他自述道:「鄰裡訟爭,吾嘗居間以解兩家之紛,其尤無狀者,厲辭詰責,勢若霆催,而理如的破,悍夫往往神沮,或具樽酒通殷勤,一笑散去。」從這篇明顯地帶有美化痕跡的《大界墓表》看,從曾星岡的兒子曾竹亭後來擔任湘鄉全縣團練總頭目,「僻在窮鄉,志在軍國」的情況看,曾星岡、曾竹亭兩代都是地方上的紳士。
曾國藩就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受祖父曾星岡、父親曾竹亭的影響很深。
曾星岡性格暴烈,言行專橫,即使對妻子王氏也是如此。王氏「虔事夫子,卑詘已甚,時逢慍怒,則辣息減食,甘受折辱,以回眷睞」。曾星岡「對子孫諸侄,則嚴肅異常,遇佳時令節,尤為凜不可犯」。他「氣象尊嚴,凜然難犯」,對兒子曾竹亭尤其嚴峻,「往往稠人廣坐,壯聲呵斥;或有所不快於他人,亦痛繩長子,竟日詰數愆尤。間作激宕之辭,以為豈少我耶?舉家聳懼。」兒子竹亭則「起敬起孝,屏氣扶牆,躇徐進,愉色如初」。曾星岡是這個封建家庭中威嚴的最高統治者。
然而,他對子孫們的嚴格與嚴厲,在另一方面卻有助於子孫的成長。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十一月初一日,曾國藩動身進京散館,在這之前的十月二十日早晨,他站在階前向祖父說:「此次進京,求公教訓。」曾星岡說:「爾的官是做不盡的,爾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滿招損,謙受益,爾若不傲,更好全了。」祖父的言傳身教,對曾國藩極有影響,他寫道:「遺訓不遠,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他有意重提此事,用以與諸弟共勉。在另一處,曾國藩寫道:「餘嘗細觀星岡公儀表絕人,全在一『重』字。餘行路容止亦頗重厚,蓋取法於星岡公。」甚至對於祖父的那種粗暴、凜然而不可犯,曾國藩也理解為:「蓋亦具有一種收嗇之氣,不使家中歡樂過節,流於放肆也。」曾國藩還寫道:「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無剛』四字為大恥,故男兒自立,必須有倔強之氣。」曾星岡的言行,對曾國藩的性格的形成,是起了很大的影響的。所以,曾國藩對祖父終身敬服。他獲得高官厚祿以後,仍然說:「國藩與國荃遂以微功列封疆而膺高爵,而高年及見吾祖者,鹹謂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遠甚也。」他甚至為祖父深抱委屈,認為「王考府君群威儀言論,實有雄偉非常之慨,而終老山林,曾無奇遇重事,一發其意。」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三不信
◆原文
吾祖父星岡公在時,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卓識定志,碓乎不可搖奪,實為子孫者所當遵守!近年家中兄弟子侄於此三者,皆不免相反。餘之不信僧巫,不信地仙,頗能謹遵祖訓父訓,而不能不信藥。自八年秋起,常服鹿茸丸,是亦不能繼志之一端也。以後當漸漸戒止。並函誡諸弟,戒信僧巫、地仙等事,以紹述家風。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的祖父星岡公在世時,不信醫藥,不信僧人巫師,不信地仙。其遠見卓識,堅決的意志,絲毫不加動搖,這確實是子孫所應當遵守的。近年來家中的兄弟子侄對於這三不信,都有相反的看法。我不信僧人巫師,不信地仙,較能遵守祖父和父親的訓誡,只是不能不信醫藥。從八年秋天起,我常常服鹿茸丸,這是我不能繼承遺志的一個方面。以後應當慢慢戒除,並去函告誠各位弟弟,戒除信僧人巫師、地仙等方面的事,以承續我家傳統。
※詳解
從曾國藩關於「三不信」的論述來看,曾國藩有時確實迂得可以。不信醫藥在現在看來是愚味落後的表現。曾國藩因為身體不好,只能信醫藥,卻又想努力把它戒掉,未免荒唐。至於僧人地仙之事,屬個人信仰方面的事,也不一定非要絕之而後快。如《顏氏家訓》中甚至竭力宣傳佛教可信:
「三世之事,信而有徵,家世歸心,勿輕慢也。其間妙旨,具諸經論,不復於此,少能贊述;但懼汝曹猶未牢固,略重勸誘爾。原夫四塵五蔭,剖析形有;六舟三駕,運載群生;萬行歸空,千門入善,辯才智惠,豈徒《七經》、百氏之博哉?明非堯、舜、周、孔所及也。內外兩教,本為一體,漸積為異,深淺不同。內典初門,設五種禁;外典仁義禮智信,皆與之符。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軍旅,燕享刑罰,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為之節,使不淫濫爾。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也!」
這段話是說:
佛教中過去、現在與未來之事,是可信而且有應驗的,因此,我家世代都要一心向佛,對其不要輕佻怠慢。佛教的精妙之處,已完全體現在佛經中了,在此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但我擔心你們尚未牢記在心,便再簡略地重複一下,以作為對你們的勸告和教導。推究四塵五蔭、剖析有形之物;六舟三駕,運載眾生各種戒行歸空,各樣法門入善。辯才智慧,難道只有七經、諸子百家廣博嗎?很明顯是堯、舜、周公、孔子所不能比的。內、外兩教,原是一體,逐漸積久而成為不同的教派,深淺也不相同。佛典初始的禁要,設有五種禁戒;儒家經典的仁、義、禮、智、信,都和它們相符合。仁是不殺的禁戒,義是不盜的禁戒,禮是不邪的禁戒,智是不酒的禁戒,信是不妄的禁戒。至於像田獵軍旅、宴享刑罰,順隨民眾的本性,不能倉促廢除,據此制定出它的節限,使它不超過限度。歸依周公、孔子而背離釋宗,是多麼迷誤啊。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八本三致祥
◆原文
吾教子弟,不離八本,三致祥。八者,曰:「讀古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三者曰:「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吾父竹亭公之教人,則專重「孝」字;其少壯敬親,暮年愛親,出於至誠,故吾纂墓銘僅敘一事。吾祖星岡公之教人,則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三者曰僧巫,曰地仙,曰醫藥,皆不信也。
處茲亂世,銀錢愈少,則愈可免禍;用度愈省,則愈可養福。爾兄弟奉母,除「勞」字「儉」字之外,別無安身之法。吾當軍事極危,輒將此二字叮囑一篇,此外亦別無遺訓之語。爾可稟告諸叔及爾母無忘。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教育子弟,不離開八本、三致祥。「八本」指的是:讀古書以訓詁為本,寫詩作文以聲調為本,撫養長輩以得他們的歡心為本,養生以減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胡說為本,治家以不晚起為本,做官以不貪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三至祥」指的是:孝導致祥瑞,勤帶來吉祥,恕帶來祥和。我的父親竹亭公在教育別人時,專門注重一個「孝」字。他少壯時敬長輩,晚年時愛長輩,都是出於至誠,所以我編纂墓志銘時只說這一件事。我的祖父星岡公在教人時,則有八字、三不信。「八字」是「考、寶、早、掃、書、蔬、魚、豬」,「三不信」是僧巫、地仙、醫藥,都不相信。
身處這個亂世中,銀錢越少,越可以免去災禍;花費越省,越可以養福。你們兄弟奉養母親,除了勞、儉這兩個字外,沒有更好的安身辦法,我每當遇到軍事極危險時,常常把這兩個字叮囑一遍,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遺訓。你可以告訴你的各位叔叔和你母親,請他們不要忘記。
◆原文
凡事皆有至淺至深之道,不可須臾離者,因欲名其堂曰八本堂。其目曰:讀書以訓詁為本,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古人格言僅多,要之每事有第一義,必不可不竭力為之者。得之如探驪得珠,失之如舍本根圖枝葉。古人格言雖多,亦在乎吾人之慎擇而己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所有事情都有至深至淺的道理,片刻都不能離開,因此想命名所居之堂為八本堂,其條目為:讀書以訓話為本,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晚起為本,做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古人的格言很多,關鍵是每件事都有其至關重要的意義,不能不竭力去做的。得到了它就好比探驪得珠,失去了它則好比捨棄根本而貪圖枝葉。古人的格言雖然很多,也在於我們謹慎地加以選擇。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骨肉之情(1)
◆原文
惟骨肉之情愈摯,則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則責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圓牆,望好音如萬金之獲,聞謠言如風聲鶴唳;又加以堂上之懸思,重以嚴寒之逼人,其不能出怨言以相掛者,情之至也!然為兄者,觀此二字,則雖典諒其情,亦不能不責之,非責其情,責其字句,不檢點耳,何芥蒂之有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只有骨肉之情越是真摯,對他的期望也越是殷切,期望越殷切,要求也就越嚴厲。我現在度日如年,在家居住好比生活在圍牆之中,盼望佳音如同等待獲得萬金一樣,聽到謠言即感到風聲鶴唳。再加上思念家人,嚴寒逼人,無法口出怨言,這是真情之至。然而我作為兄長,看到這兩個字,雖然覺得情有可原,也不能不加以指責,不是指責其中包含的情意,而是指責語言不夠檢點,又有什麼芥蒂呢?
◆原文
至於兄弟之際,吾亦惟愛之以德,不欲愛之以姑息。教之以勤儉,勸之以習勞守樸,愛兄弟以德也;豐衣美食,俯仰如意,愛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愛,使兄弟惰肢體,長驕氣,將來喪德虧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至於兄弟之間,我也只是愛德,不喜歡相互姑息。用勤儉相教,用習勞守樸相勸勉,這是兄弟之間以德相愛;豐衣美食,隨心所欲,這是兄弟之間以姑息相愛姑息。姑息,會使兄弟們四體不勤,充滿驕氣,將來做出喪德敗行之事,這是我領著兄弟們幹不孝的事,我不敢這麼做。
※詳解
兄弟之間的道德倫常稱為悌,它是僅次於孝的一種家庭倫常,因此,歷代家訓對這個問題都極為重視,如《顏氏家訓》對這個問題有這樣的論述:
自有人類以來,便有了夫婦,有了夫婦,便有了父子,有了父子,便有了兄弟:一家親人的關係,就只有這三種。由此開始,上下左右,各種親戚,一直到九族,都是從這三種親人中派生出來的,所以在人類的各種關係中,這三種關係最為重要,感情不能不深厚。
兄弟,是同一父母所生,血緣關係極為密切,在幼年時期,父母左拉右扯,兄弟前偎後依,同一個桌上吃飯,同一件衣服傳遞著穿,讀書使用同一本書,遊玩同去一個地方,即使是無理昏聵之人,也不能不相互友愛。但等到成年以後,分別娶了妻,生了子,即使再忠誠厚道之人,對兄弟之間的感情也不能不有所衰減。因為妯娌關係和兄弟關係比較起來,畢竟要疏遠淡漠多了,現在讓彼此疏遠淡漠的妯娌來制約深厚的兄弟感情,就像用圓蓋去覆蓋一個方底的物體一樣,必然難以完全吻合。只有那種友愛之情特別深厚牢固,不為妻子所動的人,才不會受到影響。
妯娌,是家庭各種矛盾的挑起者。與其讓骨肉同胞居於其間反目為仇,還不如讓他們異地居住的好,因這樣起碼還可以時時互相懷念。況且,兄弟之間若發展到形同路人,那麼處於是非之地,很少不產生隔閡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處理家族事務卻懷著個人私情,肩負家族重任卻不講兄弟情義;如果人們能夠經常反省自己體諒別人,視兄弟子女為自己的子女,便不會產生這種憂患了。
司馬光在《家範》中則專設《兄》、《弟》兩篇來具體討論兄弟關係。在《兄》篇裡,司馬光用陳平等人的事例,說明兄對弟要不藏怒、不宿怨、應該友愛;在《弟》篇中,用鄭均等人的事例,說明弟事兄要敬愛,甚至要代兄受過:
「凡為人兄不友其弟者,必曰『弟不恭於我』。自古為弟而不恭者孰若象?萬章問於孟子,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鹹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幹戈朕、琴朕、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鬱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於予治。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曰:『然則舜偽喜者與!』曰:『否!昔者有饋生魚於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產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熟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萬章曰:『舜流共工於幽州,放兜於崇山,殺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鹹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賦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於有庳。』
「後魏正平太守陸凱兄,坐鹹陽王禧謀反事,被收,卒於獄。凱痛兄之死,哭無時節,目幾失明,訴冤不已,備盡人事。至正始初,世宗復官爵。凱大喜,置酒集諸親曰:『吾所以數年之中抱病忍死者,顧門戶計爾。逝者不追,今願畢矣。』遂以其年卒。
「唐英公李,貴為僕射,其姊病,必親為燃火煮粥,火焚其須鬢。姊曰:『僕射妾多矣,何為自苦如是?』曰:『豈為無人耶?顧今姊年老,亦老,雖欲久為姊煮粥,復可得乎?』若此,可謂能愛矣!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骨肉之情(2)
「夫兄弟至親,一體而分,同氣異息。詩云: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又云: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言兄弟同休戚,不可與他人議之也。若己之兄弟且不能愛,何況他人?己不愛人,人誰愛己?人皆莫之愛,而患難不至者,未之有也。《詩》云:毋獨斯畏。此之謂也。兄弟,手足也。今有人斷其左足,以益右手,庸何利乎,虺一身兩口,爭食相,遂相殺也。爭利而相害,何異於虺乎?」
而曾國藩重視骨肉之情,則尤為明顯地表現在他對九弟曾國荃的照應上。
金陵攻破後的一個月中,朝廷又是追問天京財產的下落,又是追問李秀成的下落,使曾氏兄弟心驚肉跳。「歸功於己」而趾高氣揚的曾國荃此時患有「溼毒」,左肩下乳上生一毒,又肝旺氣虛,「病在水不能生木」,「非藥物所能為力」,加上連日遭此政治上的重大打擊,更是鬱郁不自得。常生無名之火,勃然惱怒。他雖為得勝之臣,實似喪家之犬。曾國藩在金陵見到曾國荃的此種情狀,心痛似絞,七月廿八日回到安慶後,於廿九日,八月初二日、初五日、初六日、初九日、十四日、十六日、十九日接連寫信給曾國荃,一方面反覆表示自己的「實深廑系」,一方面對老九進行多方的勸慰和關照,極力吹捧說:「弟所成就者,業已卓然不朽。」他甚至不惜屈己以諛弟,說:「從古有大勳勞者,不過本身得一爵耳。弟則本身既掙一爵,以贈送阿兄一爵。弟之贈送此禮,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謙而不居,而餘深知之。頃已詳告妻、子知之,將來必遍告家人宗族知之。」又說:「天下之道,無感不應,無詘不伸。以吾心之且憐且敬,知外間亦必千裡應之,亦必憐弟敬弟,萬口同聲。」與此同時,又對老九稍加規勸:「弟不若就現有之功,而加之以讀書養氣,小心大度,以求德亦日進,言亦日醇,比如築室,弟之立功已有絕大基址,絕好結構,以後但加裝修工夫。何必汲汲皇皇,茫乎無主乎?」但曾國藩所說的這些言辭,曾國荃似乎都聽不進去。曾國藩也就按捺不住,罵道:「弟若不知自愛,懊怒不已,剝喪元氣,則真太愚矣!」
同治三年八月廿日為曾國荃41歲生日。曾國藩從八月廿五日至九月初三日在安慶特地寫了13首壽詩,並把它寫成手卷,贈送曾國荃。他寫信給曾國荃,說他寫這些詩,「一則以紀澤壽文不甚愜意。一則以近來接各賀信,皆稱吾弟為古今僅見」。他坦率地說:「若非弟之九年苦戰,吾何能享此大名?故略陳眾人所頌者,以為祝壽也。」又說:他寫這13首七絕,是欲「使兒曹歌以侑觴。蓋欲使後世知沅甫立功之苦,興家之不易,常思敬慎以守之」。故全詩極力為曾國荃評功擺好,說他「一劍須臾龍變化,準能終古老泥蟠」,稱頌他於鹹豐八年十五日攻佔吉安,是「書生初試大功時」;稱頌他鹹豐十一年八月初一日攻佔安慶,「上感三光下百神」;稱頌他攻佔金陵,是「昆陽一捷天下悅」、「正賦周宣六月篇」。此時,曾國荃肝氣尚旺,抑鬱未平,所以思慮深沉的曾國藩,在第一首中劈頭便說:
九載艱難下百城,漫天箕口復縱橫。
今朝一酌黃花酒,始與阿連慶更生。
九年中使國荃疲於奔命的「艱難」,固然在於與太平軍的刀來槍往,更在於對付統治階級內部的「漫天箕口」。同治三年四月初三日,曾國藩寫信告訴老九說:「近來外侮紛至迭乘,餘日夜戰兢恐懼,若有大禍即臨眉睫者。」金陵之戰既已得手,曾國藩暫時渡過了這些「艱難」與「大禍」,而這竟使曾國藩稱為「更生」!回首往事,簡直令人再度戰戰兢兢。然而曾氏兄弟當前仍然「左列鍾銘右謗書」,譽和毀同時並生,不得不令人相信:「人間隨處有乘除。」最後,曾國藩終歸道出了自己寫這些壽詩以勸諭老九的本意:「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雲過太虛」,「已壽斯民復壽身,指衣歸釣五湖春」,讓曾國荃懂得功成身退的「長生訣」。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八本三致祥(1)
◆原文
士大夫之家不旋踵而敗,往往不如鄉裡耕讀人家之耐久。所以致敗之由大約不出數端。家敗之道有四,曰:禮儀全廢者敗;兄弟欺詐者敗;婦女淫亂者敗;子弟傲慢者敗。身敗之道有四,曰:驕盈凌物者敗;昏惰任下者敗;貪刻兼至者敗;反覆無信者敗。未有八者全無一失而無故傾覆者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士大夫之家有的很快衰敗,往往還不如鄉裡耕讀人家家運持久。造成衰敗的原因,大約不出這樣幾個方面。家庭衰敗的原因有四:徹底廢棄禮儀之家衰敗,兄弟相互欺詐之家衰敗,婦女淫蕩穢亂之家衰敗,子弟驕傲輕慢別人之家衰敗。一個人衰敗的原因也有四方面:驕傲自滿、欺凌別人的人衰敗;昏暗懶惰、輕信下人的人衰敗;貪婪刻薄的人衰敗;反覆無常、不講信義的人衰敗。從來沒有見過沒有這些弊病而無故敗家覆身的事情。
※詳解
在另一處,曾國藩這樣論述「居家四敗」:居家四敗曰:婦女奢淫者敗, 子弟驕怠者敗,兄弟不和者敗,侮師慢客者敗。
其意思與上文差不多,只是具體內容略有出入:婦女淫亂改成了婦女奢淫,兄弟欺詐改成了兄弟不和,子弟傲慢改成了子弟驕怠,禮義全廢改成了侮師慢客。
從上述曾國藩關於居家之道的論述可以看出,曾國藩對家教是極為重視的,而至於兒孫,經過他的教誨引導,亦大多琢玉成器。兒子紀澤,是清末著名的外交家,1881年在與沙皇俄國的交涉中,收回了新疆特克斯流域大片領土;另一個兒子紀鴻,淡於功名,精研數學,有代數著作數種。家風所及,孫輩和曾孫輩也頗多學者名士,學有所成。曾國藩的家教,歷來被世人重視,因為,即使時過境遷,他的許多言論和方法仍大可借鑑。
在此,我們把他的兒子曾紀澤的故事具體述說出來,人們由此可見曾國藩的家教是如何獲得成功的。
鹹豐三年(公元1853年)春,紀澤隨母回荷葉,先後於黃金堂、大夫第課讀,業師為鄧寅皆。這期間,曾國藩家信甚多,以督兒女發奮讀書,所言甚細。紀澤年幼患過病,記性不太好,但悟性較強,曾國藩要求塾師「每日點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讀十遍而已,不必能背誦也」。曾國藩更重視教育後代如何做人。他告誡紀澤:「總以習勞苦為第一要義」,規定紀澤由新宅黃金堂到老宅白玉堂,「必宜常常走路,不可坐轎騎馬;又常常登山,亦可練習筋骸」。曾國藩還教育紀澤等半耕半讀,「以守先人之舊,慎無存半點官氣」。規定兒輩「不許坐轎,不許喚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糞等事,須一一為之;插田蒔禾等事,亦時時學之」。
曾紀澤嚴遵庭訓,循父所示,在家課讀經史,苦攻詩文,練字習畫,在鹹豐八年(公元1858年)的鄉試中,原湘鄉縣中三名,即曾紀澤、傅澤鴻、黃麓溪。曾國藩獲悉大喜,寫信致弟:「湖南鄉試榜發,吾邑得中者三人。傅澤鴻不知即鄧師之徒否?黃南坡之世兄、麓溪之世兄皆中。麓溪年甫四十,而子18歲已登科,可謂早矣!」
鹹豐九年(公元1859年)九月十六日,曾紀澤在黃金堂續娶劉氏。劉系曾國藩好友劉蓉之女,生於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正月初九日,由彭玉麟(雪琴)、唐義渠為媒,於上年七月初九定庚。曾國藩對兒女的婚事,歷來要求甚嚴。前鹹豐六年(公元1856年)三月二十一日,曾紀澤與賀氏成婚時,他即規定:「招贅之日,七日即回湘鄉,尚不為久。諸事總須節省,新婦入門之日,請客亦不宜多。」並手書諸弟:「新婦始至吾家,教以勤儉,紡績以事縫紉,下廚以議酒食。此二者,婦職之最要者也。」
曾國藩常示兒治家之法。鹹豐十年(公元1860年)閏三月初四《諭紀澤》:「昔吾祖星岡最講求治家之法,第一早起,第二打掃潔淨,第三誠修祭祀,第四善待親族鄰裡」,「此四事之外,於讀書、種菜等事尤為刻刻留心,故餘近寫家信,常提及書、蔬、魚、豬四端者,蓋祖父相傳之家法也。爾現讀書無暇,此八事縱不能一一親自經理,而不可不識得此意,請朱運四先生細心經理,八者缺一不可。」曾國藩的家訓對兒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同治四年(公元1885年)秋,曾紀澤為修葺富厚堂,奉其父命回到老家。據其長孫女曾寶蘇回憶:「我們的住宅,名叫富厚堂,據說是惠敏公根據《議書》功臣表中關於《烈侯記》有『富厚如之』一語,故以『富厚』為堂名。」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九月,富厚堂建成,紀澤偕母親及弟妹住進新屋。新屋前大門後還有三重大門,曾紀澤將中門進中廳取名「八本堂」,親自把曾國藩所諭「八本」用隸書寫在正牆上,以迪後人。是年,湘鄉倡修縣誌,各界人士薦舉曾紀澤纂修。曾國藩知道這一事情後,立即修書告誡紀澤:「爾學未成就,文甚遲鈍,自不宜承認,然亦不可全辭。一則通縣公事,吾家為物望所歸,不得不竭力贊助;二則爾憚於作文,正可藉此逼出幾篇。天下事無所為而成者極少;有所貪有所利而成者居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爾篆韻鈔畢,宜從古文上用功。餘不能文,而微有文名,深以為恥,爾文更淺,而亦獲虛名,尤不可也。或請本縣及外縣之高手為撰修,而爾為協修。」
第三部分:居家之道八本三致祥(2)
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春,曾國藩病逝於兩江總督任上,曾紀澤扶靈回籍安葬於善化(今長沙)平塘。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冬,他離開長沙復入京。翌年被襲封一等毅勇侯爵。光緒四年(公元1878年)六月,奉旨賞戴花翎,派充英國、法國欽差大臣。赴任前,西太后召見他於養心殿東間。西太后說:「辦洋務甚不容易,聞福建又有焚教堂房屋之案,將來必又淘氣。」曾紀澤答:「辦洋務難處,在外國人不講理,中國人不明事勢。中國臣民常恨洋人,不消說了,但須徐圖自強,乃能為濟,斷非毀一教堂、殺一洋人,便稱報仇雪恥。」西太后說:「這些人明白這道理的少。你替國家辦這點事,將來這些人必有罵你的時候,你都要任勞任怨。」曾紀澤說:「臣從前讀到『事君能致其縣』一語,以為人臣忠則盡命。觀近來時勢,見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時須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層,竟須拼得將聲名看得不要緊,方能替國家保全大局。即如前天津一案,臣的父親先臣曾國藩,在保定動身,正是臥病之時,即寫了遺囑吩咐家裡人,安排將性命不要了。及至到了天津,又見事務重大,非一所能了事,於是委曲求全,以保和局。其時京城士大夫罵者頗多,臣父親引咎自責。寄朋友的信常寫『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八個字,正是拼卻聲名以顧大局。其實當時事勢,舍臣父之所為,更無辦法。」西太后問:「你現在在總理衙門居住?」曾紀澤答:「總理衙門事務勢不能不秘密,臣等從前未敢與聞。現因奉旨出使,須將英國、法國前後案件查考一番。其全案雖在郭嵩燾處,然臣在路上必有外國人交接應酬,若言談之際全然不知原委,未免不便。」西太后滿意地說:「你辦事倒很細心。」
是年的九月初四,曾紀澤攜眷離京,轉滬起程赴法,出任常駐英、法大臣。在出使任內,他刻苦攻讀英語、法語,深入了解各國歷史、國情,研究國際公法,考察西歐各國工、商業及社會情況。他還將使館由租賃改為自建,親自負責圖書、器物的購置,務使使館規模不失大國風度,亦不流於奢靡。使館落成,他還親書一聯懸掛大門兩側:
濡耳染目,靡麗紛華,慎勿忘先父儉以養廉之訓;
參羊倚衡,忠信篤敬,庶可行聖人存而不論之邦。
上聯警策自己,要不忘其先父「儉以養廉」的家訓,能在西方的花花世界立於不敗之地;下聯則闡明其外交宗旨,要尊孔子所說的「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和《莊子·齊物論》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的教言。這種謙虛謹慎和為政清廉的作風,深為外國人所敬重。
在曾紀澤出使任內,巴西於光緒五年(公元1879年),通過駐英公使與曾紀澤聯繫,謀求與中國建交、通商,並招募華工墾荒。曾紀澤審時度勢,積極建議清廷予以同意。惟對招募華工一事,因美洲各國虐待「苦力」,他請予拒絕。可見中巴建交,曾紀澤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正月,曾紀澤被補授大理寺少卿,除任駐英、法大臣以外,還兼任駐俄大臣,赴俄談判收復伊犁地區問題。曾紀澤赴俄之前,崇厚已在赴俄談判中擅自籤訂了《裡瓦幾亞條約》,喪權辱國,朝野譁然。曾紀澤這次出使,舉國矚目。六月,他行抵俄京,前後談判達10個月,正式會談辯論,有記錄可稽者51次,反覆爭辯達數十萬言。經他的據理力爭,於光緒七年(公元1881年)正月二十六日,終於達成《中俄改訂條約》(即《中俄伊犁條約》),與崇厚原訂條約比較,雖然伊犁西境霍爾果斯河以西地區,仍被沙俄強行割去,但烏宗島山及伊犁南境特克斯河一帶,均已收回,並取消了俄人可到天津、漢口、西安等地進行經濟活動的條款,廢除俄人在松花江行船、貿易,侵犯中國內河主權等規定。
光緒九年(公元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後,曾紀澤極力抗議法政府的無端挑釁。主張「堅持不讓」,「一戰不勝,則謀再戰;再戰不勝,則謀屢戰」。他與法人爭辯,始終不屈不撓,並疏籌「備御六策」。
光緒十年(公元1884年)三月,曾紀澤卸駐法大臣職,旋晉兵部右侍郎,仍為駐英俄大臣,與英國議定《洋菸稅釐並徵條約》。幾經周折,終於為清政府爭回每年增加煙稅白銀200多萬兩的權利。
光緒十二年(公元1886年)六月,曾紀澤攜家眷離英返國,幫辦海軍事務。不久,遷兵部左侍郎,命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其間,他關心外交諸事,隨時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建議,還改進了駐外公使與國內聯繫的電報通訊辦法。他在外交界享有盛譽,與郭嵩燾齊名,時人稱「郭曾」。
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年)閏二月廿三日,曾紀澤卒於京師戶部任內,年五十一歲,諡惠敏。光緒十九年(公元1893年),江南製造總局為其編印遺著。後輯為《曾惠敏公遺集》行世。其名作《中國先睡後醒論》,在當時很有號召力,指出外來的侵略足以「喚醒中國於安樂好夢之中」,中國的「全備穩固可翹足以待」,其文鼓舞人心,足能壯民族之志。